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叶悲秋尽了全力。
一柄长剑,仿佛具有灵性,在纤纤五指的掌控之下,凝成重重剑幕,防守中蕴含着反击之势,绵绵无尽。
华山剑法的精髓实是发挥到了极致。
叶悲秋独自练剑的时候,从来没有达到如此轻翔灵动、挥洒自如的境界,这自然是大敌当前,激发出全部潜力的缘故。
她一向孤傲,不喜欢与外人交往,天分又极高,学剑不久,就已领悟到华山剑法的最高境界在于清、灵二字。
为了这清、灵二字,她去看朝霞,去看飞花,去聆听松涛,去面对落叶沉思,甚至埋首书卷。
没有浪费光阴。
这些经历填补了她生命的空缺,使她的心灵更为纯净。
在研习剑法上,她花的时间远比同门要少,进境却是最快。单纯以剑法而论,她几乎超出了上一辈的人物。
二十多年的隐居生活,养成了她淡定的性格,她不愿意介入任何争端。爱恨情仇,应该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然而,在这一刻,她的内心充满了怜悯,
为了人间无谓的争斗,为了可怜的掌门师尊,她老人家毕竟代表着华山一脉,怎可遭受战败之辱?
为什么华山派会惹上了如此强大的对手?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掌门师尊那空蒙无助的目光令人心悸。
于是,二师伯妙韵师太负伤败阵的时候,她挺身而出。
她不在意对手的强势,大难当前,唯有以身涉险,沮丧和恐惧无济于事。
她在抗争,也在拖延。
她坚信,只要大师伯“风过无痕”杜清风能够及时赶到,必定可以化解眼前危机。
她不清楚,大师伯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只是听过一些听闻。
据说,大师伯是少见的武学奇才,远远不是其他师叔伯所能相比,一生之中,大小数十仗,从来没有败绩。可惜他心狠手辣,剑下从来不留活口,挣得风过无痕的名号。正因为这样,他终究不能继承华山掌门大位。
强烈的信心,激发出无尽的勇气。
长剑的变化越来越精妙,阻挡住一波又一波攻击浪潮。
三刀一剑,在三道人影中变幻,构成一幅绚烂的图画。
那叫做秦红的红衣女子,身法飘忽不定,一对柳叶双刀,快狠兼备,恰似一朵红云裹着两道旋风。
或许狂风终止之时,飞花就将凋零。
叶悲秋没有将秦红视为大敌,要知武功一道,相生相克,这种旋锋斩的刀法虽然凶险无比,自己的恬静气质足以克制对手。
真正让她感到极大压力的是那叫做凌风影的黑衣女子。
通报名姓的时候,叶悲秋就意识到凌风影才是攻击的主力,直到出招的时候,才越发感到凌风影的威力。
那口残星碧月刀,严厉正大,气象森严,已具大家风范。
叶悲秋难以想象,面前的这名年轻女子,比自己年纪还小几岁,竟将佛门至高无上的荡魔刀练到这种境界。
凌风影清叱一声,凛然一刀,迎面劈下。
这一刀极为简洁,绝无变化。
威力恰恰在于没有变化。
森严正大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凌厉无匹的刀势。
肃杀之气弥漫眼前。
叶悲秋在强大的刀气压迫之下,心灵受到极大冲击,长剑变化顿时出现了阻碍,苦心经营的剑幕被撕开一丝缝隙。
秦红乘势杀入剑圈之中,柳叶刀翻飞处,斜斩叶悲秋后颈。
危机!
叶悲秋无奈之下,使一招双飞翼,剑尖轻颤,点中柳叶刀身,阻住秦红的攻势,剑身一横,勉力封住迎面而来的弯刀。
长剑仓啷落地,身形被震得不住倒退。
叶悲秋稳住身形之后,才发觉全身酸软,竟有脱力的迹象。
回眸处。
可怜无助的掌门师尊,血迹斑斑的同门兄妹,谁人尚可一战?
华山派完了!
几百年的声誉,毁于一旦!
宁可战死当场,也不愿看到华山受辱!
她回转身躯,双眸紧闭,脸上现出一种圣洁恬静的神情。
凌风影微微迟疑一下,叶悲秋已然落败,却不退出战场,怎么办?
她迅即发出了暗号,示意秦红退下。
她缓缓靠近叶悲秋,心中泛起一丝困惑。
这么美丽坚强的女子,无论是谁,都会见而怜之,忍心将其格杀于当场么?
看枪!
倏然,一声叱喝!
一道劲风,锐不可当。
凌风影不加思索,飘身而退。
以她的武学修为,未必抵挡不住长枪来势,只是她无意伤害叶悲秋,这样一退恰好解决心中难题,而不至于受到长辈的斥责。
曼妙的身姿落地,眼角余光扫过,自己这一方的阵形之中,许多人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她欣慰之际,内心中暗笑不已。
原来这些粗豪男儿,居然也同情着叶姑娘,不希望伤害到她!
这时,她方才回首,看看来人是何方神圣!
青砖地面上,一杆银枪,斜斜插入一尺多深,枪身兀自颤动不休。虽是无生命之物,犹然凛凛生威。
墙头上飘落二人,一老一少,为首老人正是夏候湛。
长安镖局来人了!
叶悲秋心中宽慰,支撑意念的那股神秘力量立即消失,几乎就栽倒在地。直到那青年公子把长剑捧到面前,才定住心神,低低道一声谢。
青年公子微微一笑,退在夏候湛身后,是那么的潇洒自然。
叶悲秋多年来心静如水,这时心中也不由地泛起一丝涟漪。
脚步声急响,庙门处闯进来二十余人,前面抬着两顶小轿。
整齐的步伐,统一的服饰。
清一色彪形大汉,尤其抬轿的八名轿夫,几乎身材相同,浑身散发出彪悍的气势。
他们迅速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列好阵势,将两顶小轿护在中央。
对面的方阵保持了良好的风度,直到长安镖局的人马站稳阵脚,这才走出一人,儒袍方巾,风度翩翩。
那儒生相貌清秀,应该是人在中年,可是须发灰白,与年龄极为不符。
“大哥,别来无恙?”
夏候湛端详片刻,脑海中闪现出昔年往事,犹疑问道:“你……仲业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