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清朦的光线,洒在深夜的街道、长墙,勉强能够看清景象。
那黑影奔跑的速度非常快,几乎贴着街道的暗影,东拐西拐,似乎极为熟悉苏州的地理形势。
燕飞云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时而掠上长墙,时而在街头狂奔。
越来越近。
倏然,那道黑影融入暗夜之中,不知所踪。
燕飞云追到附近,缓缓踏步,目光不断扫动,同时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神经高度紧张,整个身体的肌肉几乎有些僵硬起来,他不得不努力放松紧绷的身体,以便在遇到突袭时能够从容应对。
几乎来自最纯粹的心理感应,他觉察到一丝微渺的杀机,瞬间弹跳起来。
一大片劲风从脚底掠过,人在半空的时候,还看到一道诡异的剑光,他双脚刚一沾上墙头,立即回首撒出十几枚铜钱。
一击无效。
那道黑影如鬼魅一般窜了出去,绕过了街口。
燕飞云后背上浸湿了冷汗,他深深相信,倘若稍慢一步,势必躲不开那一大片暗器。
好奸猾的贼人!
原来那人是伏在地面,静候自己靠近,突然发起攻击。
燕飞云镇定一下心神,滑落地面,继续追击下去。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不可以轻易任其消失!
左纤玉追了上来,两阵异响为她指引了方向。在事发地点,她首先看到嵌入青砖地面的铜钱,意识到这是燕飞云施展的暗器;再仔细查看两边的墙面,就发现有一道长墙被打穿许多细小的孔隙。
铁砂?
衣袂响动,她急忙转身望去。
那是无影人,纵然他的轻功不一定超过左纤玉,但是他的追踪经验无人可比,因而很快赶上了左纤玉的脚步。
无影人目光一扫,就发现了异常。他一边判断情形,一边问道:“玉儿,看到他们行进的方向么?这一次,遭遇劲敌,咱们必须尽快追上飞云。”
“没有。”左纤玉说完,跳上墙头,远远眺望。
视野之中,灰蒙蒙一片,再也没有夜行人的迹象。
无影人招呼左纤玉紧随自己,而他刷地抽出长刀,利用微弱的反光,查看地面有无脚印。其实,他天生夜眼,没必要这么做,只是尽量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秘密而已。
猛然,他内心中生出一股杀人的冲动。突然的变化令他大吃一惊,附近根本没有敌人,说明问题出于长刀本身,他反应极快,急忙还刀入鞘,那股杀机随即悄然隐去。
无影人无暇深思其中隐情,只好真正利用感官机能寻觅方向。
或许,他没有猎犬的鼻子,但他表现出猎犬的机敏,居然也转过街口,选对了方向。
夜色中,燕飞云保持了适当的克制,没有靠近前面的黑影,而是紧缀其后,任其逃窜。
这一招,又无赖,又狠毒。目的不在于擒杀那黑影,在于查寻其落脚之处。
那黑影似乎猜透了燕飞云的打算,既然设伏被人家看穿,就换一种策略。他中途停下,大有与燕飞云相拼之意,谁知燕飞云也停步不前;他回头走了几步,燕飞云居然倒退几步。
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黑影自然是心中怒骂,无奈之下,顺着城墙逃出一里多地,就跃上城墙,再飘身向城外落下。
燕飞云依样画葫芦,保持相应距离,不曾落后。
那黑影逃至一片树林附近,拔剑回身:“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燕飞云及时站住脚步:“我为什么要和你动手?”
那黑影忍住怒火,说道:“我杀了你们的俘虏,你不生气么?”
燕飞云撇撇嘴角,说道:“生气。”
那黑影只好说道:“那你上来动手吧!”
燕飞云笑道:“我没带兵刃,怎敢与你动手?要不你把长剑抛给我,我不信你敢和我动手。”
那黑影一皱眉头。事实确实如此,二人功力相当,当然是有兵刃一方大占便宜。不过,他怎么会笨到将长剑抛给敌手?
“燕公子,难道你能追我到天涯海角不成?”
燕飞云冷冷说道:“能,或许你累得跑不动的时候,我就向你出手。”
那黑影狂笑一声:“还不知道谁先累得跑不动。”
燕飞云也笑一声:“寻先生,不信你就试试!”
他认定对手是寻鸣鹤,而且他并不是真的害怕交锋,不过是有心扰乱寻鸣鹤的心神而已,假若寻鸣鹤真要放手一搏,燕飞云必将倾力相抗。
那黑影果然是寻鸣鹤,他被识破身份,也不着恼,只是反复思索对策
“什么人?”寻鸣鹤忽然惊叫一声,随机转身钻入树林。
燕飞云回头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到任何人迹,耳中却听到寻鸣鹤碰到枝叶的声音,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逢林不入,穷寇莫追!
怎么办?
万一寻鸣鹤再用暗器,林中环境复杂,未必能够安然避开;若是不追,岂非错失良机?
燕飞云决定追上去,以免前功尽弃。为了以防万一,他不敢沿着寻鸣鹤所走的路向追击,而是横向错开了一丈距离。依靠敏锐的听觉,倾听衣衫挂碰树枝、脚底践踏树叶的声音,判断前行的轨迹。
所幸,寻鸣鹤并没有在林中对付燕飞云的打算,原因很简单,寻鸣鹤同样担心自己吃亏。
林子不算小,两人费了一番功夫,先后钻出树林。
前面就是一个小村落,横七竖八歪斜着一些房屋。
燕飞云更加担心起来,假如人家在这里设伏,岂不是自投罗网?
寻鸣鹤似乎觉察到追踪者的犹豫,回头嘿嘿冷笑两声,再继续逃窜。
燕飞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种干扰手段,甚至可能是诱敌策略,自己必须小心谨慎,以免陷入重围。
他一眼看到一户人家的院中,横放一口大铡刀。他立即跳过去,力透五指,拆除底座上那颗大大销钉,随手绰起铡刀,扔下一块碎银。
兵刃在手,胆气大增。
寻鸣鹤居然停步观望,想了解燕飞云不露面的原因,哪知燕飞云跳出来的时候,手中拎一口明晃晃大铡刀。
寻鸣鹤又惊又恼,扭身再跑,逃到小村尽头,忽然站住不动。
“燕公子,还敢追么?”
燕飞云冷笑一声:“这间小院,隐隐有几道杀气,难道我会中你的埋伏?”
寻鸣鹤哈哈大笑:“岂止在这间小院有伏兵,你回头看看,今夜你插翅难飞。”
燕飞云不用回首,也感觉到背后不妙,按照估计,应该有四人遥遥站立,形成合围之势。
这一情况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不出自己在哪一环节出了差错,他已经尽量保持谨慎,只能归因于寻鸣鹤过于狡诈。难怪,双方斗智斗勇,并不完全取决于智力的高低,掌握信息的多寡以及帮手的作用,都足以影响判断的结果。
话又说回来,假如燕飞云不冒中伏的危险,岂能得知这一批人的下落?
福祸相倚,尚要看最后结局!
双方保持相应的距离,燕飞云固然没有试图冲出包围,寻鸣鹤也没有指挥属下缩小包围圈子,他们都是聪明人,需要推测出对方可能的应变,才愿意做出最后的决策。
燕飞云忽然开口:“寻先生,院中那几位朋友,为何不露面?”
寻鸣鹤需要考虑一下燕飞云问话的目的,于是支吾应道:“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出面的。”
燕飞云也要考虑那些人不露面的原因,是对方以为胜券在握,不必出面;抑或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既然对方大占上风,不如趁此机会了解一些隐情。总之,自己一定要逃脱困局,那么,骗取一点内情就算此行无虚了。
“寻先生,辛魂也是死在你的手中么?”
寻鸣鹤根本不作正面回答:“你愿意怎么认为,都可以。”
燕飞云笑道:“辛魂死亡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伤痕,真是罕见。既然寻先生不愿探讨这一问题,就说说王守仁如何?”
他本是以退为进,试图引诱寻鸣鹤谈及辛魂,哪知寻鸣鹤果真将注意力集中在王守仁身上。
“燕公子,王守仁之死,咎由自取。他不听命令在先,受辱被擒在后,大大丢了我们的面子。为了避免他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我不得不亲手对付他。”
燕飞云说道:“他还是很坚定不移的,什么都没说。你何必冒着被识破的风险,杀死他呢?”
寻鸣鹤的表情变得凝重,皱眉说道:“本来我相信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疑惑,怀疑实情是否如此。”
他不等燕飞云回答,继续说道:“我反复观察你们的情形,才做出杀人的决定。若不是你反应极快,也无法追踪到这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燕飞云笑了一下,虽然回答与问题不完全相关,但是其中透露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王守仁说的是谎话,他绝不仅是被收买,而可能是这个组织中重要一员,所以寻鸣鹤不顾重重岗哨,一定要杀死王守仁。
关于这件事没什么好问,人家也不会多说,还是从别的方面着手。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非常奇怪,你们曾经几次说起,不想对付我,出于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