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入殿时,着实引起了不少关注,她这身利落的袍裙立刻成了殿中贵妇贵女争相讨论的话题,殿中尚有不少回京叙职二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并不识得沈棠,争相请教熟识的贵妇眼前这个颇有英武之气却又不失柔媚的女子是何人。
而左侧的文武大臣中,也有不少人在暗暗打量着她,安远侯府近日的爵位反转剧实在太过戏剧化,很多朝臣都在揣度这其中的深意,其中站在权柄核心的那部分人,多少都对沈棠在皇上夺宫中的重要地位有所了解,因此这旨意才更让他们感到惊心。
保国公夫人见沈棠进来,忙扬了扬手,“棠儿,这里。”
沈棠抬眼望去,保国公夫人正和醇王妃坐在一块,边上围了不少满头珠翠的贵夫人,乍眼看去并不是认得的,看模样穿戴,应该都是那些外州大员的家眷了。
她忙加快了脚步,笑着走了过去,等到了金太夫人跟前,深地弯下腰去,福了一个大礼,“太夫人安康!醇王妃婶婶安康!”
保国公夫人捏住了她的手,满怀关切地将她全身都看了遍,随即又叹了口气,对着醇王妃说道,“这孩子向来都是极好的,又聪明又懂事,我是真心疼她。瞧瞧可怜见的,不过这么些日子没见,倒比从前轻减了不少。”
醇王妃和瑞王妃是差不多时候回的京城,瑞王妃一味托病,几乎足不出户,但醇王妃却是个外向的性子,这回来不过半年,竟像是从未出过京城那般,将上上下下的贵妇都认识了个遍,人缘极好。
因着赵敬的关系,她与赵誉颇多接触,自然也就隐隐约约了解到了瑞王府里微妙的关系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说话便更小心了一些,“太夫人您哪,是心疼誉哥媳妇才这样说,我瞧着这样子倒是刚刚好,减一分嫌少,增一分则嫌多。”
众人附和着笑了开来,沈棠便跟着也说笑了一番,又寻了半天不见金玉萱的身影,不由问道,“玉萱妹妹不曾与太夫人一道来吗?”
保国公夫人笑着说道,“知道你要来,玉萱如何能不来?方才还在这的,见你一直不到,说要出去迎你,莫不成你们两个错过了,她还在外头?”
沈棠想了想,“许是,我去寻一寻她吧。”
她浅笑着与众夫人告了安,便带着碧笙由偏门出了去,在方才过来的地方停了一会,左右倒是不少三两成群的贵女并不惧严寒在一块说笑打闹着,但其中却并不见金玉萱。
碧笙往前面的假山上一立,四处张望了一会,然后下来对沈棠说道,“小姐,金大小姐并不在这里,咱们是回殿内还是?”
沈棠眼眸低垂,思虑了片刻才道,“此处离坤和宫并不远,你轻功不错,一来一回当不需多少时候,比如这样,趁着此时筵席尚未开始,你去那找一找计都。来时我忘记嘱咐他了,那日我觐见太后,并未见到满菊姑姑,近日来最后一个见过太后的是莲莲,她也说并不曾看到满菊。”
她眉头微皱,接着说道,“你记得替我提醒他,留意一下满菊姑姑的行踪,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掌管着太后的衣食住行,不管对太后还是皇上都颇为了解,若是能找到她,于我们甚是有利。”
碧笙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小姐你呢?”
沈棠笑着说道,“我假作寻玉萱的时候,与你走散了,在这里转一会,便就进去了。你若是速去速回,足够在开筵之前赶回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碧笙想到,王爷和世子就在殿中,若是小姐遇到了什么危机,只要大声一喊,便就会有人出来解围,更何况以小姐在药术上登峰造极的本事,若当真有人胆敢对她下手,只会自讨苦吃而已。
她心下略宽,便点了点头,往坤和宫的方向去了。
沈棠假作寻人,低声唤了几声金玉萱的名字,倒是偶有贵女路过,好心地告诉她金玉萱已经入了殿内,她笑着谢过了人家,便转过身去要回内殿。
这时,一个低沉中带着无限惆怅的声音响起,“表妹,留步!”
沈棠转过身去,见到了黑红锦袍下威厉如钢的男子立在她眼前,她想到永宁伯府这些年来的手段,心中有些发紧,但又想到去岁春申殿前的提醒和夺宫那夜的危机,多蒙他提点,心中又是一松。
她想了想,挤出一个笑容来,“秦表哥。”
一年多未见,秦焱黑了一些,也更瘦了,他蓄起了胡须,棱角分明的下巴因为消瘦而更显凌厉,乍看之下让人有些认不出来,这个沧桑霸气的男子就是从前英伟俊挺的贵介公子,只有他身上冰冷的气息还是一样的。
秦焱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具雕塑,他认真而炙烈地望着她,不舍得移开半分,内心却涌出巨大的悲怆来,对一个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人生出情意,是一种劫难吧?那她就是让自己万劫不复的浩劫。
他沉沉说道,“许久不见,上回你……你大婚时,我在南边处理府里的事务,不曾出席……他……瑞王世子对你好吗?”
沈棠眉头微蹙,刚要答话。
却见秦焱忙又说道,“我听说瑞王世子遣送走了后院的女人,又为你取来活雁,他对你自然是好的。”
沈棠淡淡一笑,“让表哥挂心了,夫君他对我极好。”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动,不由又笑着问道,“表哥在南边……是在云州还是在……西域?”
秦焱浑身一震,眼神也倏得一紧,随即却又松了神色,苦笑着说道,“你那么聪明,那些又怎能瞒得住你?是,那时候我的确是在西域。”
沈棠趁势追问道,“恒王还好吧?他得了云州容氏和永宁伯府那么大一注财,又在西域蛰伏十数年,想来也得到了足够的休养生息,不知道何时会重返京城,夺回他的万里江山呢?”
秦焱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他咬了咬嘴唇,许久才说道,“你回殿内吧,保国公府的大小姐似是在等你。”
他略沉默了半晌,又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素来聪慧有智谋,若是男子当可经天纬地,但……你始终是个女子,况已嫁作人妇,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便是知道了,也权当作不知道罢。”
这一次,他先她转身,不过须臾,那高大又寂寞的背影便没入了孤单的夜色里。
沈棠刚进得内殿,金玉萱就迎了上来,“棠姐姐,你怎得才进来?”
她笑颜如花,一抓住沈棠的手臂就不肯再放下,“自你出阁后,我就再也不曾见到你了,可让我好想。”
金太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笑出声来,对着醇王妃说道,“瞧瞧我家玉萱,自己的亲娘可都不曾这样惦记过。”
沈棠笑着抚了抚金玉萱的脸,“我和碧笙出去寻你,不料竟然走散了,我既寻不着你,又寻不着她,便只好回来了。”
金玉萱方待说话,却被从旁边而来的永宁伯夫人抢了话头。
永宁伯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诶,怎么是棠儿啊?你父亲还未出七七,尚在热孝之中,你怎么也来参加这元宵夜宴?莫不是这司礼监发错了请柬?哎呀,这若是冲撞了皇上,惹了不吉利,岂不是滔天的大罪?”
自从荣福那日将永宁伯夫人扔出了侯府,永宁伯夫人失了面子尊严,又背负了荣福之死莫须有的罪名,她便一扫从前对侯府的殷勤,彻底与安远侯府翻了脸,不管去到什么场所,总不忘记说些沈氏的坏话,偏偏随着秦三的日益得宠,永宁伯府的地位迅速提高,旁人便是对永宁伯夫人颇有些不耐,也丝毫奈何不得她。
沈棠料得会有这样一遭刁难,面带微笑,徐徐从怀中将赤金色的请柬掏了出来,递给了醇王妃,颇带几分撒娇地说道,“婶婶替棠儿瞧瞧,这帖子是真的还是假的,莫不是什么人想要寻棠儿的不是,作了假请柬来糊弄我。”
这请柬自然是真的,上头明明白白地盖着皇上的小印和司礼监的印章。
醇王妃笑着将沈棠搂了过去,“永宁伯夫人是你的舅婆,她那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沈棠点了点头,又一眼看到沈紫嫣穿得华贵进了内殿,便笑着对醇王妃说道,“可不是嘛!您瞧,我二妹也来了,舅婆定是在跟棠儿开玩笑,吓唬棠儿呢!”
醇王妃抬起头来,朝沈棠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沈紫嫣衣着华丽,头饰隆重,不仅穿金戴银,身上还穿了艳丽的明蓝,醇王妃虽然一言不发,并不曾说些什么,但眼中的不屑和厌恶却甚是分明。
便有头一回来京城,对贵族之间关系不太明白的贵妇发问,“那位小姐,可是世子妃的亲妹?怎得穿戴那样艳丽,不是说还未出热孝吗?怎么…….”
她话还不曾说完,便被同来的贵妇扯住了袖子。
永宁伯夫人对上沈棠那洋洋得意的眼眸,心中怒火更盛,她正待发作,殿内却响起了钟声,这是筵席很快便要开始的意思,让朝臣贵妇们各归各座,屏气凝神,迎接皇上的驾临。
碧笙也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立到了沈棠的身后,她俯身向前,低声说道,“找到满菊姑姑了,我已经将她藏好,只等筵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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