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末世之明月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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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洞洞的枪口抵在流苏的额头,那只有半面还是人的洛林噙着一丝浅淡的笑,以前不过是笑意进不去眼底,如今另一只黑黢黢的眼同枪口如出一辙,便将流苏心底最后一点柔软都多了个干净。

眼前的这个人狠辣果决,不会再有优柔寡断的时候,剥去人皮的同时也剥去了最后一点人性。

为了他口中的那场朝圣。他们信仰的地方叫做圣亡灵帝国。

兴许是流苏的眼神太过露骨,洛林低声问,“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以为陶祯是什么好东西?”

——流苏,你知道吗?曾经很崇拜他,也很崇拜洛元上将。我爱我的家族,我的祖父,我的父母。我很宠爱阿璇,希望能把她宠上天,上天揽月也心甘情愿。

“他的特许者计划难道不也是用人命堆出来的吗?”

——流苏,无论将来如何,都别像我一样,弄脏自己的双手。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他难道不会放弃你吗?”

——这一次,或许我要说永别了。上次也没来得及说再见。

流年倒置,一帧一帧同如今的重逢对照,流苏忽然觉得同这人已无话可说,走火入魔的人仍是谁都拉不回来的,更何况他洛林早就回不了头。

“洛林。”

就在流苏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声音有些沙哑,让两个人同时一震,便是地上意识朦胧的司曜也忍不住偏转过头,只有尸身都快冰凉的江易是无缘见他最后一面。

自然是在中州这个地方淹留年华最好岁月的韩宣,格桑学院的这场动乱几乎所有人都忙着抱头鼠窜,唯独他身形狼狈地在高处俯视这场同门阋墙,急急匆匆地以身犯险,徒劳无力地希望同数年前一般挽救迷途的青年。

“韩教授,”洛林微微一笑,不同于江易近乎做作的矜持,洛林笑得极为涵养,既是半张脸面目全非,也显得风度翩翩,“恭喜您洗刷昔日的冤屈,如今应该获得重返联盟的资格了。”

“我不想走,曾经那么想回去,如今一点也不想了。”韩宣摇了摇头,他胸口的领带被拦腰截去一半,衬衫的扣子不翼而飞,便是西装裤也满是泥泞。然而看起来比以往还要俊朗。

他从未被命运眷顾,却总是被时间偏爱,岁月似乎很少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唯独将他年月积淀的底蕴酿得越发醇厚。

洛林见他一如往昔健朗,显得格外欣慰,闻言他仅剩下的那只眼流露出一丝向往,“是吗?我做梦也像回去一趟,曾经是想见一见我的家人,而今……”最后的几个字节模糊在他阴寒的笑意里,同他温柔的眼神维和得让人不寒而栗。

韩宣看着地上后心中弹,早已断了气的江易,忽然间悲从中来,他是从专科生便开始教导植控系的,有时候一直会教到博研生毕业。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他的第二届学生,他来中州这十几年,也不过教过三届百十来号人,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楚,他知道这些年江易很不是个东西,但是毕竟是自己教过的学生。

死在自己另一个学生手上。

韩宣的身形动了下,一瘸一拐地朝着几个人走过来,洛林一见他靠近神色微微一动,然而见他步履蹒跚便由他去了。

韩宣中途踉踉跄跄,终于走到了司曜身边,司曜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动了下,他额上的冷汗血污糊做一团,唇瓣翕合,整个人险些看不出个人样子。

韩宣的心像是被钝器狠狠地砸了下,痛得不尖锐却如同是从骨头里裂出来的痛,他知道是沈宜是真的对司曜好,真的心疼这么孩子,不是沈家那般对江易虚伪的好,“你撑住,就算你的手算是废了,不能在玫林行省呆着了,所有人都世态炎凉,沈院长也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这句话落在司曜耳里自然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可惜洛林听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流苏知道这是刺激了洛林心里终究开解不了的秘辛。

你看同样是毫无价值的人了,却是殊途,当年事发后又有谁会为他在寒风里留一盏灯,夜夜等着他归来?

也是,这个世道做狗都不同命,何况是做人。

流苏隐约能听到洛林牙槽咯咯作响,心道要遭,可惜还未感慨完,后方一个视觉死角银光一晃,几乎与此同时一声枪响,流苏反应极快绕过枪口将洛林一推,自己在地上数圈翻滚,待她抄起身边的枪还未起身,紧接着听到数声枪响,不知是两败俱伤还是一人已奔黄泉。

可惜她来不及抬眼看,额头又是一阵冰凉,洛林的那支枪有精准地抵着她,之前的一切都像是幻觉,唯有身上的草屑嘲笑她的徒劳无功,她眼角一瞥,那里倒伏的多了一个人,身形无比熟悉。

秦时。

格桑真是一块福地,如今的人算是全齐了。

“韩教授懂得声东击西了,若当年您也有这份思量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洛林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韩宣,被他这种鸳鸯眼死死地盯着如芒在背。

韩宣无畏无惧得看着他,他的确同秦时算是里应外合相救流苏的,如今败露,他不知道这个早已丧心病狂的年轻人会不会也结果了他的性命。

流苏握紧了手里的枪,她想要是洛林不管不顾地朝着韩宣开枪她就和他拼了,赌上一条命也会不让洛林好过的。

好在洛林就算再丧尽天良也恩怨分明。

秦时不挣扎只是翻了个身,脑袋撑着地就这么倒过来看着洛林,一双死鱼眼还是无精打采,永远睡不醒。流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想要是洛林就这么再给他一颗子弹他这辈子都睡不醒了。

洛林搭在扳机上的手一颤,终于还是没能开枪,他恍惚中忆起流苏说过的一句话。

——若将来,记得留秦时一命,你借了他的身份,这是你欠他的。

他向来是有冤抱冤,有仇报仇的性格,如此便是一切都做了个了断。

“韩教授,”

头顶接应的飞行器嚣张地隆隆作响,几乎盖过来洛林的声音,他用枪指着流苏逼迫着她走了上去,眼睛却是一直望着韩宣,那个站直了都困难的男人。

“我还记得您入学面试对我说的那番话。”

那是流苏都不知道的细节,洛林那时候刚经历过人生的重大翻覆,就算是人不再是笼着一层阴暗的死气,也带着同中州方枘圆凿的气质,韩宣第一次看到他颇觉惺惺相惜,“你也是从那里被赶出来的?”

洛林险些慌了手脚,只听韩宣说,“我觉得你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至少双目清明,也不像是作奸犯科的样子。你要是真有苦衷只要不曾祸及旁人就留下来吧,给你一个容身之处但我也不想毁了别人安身立命的地方。”

洛林当时就想,韩宣应该是好人有好报的。

只可惜……

他在逐渐飞升的飞行器上俯视下方——那个被他毁得满目疮痍的地方,他想韩宣哪里是好人好报,分明是个东郭先生。

他觉得韩宣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恐怕就是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

当真是世事无常,休伦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