自从阿玛那天走了以后,事情多少有了些变化。先是巴图被调回院子里,福清回了福晋那边,只剩福香一个人盯着。福香却不像以前那么上心,除了沏茶上饭以外,一般都不怎么进屋。雨京和巴图合计着,是不是阿玛给她放行呢?
等了几天,巴图从外面听来,十三阿哥回来了。雨京更坐不住了,又悄悄把当初的小厮衣服找出来,平铺在褥子下面,随时在等机会往外跑。
不知道是福香真没注意,还是刻意不进来,早上放下饭盘的时候,竟然破天荒的跟雨京说,自己不是很舒服,怕是染了风寒再传给格格,不知道能不能回自己屋里躺一下。雨京惊的半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才好生招呼她赶紧去歇息。
院子里一下没了人盯着,雨京赶紧饭也不吃就换上衣服,照着上次那样又涂了满身土灰,跟巴图小心的就要往外跑。
这会儿对上门口的侍卫,雨京躲在树后偷偷看巴图过去和他们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才一开口,侍卫就突然都让开位子,空出了大门。
巴图朝她茫然的一看,雨京几个快步冲过去拉着他往外走,满脸的疑惑,“这么容易?”
“我也觉得纳闷,好像就在等我一样。”巴图挠挠头,更是不解。
俩人顾不得多想,就直奔十三阿哥府上。今天特别的冷,北风呼啸而来,吹得四周的树东倒西歪,满是尘土飞扬。雨京的脸早就被风吹得快要冻僵了,红的只剩下皴裂的疼,这身小厮的衣服虽然是冬衣,却没有加厚的坎肩披肩一类。只能躲到巴图身后,让他给自己挡风,顺便取暖。
到了府门外,巴图一个人过去和门外的侍卫说话,雨京躲到树后面用力抓着一棵干枯的小树站稳身子。那侍卫一脸的不耐烦,草草给巴图指了一个方向。看巴图老大的个子站在风里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的,受着侍卫的白眼还不忘点头哈腰的一阵作揖,雨京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这诺大的京城,还有巴图和伊桑可以为她拼死拼活,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回忆草原的日子。也暗自下定决心,等皇上指婚了,自己腰板硬了,非要好好惩治这几个门卫。
巴图又转身几步回来,一开口灌了满嘴的风,说话声音都被吹没边儿了,“他说十三阿哥在缘聚楼。”
一路上又是拽着巴图的衣角,这么冷的天,还有小贩叫卖,路人匆匆而过,远处卖艺的一样吆喝着,雨京低着头也没心情再看周围的热闹了。
巴图突然一停,雨京一下没收住脚顶到他后背,探出个头,眼前一幢两层高的酒楼,门口挂着大匾,上面三个大字雨京也不认识。倒是人来人往出入的勤快,里面多少还能听见高声谈笑,有人敬酒有人挡酒又有人碰杯的声音频频。
“到了?”雨京刚眨眨眼,就不知道被风吹进了什么,低头一个劲揉着眼睛,眯着另外一只眼抬头看巴图,“怎么不进去了?”
巴图迟疑了一下,没有迈步,“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地方,实在不适合您过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雨京那只眼睛已经疼的睁不开了,怕是刮进了什么东西,磨着眼珠疼的不行,眼泪都跟着流出来了。她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只能蹲在地上捂着眼睛。
巴图这一看不让公主进去把她都急哭了,也慌了手脚,“要不我进去问问,公主先在这等我?”
雨京点点头,闭着眼睛等了好半天,风吹进来的东西好像被眼泪流出去了,慢慢能睁开眼睛,虽然还是模糊不清,总比刚才那阵疼好多了。
突然有双大手从头顶而下,轻轻扶她起身,“在这呢?”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雨京眯着眼睛往上一看,胤祥眼里满是担心,眼睛也随着她一点点眯起来,皱着眉问,“怎么了这是?”
“……迷了眼。”雨京指着那只冒着血丝的眼睛,“疼死我了。”
胤祥稍稍侧身替她挡风,往酒楼方向望了望,又回过头,“本来想过两天去你府上找你,你倒找过来了。”
雨京还揉着眼睛,没听出他话里的迟疑,“我不是着急见你么。”
“那你跟我上来吧。”胤祥的手指轻轻按住雨京那只眼睛上面,轻叹一口气,“扶好了,别摔了。”
雨京索性两只眼睛都闭上,放心的随着他声音走。胤祥温柔平静的声音就在耳边,“这有个坑,小迈两步……这是个门槛,再高一点……”
一听到周围吵杂的声音,就知道进了酒楼,还好奇里面是个什么样子,刚要睁开眼,胤祥的手从她背后绕过,伏在她肩膀上,压低了她的小帽,“低头。”
雨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前面叮叮咣咣的有人跑下楼梯的声音,一个高尖的男声,“公子这是来了……客?要不要小的加双碗筷?”
“不用了,叫人都撤了吧。”胤祥扶着雨京继续上楼梯,还不忘一一告诉她,哪里是台阶,哪里要伸腿。
到了二楼,雨京才悄悄抬起头又眯着眼睛看,这楼上都是雅间,往下一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也都是人,也算开了眼界,原来酒楼长这个样子。
胤祥引她到一间雅间外,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门虚掩着。又低头轻轻托起她的脸,“眼睛睁开我看看。”
雨京稍微睁大眼,还没说话,胤祥就伸手拉开她眼皮,“往下看。”随即轻轻朝她眼睛小吹了一下,他嘴里的热气吹进雨京眼里,雨京红着脸赶紧推他一把,“……再吹要瞎了。”
看她也没事了,眼睛也不怎么再红,胤祥这才松了手,上下深深打量她。雨京被看的不好意思,这几天不见,很是想念胤祥的。顺势伸手揽住他的腰,撒起娇,“河坝就这么好玩?总也不见你……下次带我一起去!”
本想着要怎么冒出这句‘想他’,却被胤祥拉下抱着他的一双手。胤祥握着她的手,又压低了声音,“一会儿进去了别忘了请安,也别乱说话听见没有?”还没来得及再看他的脸,就被拉进了雅间。
屋里背对着坐着一个人,靠着窗边的小桌上向外望。雨京模模糊糊的也没看清楚,光看见巴图老实的站在一边,就随便做了个礼,“给爷请安。”
等这人转过身来,雨京才看清楚,这不是四阿哥么?
等等,怎么四阿哥今儿的脸色,这么怪异?这是怎么了?这一身寒气,屋里都变得突然有点压抑。还是习惯芸墨在身边的时候四阿哥的表情啊,雨京心里叹口气,这冷的跟块冰似的脸,看了就生怕。
转头刚要找胤祥帮忙,却看见他自己早拉了把椅子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低着头也不理她,一个人一口口的抿酒。
雨京越发觉得这感觉不好,虽然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在宫里她总共没见过几个四阿哥,就记得只要有他在的时候,胤祥胤祯都会问他一声好坏,十四格格也不敢和他翻脸,加上芸墨和四阿哥走的近,零零总总也就这点印象。
自认为没得罪过他,也没让他得罪过。所以雨京给自己安了心,站直了身子,一点点的往胤祥身边靠拢。
“来了?”四阿哥声音里听不出一点喜怒,“你阿玛最近可是很忙?”
“啊……?”雨京顿步,挤了一个干笑,“说是有个亲王疯了?”
四阿哥没再接话,只是又看了她几眼,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句,“坐吧。”
才拉出椅子打算坐到胤祥身边,又听见四阿哥说,“听说太子最近纳了一个蒙古人,祭天的时候的事情。”
雨京一愣,咽了几口唾沫,一时呆在桌边。
四阿哥侧了下身子又望出窗外,一言不发。
转头再看胤祥,他还是低着头品酒,根本没看她。
雨京心里没底,她显然明白四阿哥这话的意思,直愣愣站在那儿晃神。
房间里一下子怪异满满。雨京站了好一阵子才坐进椅子里,又看看身边还是稳稳坐着的胤祥,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火。合着他写信叫她出来,是为了等着她让四阿哥问话的?再看四阿哥,半天了一点动静没有,也不知道是在往外看什么。见桌上有酒,雨京给自己倒满了整整一碗,一股脑喝了,也算壮壮胆子。
“今儿屋里没有外人,我问你一句实话。”四阿哥终于又转过头,眼里透着锐利,“你是不是阿领阿的人?”
雨京气的说不出话,紧咬着嘴唇,又倒满一碗仰头灌下。
胤祥这才放下酒盅,按住雨京要再倒一碗的手,动作不大,力道倒是不小。雨京的手本来还握着酒壶,就这么被胤祥掰开,还想扯回,却被握的更紧。这才恍然明白胤祥已经在生气了,可是她肚子里的火气更旺,瞪着眼别过头。
“四哥。”胤祥的声音很轻,“还是我来吧。”
四阿哥口气并不客气,“那你就好好问问清楚,阿领阿让她进京来干什么的。”
胤祥还是平稳的那个调调,“我听说,你阿玛最近托了几个人。”又看了看四阿哥,“要帮着在皇阿玛面前奏请给你蒙古的父亲一个爵位。”
雨京转过头,睁大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胤祥叹口气,话锋一转,“你把整件事串起来告诉我?”
阿玛这年过半百的人了,刚回京的时候没有怎么在意过这个人,这几日才慢慢看清,辫子里也少许银丝,眼角渐深的细纹,脖子上有颗黑痣,走路的时候习惯性的右脚用力些,因为上次跪在地上被罚的时候,阿玛右脚的马靴底子明显的薄一层。口口声声喊着和阿玛没有一点关系,心里总是惦记着草原的养父母,却没在意过,他真的也尽心的在照顾自己。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再听见胤祥恳求的声音,雨京才发现已经流了眼泪。
“我阿玛……”雨京已经感动的说不出话,“……我阿玛……”
四阿哥依旧冷冷的问,“马尔汗是不是也是阿领阿的人?”
胤祥终于松开抓着雨京的手,帮她擦着脸,“喘口气。”
不知道这话是说给雨京听,还是说给四阿哥。屋里又静下来,只能听见雨京一下下抽噎的声音。
酒楼外狂风大作,窗边阵阵沙沙声,雅间里的火盆稀稀落落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烧断柴火的响声。雨京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不认识阿领阿。”
四阿哥站起来几步走到桌前,大掌重重拍下,菜碟子都震得一颤,“纸里包不住火,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四哥。”胤祥也站起来,稍有不悦,“说了不动手的。”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原来他真设了这么一个局让她来跳。雨京猛地站起身,胡乱抹了把脸,“巴图,我们走!”
“你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就别怪我们没想过要帮你。”
雨京回头盯着四阿哥那张连喊叫的时候都目无表情的脸,“我有让你们帮我吗?”
“不是你让我帮你查的?”胤祥一听也有了怒气,提高了嗓音。
“我不认识阿领阿!”雨京急得喊出声,“你爱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