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弋躬身施礼,恭恭敬敬说道:“师伯!”
雪魄面如寒冰,并不回话。他此次重现江湖,目的就是要取林弋的性命,毫无任何交谈的必要。
雪魄突然伸出右手,五指如钩,缓缓向林弋胸前抓去。
林弋面无表情,没有退让,更没有还手。
雪魄手指已然贴近林弋的胸口,正要发力一击,掏出他的心脏,猛然发觉手指触及一件硬物。那硬物冷冰冰的,隐隐有阻挡自己内劲之妙用。
雪魄大为惊异,五指扣住那件硬物,顺势一道内力击出,震碎衣襟前的棉质布料,将那硬物带出。
他低下头去,仔细一看,登时又惊又恼。
黑黝黝一块铁牌!
五寸长,三寸宽,正面雕刻一座大殿,殿门上一只魔王头像,栩栩如生,而背后刻有“免死”二字。
雕工精美,绝非凡品。
雪魄嘿嘿冷笑不已,说道:“难怪你胆敢大模大样行走江湖,竟然将沉沙谷、封魔殿的免死牌弄在手中。盟兄若要我饶你一命,只需传句话来,我不敢不从。但是,他居然将此牌交与你,却不让人带话来,何曾将我放在眼里?我拼着身受残刑,也要取你性命。”
林弋急忙说道:“师伯,小侄取得这块免死牌,并不敢妄求师伯手下容情。只是想借此令牌之力,恳请师伯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要将往日经过简述一遍,但请师伯听完以后,再做裁决。”
雪魄杀机虽盛,不得不暂时收敛。
一则他与令牌主人交往极深,不得不顾念往日情分;一则他深深知道,魔道中人从不敢违背令牌之命,纵然拥有万般理由,一旦杀死持牌之人,至少要受残肢之刑。
若以令牌换取如此小的代价,对自己大为有利。
林弋向旁边的晓木大师抱拳施礼:“这一段往事,事关在下性命,必须在台上向大家讲述,请大师海涵。”
他也不等晓木大师同意,便开口说道:“那一年,我去扬州游玩,在一间高级赌场遇到了拓跋烈,他挥金如土的英雄气概令人大大赞赏……”
雪魄喝道:“林弋,你不觉得自己扯得太远了么?”
林弋急忙说道:“不远,有些事情一定要交代一下。我与他相识在扬州,成为好友也在扬州,我们的共同点就在一个赌字上。”
雪魄想到手中的免死牌,便觉得人家的要求并不过分,只好说道:“好吧,你继续说。你的赌技远在他之上,我听他说过。”
林弋想起以往的经历,唏嘘不已:“我们离开扬州的时候,约好每年会面一次。每一次相逢的地点都不同,最后一次就在长安古城。”
雪魄恨声说道:“据说你杀死烈儿,是为了一个女人,没错吧?”
林弋叹息说道:“没错,拓跋烈在长安城外救了一对母女,将二人带回自己住的客栈之中。”
雪魄说道:“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后来你们为什么发生冲突?”
林弋说道:“因为拓跋烈看中了那名女子,想要那女子服侍于他,而那女子并不情愿,拓跋烈就准备强行非礼于她。”
雪魄勃然大怒:“胡说,天地之间,到处都有女人,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林弋淡淡说道:“这是我亲眼所见,当时我去客栈中找拓跋烈。那女子容貌俏丽,举止雅静,远非凡俗女子可比,并不能怪拓跋烈心生非分之想。”
雪魄更是气得冒烟:“混账,你说话时,不要绕来绕去。你也觉得烈儿不算过分,为什么又发生凶杀?难道你们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不成?”
林弋说道:“我自有喜欢的女人,何必去喜欢别人的女人?拓跋烈见到了我,就请我在中间做个好人,劝一下那女子,最好是顺从他的意思。”
雪魄忍住怒火,问道:“你是怎么做的?”
林弋居然冷冷说道:“经我一问,才知道那女子是叶天的遗孀。”
雪魄讶道:“叶天?叶天又是什么人?”
林弋叹道:“叶天来自江南叶家,算起来应该是叶飞叶大侠的族弟。叶天为官廉洁,素有清名,时人号为玉面小青天,被奸人所害,含冤而死,着实令人愤慨。”
雪魄想了想,问道:“那女子还说了什么,竟让你们兄弟反目为仇?”
林弋说道:“叶夫人只是说了她此行的经过,她带着三岁的幼女,准备赶回原籍的时候,路上遇到劫匪,恰好拓跋烈路过,救了母女二人。”
雪魄说道:“这根本无关紧要,你为什么杀死烈儿?”
林弋说道:“这恰恰是我们动手的关键原因。我虽然不算侠义道中人,倒也钦佩顶天立地的英雄。于是,我反过头来,劝说拓跋烈好人做到底,不如将母女二人放走,也算一段江湖佳话。”
雪魄说道:“这么说来,你也算是一番好意,烈儿怎么说?”
林弋长叹一声:“可惜,他就是看上了叶夫人,又认为我从中作梗,于是暗中下手,将我打成重伤。”
雪魄心中恼怒更甚,表面反而不再流露,说道:“好吧,就算你是护花使者。我想问你,烈儿暗算你,用的是什么武功?”
林弋答道:“落雪指!”
雪魄讥讽地说道:“你可知道,身中落雪指以后,全身无力?你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又怎么杀死烈儿,你不是在愚弄我么?”
林弋淡淡说道:“师伯,难怪你不明白,拓跋烈一样不明白。我来长安之前,曾经与人打赌,赢得一件极为歹毒的暗器,本来准备向拓跋烈炫耀一番,没想到,这件按期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雪魄问道:“就是牵机弩么?”
林弋说道:“不错,当时我念及朋友一场,又担心你老人家报复,依旧恳请拓跋烈放过我们三人,谁知他竟想杀死我,我只好使用了牵机弩。”
雪魄继续问道:“就算你所说属实,你身中落雪指,怎么保住狗命呢?”
林弋说道:“我自知性命不保,就要叶夫人赶快抱着女儿逃走,并且叮嘱她出去不要乱说。就在这个时候,屋内进来一个年轻人,他给我治好了指伤。又带走了牵机弩。”
雪魄冷笑一声,说道:“你就给他了?他是什么人?”
林弋说道:“不知道,他没有说出姓名。不过我能看出来,他的武功极高。他说牵机弩过于歹毒,留在身边,必有不测。我感激他救命之请,就同意给他了,就算我不想给他,人家照样能抢走。”
雪魄听完了全部经过,不禁陷入犹豫之中,双目中时而射出凶光,时而平缓下来,一时难以决定要不要杀死林弋。
林弋注视着雪魄的神情变化,心情极度紧张。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担心自己的生死问题,不知为什么,思绪不断飘向那个赌局。
“我已经赢了陆士衡五万两白银,他能不能翻本,就取决于这免死牌的威力。唉,就算我连赢十万两,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输掉赌局……”
林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雪魄越来越凶厉的目光,明白了结局。
“哈哈,我一次赢了二十万两,包括绝大师的十万两……呜呜……”
雪魄一步一步踏近,心情就像脚步一样沉重,自己年近八十,还有几年寿命?不杀了眼前仇人,空自惹人耻笑!
雪魄忽然停下脚步,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杀气,极为锋锐。无论是谁,都不敢轻视这种巨大的威胁。
他凝聚起全身功力,以便随时发动反击,然后,缓缓回过头去。
那是一名中年秀士,手指已经搭在腰间剑柄上,冷冷望着雪魄。
雪魄脑海中闪现出一道身影,二十多年前,同样一名中年秀士,同样冷冷地盯着自己,按剑的动作如出一辙,咦,就连相貌也会如此相似?
雪魄缓缓问道:“叶飞是你什么人?”
叶孤灵说道:“老前辈所说之人正是家父,在下叶孤灵。”
雪魄渐渐散去凝聚的内力,慨然叹道:“时间不饶人,连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叶孤灵问道:“老前辈认识家父么?”
雪魄说道:“当然,二十多年前,他与我在大雪山望都峰前比剑,那时他的年纪大概与你相仿。我怎会不认识他?”
叶孤灵没听父亲谈及此事,又涉及比剑,不知是敌是友,只好含混说道:“老前辈身份高隆,就算家父在此,也属于晚辈,更别提在下。恕在下失礼之罪!”
雪魄摆摆手,说道:“罢了,我也不敢视他为晚辈。你仗剑而出,莫非是因为此事曾涉及到你的婶娘?”
叶孤灵凄然说道:“不错,叔父惨遭横死,婶娘和小妹失踪,一旦提及此事,叶家之人无不悲愤。当时家父重伤在床,我又年幼,只有委托亲朋好友前去寻访,一直杳无音信。今日我乍然听到消息,就不得不出面问一问。”
雪魄心中起伏不定,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假如任由叶孤灵询问林弋,万一林弋趁机答应帮忙找人,自己何时才能报仇?
“孤灵,既然知道你婶娘在长安附近失踪,慢慢寻找,必有结果。今日之事,你就不要参与了。”
叶孤灵哪肯答应,说道:“这件事时隔久远,我不得不问问林先生。”
雪魄勃然怒道:“倘若老夫今日一定要取他的狗命,你意欲何为?”
叶孤灵淡淡说道:“那我只好尽力挡一挡了!”
雪魄哈哈大笑:“就算是叶飞亲自来了,也不敢如此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