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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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没有一张是好的 (1)

过小年那天小武接到他妈妈电话。晦涩的荆州话使得我和龟仙打赌他现在在讲什么事情。龟仙说他一定是在向家人要钱过年关,因为他神情很沮丧;我猜是他妈妈要寄些年货给我们,由于妈妈打算再送几只小乌龟给我们当宠物,弄得小武很不高兴。我那段时间一定是无聊到极点,居然舍得输一顿黄瓜肉片也要借个机会骂龟仙。幸运的是他也未能言中。小武说,他妈妈要他去一位远房亲戚家过年。随后小武写上姑妈、舅母、姨夫等一长串的名单才说明他和这亲戚的血缘关系。

“回去好好查下家谱,”我若有所思地说,“没准我俩也能一并过去。”

下午小武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过完年”,他产,“可能比其他人早回来半天吧。”

龟仙表露出又送走一位战友的伤感,硬是要送他过去。

“我又不是回家,”他哭了,执意要独自上车。

“不是,顺便我和宇琪去中关村买几张哈利。”龟仙说。

车到动物园我们就要往两个方向分了。龟仙问他还有多少钱,“你有亲戚罩着,又不抽烟,给我们留着过年放炮竹的钱吧。”

小武打开钱包,还有一百二。他掂量了一下,给我们留了一百块。小龟拿他全买了黄碟。傍晚六七点我和龟仙在中关村北大街转了一圈。去的时候没人搭理,倒是回来的路上一个抱孩子的女人问龟仙要片子吗?我笑那人没问我,可见龟仙长的就一张色情脸。砍好价钱后我们跟着那女人东绕西拐到了一棵矮松树旁。她弯腰在树下的雪里挖呀挖,拽出一黑袋子来。“路上别拿出看,”她把带子给我们时叮嘱道,“今天看报纸没?昨天就因为俩学生一时好奇在公车上就把这翻出来了,结果被一警察逮公安局去了。一查学生证,两个都是北大的。好在没拘留,可是一联系学校家长多丢人哪。”

“对,对,”龟仙赶紧把这些揣到怀中,仍然有些恋恋不舍,他摸了摸小孩的脸蛋,问多大了。

“两岁半。”

“多冷啊,怎么不放家里呢?”他问。

“白痴一样的,”我拉着他往外走,“有这么个小孩,警察一来她抱着往地上一横,耍赖说出人命,谁敢拷呀。”

走过几棵杨树,龟仙停下来躲在树后,低声叫我:“等会!等她走了咱过去挖挖,举许还埋不少碟。”

“我再提醒一次,你别总拿人的智商跟乌龟比。”

到了学校附近龟仙说今天应该庆祝一下,吃顿烤鸭。

“吃完你丫就一分钱也不剩了。”

“都说饱暖思淫欲,”他分析道,“可见淫欲之后饱暖就不成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那顿吃得相当过瘾。一出饭店他就一路小跑,还大呼小叫的:“这时要是再看张毛片就太享受啦!”

看来他是享受到极致了。等我回到宿舍他正把这些像飞碟一样飞来飞去。我呆呆地望着他,想到自己将和他独处二十几天就感到害怕。

“这些都是坏碟,”他叫道,“没有一张是好的!”

生活还能怎么继续呢?我们只有二十多块了。他早就锻炼出每天吃馒头咸菜的本事。我却无法比及,陪他啃了两天馒头,我反吞酸水要了一份黄瓜肉片。龟仙要我给他也加一份菜。我说我只有十几块钱了,吃过今天我的总资产就可以用个位数来计算了。

“大不了再跟家里要,”他说,“你又不是孤儿。”

“那你是。好可怜啊。”

我还是又加了份菜。又过一天,我的财产跑到小数点后面去了。我问他那天你还黄教授的二百块是怎么弄来的。

“我去那家游戏厅找那老板,他认识我,我说我钱都输你这了,现在有急用,向他借钱。”

“你面子真大,”我说,“我的意思是说你脸不小。”

“他没借我,我就每天翻出学校给他作弊,一个星期拿到二百。”

“怎么作弊?”

“调下机器,我装成去赌的人,我那台保证赢。我还得负责骗围观的人教他们秘诀。这样他们心痒痒一玩就输钱了。”

“那咱们去财吧。”

“我没钥匙,就老板能财,我看了一下,平常他调的输赢比例是八比二。”

“最后一个办法,我们饿死好了。”

“没关系,”他乐观地相信,“总会有贵人相助的。”

他说得还真难,当天下午一辆私家车把小武送回来了。怀揣着那个可以功垂族谱的亲戚塞给他的二百块钱,他抽出二十请我们美美吃了一顿。

“贵人,”龟仙狼吞虎咽地问,“还回去吗?”

“不回了。”他说。

慢慢我们了解了那家亲戚陌生、富有而客气。住了几天,小武便浑身都充满了歉意的不自在,虽然和自己家与学校相比舒适了很多,但他要的不是这些。远房连续几天殷勤的关心一直不能让他安心看书,于是他推托资料在宿舍电脑里借故回来了。

当天小武给家打了个电话。我和龟仙照例打赌,然而我们都没有筹码了,就赌谁打一周的热水。不过小武越说越激动,那语气介乎于吵架与辨认之间。挂掉电话我们问他怎么了。

“我妈说要来。”他说,“我就一个劲说我挺好的,不让她来。”

“不管是谁妈,”龟仙伤感道,“来个大人过年包包饺子也好呀。”

小时候我爸爸就讲过乌龟是种仅次于龙的动物。尤其是深海的龟因为寿命无限长久而能记忆历史和预言未来。这一次龟仙又算准了。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扛着大包敲开了宿舍大门。

“别害怕,”一进来她就解释,“我是王秋彤的妈妈,他一直没回家。你们有谁见到他了?”

“谁?”龟仙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教授。”我说。

圣诞节一过黄教授的母亲就打电话到宿舍来催促儿子抓紧。黄教授心不在焉的语气令她几天都心神不安,元旦假日她又提醒了一次孩子。在几夜不眠的臆想中,北京火车站成了一个无数人头攒动拥护而令人窒息的地方。她不满意儿子的敷衍与顺其自然的态度,诚如地孩子不喜欢她催命般地焦急。一月十日,黄教授得知自己将被开除的第三天,他一反常态告诉母亲火车票已经买好了。“我们从二十四日开始放假。”他说。

她没有丝毫地怀疑,即使在二十六日跑到火车站空守了一天也还乐观地相信可能是孩子贪玩的心性才耽搁了行程。二十八日她一早醒来便感到难过像天空的乌云正缓缓压到她头顶。一个上午她联系了在乌鲁木齐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以及她所认识的王秋彤的朋友。二十九日,她查到总院的电话询问此事,下午值班的接线员告诉她:“您的孩子——王秋彤同学在十三日便已被学院开除了。”

“这是上法庭。不对 ,还没令家长知道,就把学生开除赶走?”她妹妹建议她将学校告上法庭。

“要不然他没走?”她若有所思地自语,“在学校藏起来了?”

之后的十天就算到深夜她也每隔两个钟头给宿舍打一次电话。龟仙怪我那天把他扔在火车站也就算了,还拔掉电话到这时都没插上。似乎是词法我止境地无人接听。她试着拨打几个号码相近的电话。有一些是空号,另外的响到断音也没人讲话。我们在北京会听到对面宿舍的铃音时不时响起来。在夜里我吓唬龟仙那是贞子找我们来索命的。“据说人死了能飞,”他看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说,“那我就不用为火车票发愁了。”

腊月二十五她告诉她妹妹决定去一次北京。

“这么大岁数了,”她妹妹劝他,“我去好了。”

“别,这孩子这么倔,都不能跟你回来。”

新年前的车票全部订光。腊月二十六她混进队伍里刚要向检票员解释,检票员一挥手让她上车了。补过票她靠在角落全不在乎时间的流逝,只等列车到终点。一到北京她将地址交给司机自己却靠在后座睡觉。直到敲开宿舍的门看到床上的三个大孩子她还认为儿子只是出去吃早餐而已。她问:“你们有谁见到他了?”

龟仙说,黄教授被开除了。“我们十几号就把他送走了,回乌鲁木齐的。”

他妈妈忽然无力地靠在门旁,举了举手,说:“我站两天两夜,他的床在哪?”

由于黄教授以前睡上铺,他妈妈爬上爬下相当麻烦。小武上隔壁的宿舍给她在暖气旁打了张地铺。睡到下午她醒后走进来。我和小武正在前门逛年市,只有龟仙还痴迷地坐在电脑前。

“还没吃饭您?”龟仙让了张椅子给她,“食堂里有黄瓜肉片。”

“不饿,”她坐下来,问他估计王秋彤可能去哪。

“去日本吧?”他关上电脑回头聊了起来,“他不是有个姐姐在那吗?”

“她一嫁过去我们就没联系了。再说她也不是亲姐姐。”

“假的?”

“那是他爸和第一个女人生的,王秋彤是我的。”

“哦,”他明白了,“同父异母。”

“不是,是两个妈。”

“那不也是亲的吗?”龟仙嘀咕着,“我连认的姐姐都没有。”

整个下午黄教授的妈妈就对他说呀说的。后来龟仙烦了又打开电脑玩起来。她说出了那么多也没说出龟仙心中的疑惑。暮色将临时他问了出来:“我看您年纪挺大的。我和王秋彤同岁,可我妈才四十出头。”

“我在你妈那年龄才刚结婚。”她笑着回答。

“那伯伯不是更老了。”

“他姐都快五十了,他爸死了。”

“哦,”龟仙应了下,想说声“不好意思”或“深表遗憾”什么的,但又觉得太城府,就没说出口。

“他上初二那年,肺癌死的。”

“哦,还好王来彤不抽烟。”他骗道。

吃晚饭时龟仙告诉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黄教授可以通晓那么多性学知识了。“他在家看黄片他妈妈问都不问。”他敲着桌子说,“因为他妈妈到了四十还是处女,所以她应该觉得对待下一代不要太保守,以免黄教授也出落成一个老处男。”

“可惜啊,”我叹道,“上次在天津给他机会他都没把握住。”

小武问我们是不是太有聊了,人都走了还议论他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