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正准备结账,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他只是在准备而已,并没有真正开始结账。
他在等待。
客人要离开店房,他当然要派小伙计检查一下房间,看看有没有丢失损坏的物品,是不是需要客人按价赔偿。
拖延时间,有许多种方式,而这种方式无疑是最充分有效的一种。作为客人而言,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情,也只能慢慢等待,无法指责店家。
他看得出来,那婢女很生气,随时有挑衅的意思。
所以,他把微笑挂在脸上,偶尔冲着二人点点头,表示着歉意。
这是他们这一行对付蛮横客人的秘诀之一,通常都很有效。
燕飞云匆匆赶到,立即收到王掌柜的暗示。
他不由皱起眉头,连王掌柜都看不出端倪,自己又能发现什么呢?
时间紧迫。
不如就像对付卫无嗔那样——单刀直入!
他盯着两道纤美的背影,径直走了过去,超出二女的位置以后,突然转过身来。
那名婢女冷冷看着他的举动,面容上现出平静的神色,似乎不像刚才那么生气。
燕飞云轻轻一瞥,就将她的面容特征刻在心中。
他能够觉察到,那张艳丽的面容所展现出的微妙变化。
他将观察的重点放在小姐身上。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兰花香气,自然是两名女子身上的味道。
两名女子,都是人间绝色。
不过,似乎还是小姐更美一些。
究竟是因为她的气质,还是因为她的神秘?
燕飞云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
那哀怨、凄美的神色,简直令人心碎。
燕飞云问道:“小姐,请问你们到京师有什么事情?”
这位小姐显然病得很厉害,勉力看了燕飞云一眼,就软软地低下头去。
“我们小姐重病在身,不便说话,而且我们赶到京师,自然有我们自己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请你让开。”婢女的语气冷冰冰的,和外表体现出的特质完全一样。
“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燕飞云微笑着说道。
其实,这纯粹是和人搭讪时所使用的语言,广泛为人所用,燕飞云临时借用一下。
小姐的身躯微微震颤,轻纱在飘动。
她抬起了头,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鲜血,自嘴角渗出。
殷红点缀在洁白的轻纱上,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
“王大叔,店里住有一位燕公子么?”
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王掌柜用手指点一下,就开始结账的工作,他无法再拖延下去了。
燕飞云转身,就发现这个小伙子好像是前面杂货铺的伙计。
小伙计一眼看到两位大美女。
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珠几乎要蹦出来,身体也有些不自然起来,不过,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那没戴面纱的美女,满身充满了邪气,不然,为什么会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一直透到自己心窝里。
“燕公子,这是你的。”他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燕飞云。
燕飞云抽出信笺,看到上面的文字。
“欲索红粉,明朝巳时,西山庙会,慎之慎之!”
字体粗糙,颇有些力道,那自然是江湖人的笔迹。
燕飞云竭力忍住内心的兴奋,问道:“什么人让你送来的?”
小伙计陪着笑,说道:“燕公子,您问这话,可就外行了。那是一个行路的客商,他说这封信特别重要,叮嘱我亲自送到您手上。我想他一定不是写信的人,即使你找到他,也问不出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仿佛害怕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他前行了一步,悄悄说道:“那家伙一边脸上红红的,说不定他不想转交这封信,已经吃了点苦头。那写信的人一定会在暗中监视,我宁可挨老板一顿骂,也不吃这眼前亏,所以我才过来找您。”
燕飞云看着这个精明的小伙计,觉得他所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个客商再委托小伙计送信过来,可能是出自那写信人的授意。
从挟持玉儿开始,直到送这封信来,敌人的每一个步骤都经过精心安排,背后一定有高人在操纵整个局势。
他向怀中一摸,已经没有碎银了,只剩下几枚铜钱、一块十两纹银和一张银票。
他掏出那块银子,说道:“辛苦了。我身上带的不多,买包茶叶喝吧。”
小伙计又是兴奋又是惊讶,兴奋的是这位公子出手这么大方;惊讶的是隔壁的赵瞎子说过自己这两天会发笔小财,竟然这么神准。
当然他绝对不会去买茶叶,在他的意念之中,几十个铜钱已经可以买一大包茶叶,自己又不想贩卖茶叶,买那么多茶叶做什么呢?
这么大的银子,他以前曾经摸过几次,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会属于自己。
幸福,不经意间就来临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他几乎还没有准备好。
他美滋滋地掉入幻境之中,再积攒一点,很快就可以娶个小媳妇儿了。
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个客人望着他痴迷的神态,风趣地笑着。
燕飞云向门外望去。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
马车十分气派,车体用料上乘,而且马匹竟然是上好的战马。
主婢二人已然登上马车,车帘尚未垂下。
前面一条大汉挥动长鞭,马车缓缓起动。
婢女冷冷地望着燕飞云,目光中充满讥讽的意味。
燕飞云早早来到约会之地,挑选了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
王掌柜没有来,客栈本身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明月随时可能到达京师。王掌柜需要接待沈明月,帮助她尽快完成任务;而且还需要运用自己的关系网,打探敌人在京师的行踪。
王掌柜还是派了两个小伙计跟随燕飞云,以便及时沟通信息。
燕飞云知道王掌柜担心自己的安全,不便拒绝;他吩咐两个小伙计远远离开自己,分别上路,以免他们二人遭到敌人的注意。
其实,两个小伙计内心非常兴奋,他们倒没有想着救人,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他们一心想的是盛大的庙会。
可以游玩一下,而不用干活,照样有工钱,他们真是恨不得天天如此。
庙会,当然有庙,也有集会。
燕飞云不信佛道,自然不会考究这是什么寺庙,王掌柜向他提起过,他没有在意,几乎是入耳即忘。
在他心中,护国寺也好,隆福寺也好,几乎没有差别,只是所在地方不同而已。
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搜寻目标上面。
人群不断聚集,商贩、游人熙熙攘攘,场面十分盛大。
巳时将至。
燕飞云正在焦急的时候,一辆精美的马车进入了视线。
唯一可能的线索。
他随即下定决心,向人群中挤去。
很快,他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说道:“燕大侠,请到寺内交涉。”
他回头望一眼那健壮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敌人的力量真是强大,难道一直在探查自己的行迹?
只是感慨而已。
救人的意念,排斥了其它的任何想法,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在意。
拥挤的人群中,燕飞云离开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远。
有人觉得奇怪,在人群之中,似乎是一个人灵活些,而马车要笨重些,一个人行走的速度应该快过马车。
这是通常的想法而已。
一个人在人群中行走,绝对不会有人刻意避让,甚至不小心碰着别人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别人非常有可能不服气地怒视着,想要武力报复。
相反,马车的装饰这么豪奢,显示着主人或许是高官显贵。人们在主动避让,如若马匹踩着自己,结局当然是白白受伤,没有地方讲理。
对于高官显贵,人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既仇视而又恐惧的心理。
曾经,某一处地方在举行院试,考场之外,聚集了大批的闲人。
其实,这些闲人就是考生的父母,他们放下日常生计,关心着儿子考试的情况。对于这些望子成龙的父母来说,儿子参加院试,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
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一辆残破的马车,载着病重的老人,想要经过这条街道,去找大夫看病。
这些闲人父母坚决不允许马车通行,否则,一定会让自己的儿子分心,那就难以通过考试了。
老人就这样死在了马车上。
按照正常的想法,如若是豪奢的马车,配有面目凶狠的护从,再加上打死人不偿命的特权,这些闲人也就不敢阻止通行了吧!
儿子考试,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可是若和自己的性命相比,那极为重要的事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权势富贵的威力如此强大,使得大多数人的心灵扭曲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