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多愁的夜晚,大家又围坐在一起。
大厅是温暖的。
大厅的装饰色调本身就是温暖的,还有紫铜火盆中终日不灭的炭火,木炭偶尔溅起火星,发出噼啪的声响。
不是每个人都会感到温暖,至少有一个人体会到彻骨的寒意。
因为,汤七突然说了一句话。
“想不到在我们之间,果真藏有内奸。”
“小汤,说话注意场合。”王九爷愕然说道。
“九叔,为什么百笑堂和青衣会撕毁诺言,提前发动攻击?这是因为,有人透露了我们拖延时间的意图。”
王九爷捻动须髯,徐徐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一定要有充分证据,才能做出结论。否则,我们内部先乱,怎样抵抗三大帮会?”
汤七嘿嘿笑道:“大家一定不会忘记,沈姑娘说过,她邀请好友袭击百笑堂总堂。”
王九爷皱眉说道:“当然记得,大家都在场……哦,我明白了,难道这只是一个计策,根本没有此事?”
汤七叹息说道:“是的,这只是一个计策。试想,燕公子在百笑堂述职数月,彼此有些情分,没有征得燕公子同意,怎能暗中袭击百笑堂?实际情况是袭击青衣会。可笑这一小小计谋,竟使某人露出了马脚。”
张廷芳说道:“小汤,此事关系甚大,你千万要调查清楚。”
魏振藩也说道:“小汤,你要清楚,大家没人离开过半步。”
汤七冷笑说道:“大家的确没有离开过,我也不敢派人跟踪诸位,否则就是无端猜疑各位老大的人品。不过,我派人监视百笑堂居住的场所。晌午时分,百笑堂派人前往南街的顺丰老店,那人出来的时候一脸紧张,显然已经获取了需要的情报。”
张廷芳脸色大变,南街是他的统辖区域,顺丰老店的马老板正是自己的心腹,在那里发生事故,岂不是自己嫌疑最大?
“汤七,你不要满口胡言,张某人和百笑堂没有什么来往。”
魏振藩冷冷说道:“小汤,就凭这一点,你就怀疑到张老大身上,未免太过分了吧?”
汤七一咬牙,说道:“我怀疑的人不是张老大,而是你,魏老大。”
就连张廷芳都有些吃惊,说道:“小汤,你说清楚点儿,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汤七缓缓说道:“马老板表面上是张老大的心腹,其实他另有身份,在很久之前,我就无意中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这一次,我把他请回来,说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立即招供了所有事情,百笑堂的人就是从他那里获取消息。”
魏振藩冷笑说道:“谁会信你的一番鬼话,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单说马老板招供一事,就绝不可能。”
沈明月淡淡说道:“马老板的确没有招供,这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审问他。不过,我有把握,他一定会将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魏振藩说道:“既然他没有招供,你们岂能怀疑到我身上来。”
汤七说道:“马老板是魏老大的内弟,这一点原因还不足够么?”
谁都知道,魏振藩的夫人姓王。假如马老板真的是魏振藩的内弟,那么姓名就是假造的了。
沈明月说道:“魏先生,纵然你是百笑堂的人,我们也不会伤害你,最近流的血已经很多了。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不是无缘无故地怀疑你,狡辩是徒然的。”
魏振藩说道:“谁说马老板和我有亲戚关系?没有证据,千万不要胡言乱语。”
沈明月说道:“马老板曾经有自杀的打算,可惜他那颗假牙早被汤七哥取下,因为他只是一个听命于人的可怜人,我们不想伤害他的性命。为了百笑堂的大业,或许你可以去死,但是你的亲属是无辜的,难道你要连累他们么?”
魏振藩满头大汗,说道:“我……”
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不堪回首的往事。
曾经,他一无所有;曾经,他经历生死难关,可是,贤淑的妻子一直陪伴着他、激励他,他们携手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小小富足。
他唯一珍惜的人,就是默默陪伴他的爱妻;他唯一愧歉的人,仍然是爱妻,所以,他们虽然没有子女,但是他从来没有生出纳妾的想法。
是的,他做错了事情,自己可以去死,怎么忍心让爱妻痛苦伤心,让她唯一的兄弟代自己受罪?
人的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他完全陷入了混乱。
沈明月说道:“我只要你说出你自己是不是百笑堂的人。关于百笑堂的事情,我绝不询问,而且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魏振藩将目光移向燕飞云,燕飞云也在点头。
魏振藩低下头去:“我对不起大家,我的确早就被百笑堂收买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
沈明月建议大家各自出去走走,散散心,有利于挥去心中的愁云。
张廷芳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出去一趟。
他回到了南街,自己苦心经营的地方。
惆怅,总是有的。
这么大好的地方,就要拱手让给别人了。
他在顺丰老店随意看了看,又走到隔壁一间客店。
他默默地坐在桌前,感受着大堂里的温暖。
这时,他很想喝点酒。
据说,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最容易醉。
所以,最好找个陪酒的人。
旁边桌上,那个老头儿直勾勾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邀请。
张廷芳厌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那种贪婪的神色,他见过太多。
老头儿很知趣,灰溜溜地走了。
临桌很快被一个中年人占据,那中年人大马金刀地坐着,东张西望,或许在等待同伴。总之,很有一点儿神秘的味道。
张廷芳冷冷注视着,想看看中年人有什么行动。
那中年人注意到了张廷芳的态度,稍微犹豫一下,便霍然站起身来,向店外走去。
当然,他没有忘记低声咒骂一句。
那浓烈的地方口音,含混的语调,很难让人听清楚。
不过,张廷芳知道,那一定是恶毒的咒骂,而且就是在骂自己。
他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感慨,自己的确是老了。若在十年前,他早就派人冲上去,狂殴那中年男人,不打掉几颗牙齿,誓不罢休。
第三个人是个年轻小伙子,口中哼着小曲儿,一听就是乡下口音。
小伙子要了一壶酒,就痛快地喝了起来。
他没有点下酒菜,连花生米都没有要。瞧他那副美滋滋的样子,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快乐的那个人。
张廷芳笑眯眯地看着小伙子。
那蓬勃的朝气,奔放的举止,真令人羡慕。
唉,年轻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伙子朝着张廷芳一笑,将壶中的残酒全部倒入酒盅。
笑过之后,就该发愁了。
他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在里面摸出几枚制钱,用心地数了好几遍。其实,就算他再多数几遍,也就是那么几文,绝对不会忽然增加哪怕是半文钱。
张廷芳注意着小伙子的一举一动。
他甚至注意到小伙子的指甲缝里,还有少许的泥污。这说明小伙子平时干的是粗活,也许他洗过手,但是由于粗心,没有完全清洗干净。
或许,和年轻人多聊聊,自己也能沾染些年轻人的心态?
于是,张廷芳招招手,说道:“小伙子,过来陪大叔聊几句,一起喝几杯。”
小伙子怎会错过喝酒的机会,立即就蹦了过来。
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着。
尤其那小伙子,口齿非常伶俐,不断吹嘘着自己的经典往事。
比如,帮同伴讨要工钱的时候,怎样和老板手下的打手们浴血奋战;被山上的土匪劫走的时候,自己怎么智勇双全地逃跑,等等。
酒后就是话多。
他无意中还透露了一件丑事,他曾经看上一个大姑娘,厚着脸皮去表白,结果人家骂他不要脸。
张廷芳有意无意地问道:“识字不?”
顿时,小伙子不再意气风发,沮丧地说道:“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没关系,不识字的人,也不一定就没有出息。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小忙,明天我还请你喝酒,我们就算交个朋友。”
“除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别的忙都可以帮。”
“放心,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帮我把这个小盒子交给一个人就可以。”
张廷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
小伙子将小盒子拿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
“交给什么人?”
“你沿着长街一直往东走,遇到街口,左转,很快会看到一间非常大的庭院,你亲手将它交给一位许老板,他会酬谢你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有人跟踪你么?万一盯上我,怎么办?”
“放心,没有人跟踪我,只是我心中很乱,不想去见许老板,所以请小兄弟帮个忙。”
“好,其实有人跟踪我,我倒不怕,发觉不对,我就跑了。”
小伙子乐呵呵地走了。
张廷芳前后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远远地跟着那小伙子,一直看着他走进那间大大的庭院。
谢天谢地,终归没出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