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裴元忙叫杨氏将其搀扶住,叹道:“罢了,他是我的儿子,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他如今这样都是我当初没悉心教导的缘故。如今连累你跟着受委屈也就够了,怎么能让你再去下跪磕头?我老了,儿子如今指望不上,倒是要指望你们妯娌两个了。我柳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也不是什么金山银山,一些事情若不细心打点,一败涂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这份家业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但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田产店铺,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将来我百年之后,无非都是留给你们。如今你们多辛苦些,帮衬着为父守住这份家业,也算是替你们的孩子铺一条平坦的道路。”
柳裴元又看了看安氏,对两个儿媳妇说道:“这些日子,我身边多亏了你们安姨娘料理照顾,她虽然出身卑微,但这些年陪在我身边知冷知热,从今日起,安姨娘便扶为正室夫人,你们都拜见你们的母亲吧。”
此言一出,别说两个媳妇和柳明澈,就是安氏本人也是一愣,忙福身道:“老爷,贱妾何德何能……”
柳裴元摆摆手,叹道:“原本有方氏在,我还想让她少操些心,如今看来是不成了。方氏心思歹毒,昨日于燕窝粥里下毒企图害死我,然后扶皓波继任家主,再把明澈和素琴赶出家门。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柳家断乎留不得,不过看在她为我生了皓波的份上,就不把她送衙门受那些牢狱之苦了,儿媳妇刚进门,大媳妇有孕在身,家里也不宜见血光,就让她出家为尼,以后的日子常伴青灯古佛,念诵经文来洗刷她这辈子的冤孽吧。”
如此,柳裴元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方氏已经从柳家彻底的清除出去,再无回来的可能。从此后柳裴元身边只有安氏,她又是柳明澈的亲娘。如今柳明澈身为朝廷命官,母亲却还是姨娘,已经于面上很不好看,如今娶了媳妇,柳家老妇人一位再也不能空着了。
柳明澈心底喜欢,便偕同杨氏一起上前给安氏磕头,一声压在心中二十余年的母亲二字终于呼出来,却让这位七尺男儿红了眼圈。
李氏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对这样的事情依然能够淡然处之,便敛衽上前,给安氏磕头行礼,口中亦称母亲。
安氏心中一阵澎湃,却并不去拉柳明澈夫妇,只伸手去把李氏拉起来,说道:“快快起来,你有孕在身,以后这些礼节就免了吧。”
李氏忙道:“谢母亲体恤。”
这人间之事便是这样奇怪。虽然方氏乃柳皓波的亲娘,李氏反而跟她不亲。而安氏素来淡然处世,面上虽然和李氏不怎么亲热,李氏反而很是敬重与她。反正这婆婆素来就不是亲娘,对于儿媳来说也没什么亲后之分,此时柳裴元宣布将安氏扶正,对李氏来说反而成了一件顺水推舟的事情。
安氏扶起了李氏,又对柳明澈和杨氏微笑道:“你们两个也起来吧。你们父亲的话都要牢记在心,为娘也没什么说的了。因老爷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所以这给新媳妇的见面礼也没准备下,回头为娘叫人送到你们房里去。”
柳明澈和杨氏又磕了个头,谢了母亲赏赐之后,方站起身来。
屋子里的仆妇丫头们便赶忙上前来给安氏行礼,口中以夫人相称。
安氏又忙叫众人起来,微笑着说:“人人有赏。”
不论大小,安氏扶正也算是柳家的一件喜事,如此两件喜事加在一起,柳裴元的脸色方好看了些。
时辰不早,柳裴元叫传早饭,又让安氏安排杨氏回门之事。饭后,他把方孝耘叫来,让他自己去安排方氏出家之事。而丫头兰香却在昨晚畏罪自尽,方孝耘不过是叫人拿了一卷破席将其裹了,悄悄地扔去乱葬岗子上埋了完事。
方氏被柳裴元净身出户送去出家为尼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然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总是贪心不足,方氏随着方孝耘出了柳家的门口,回头恨恨的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深宅大院,咬咬牙,脸上依然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方孝耘叹了口气,说道:“行了妹子,走吧。”
方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冷笑道:“哥哥倒是知道明哲保身,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倒是还能镇静自处。”
方孝耘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一向争强好胜的妹妹,说道:“我早就劝过你,老爷还没有老糊涂,一些事情不要做得太过火,偶尔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动了真格儿的,老爷肯定不会装糊涂。你偏生不听,非要去听那些人的胡乱挑唆。柳家的家业有多大?你能算得过来么?你算都算不过来,又要来何用?人生一辈子不过是三顿饱饭酣甜一觉而已,纵然枕着金山银山,到头来不也是一把黄土埋了尸骨算是了结?你呀!就是看不透!”
方氏冷笑:“是的,我就是看不透,我若是看透了,我也成了菩萨了,也用不着如此落魄的去尼姑庵里过下半辈子了!”
方孝耘摇了摇头,知道多劝也无益,便带着她往外走了一段路,截了一辆车送让方氏上去,自己却只坐在车辕上同车夫攀谈起来。
原来这车夫是上京城西的一户农家,如今晚春时节刚好适宜播种,他是来城里取新打造的农具的。方孝耘给了他十文钱,把他乐得不行,便同方孝耘闲聊。
柳明澈因要同杨素琴回门,坐在自家马车里偶然听见外边街上有人说话像是自家管家的声音,便掀开车门帘子往外看去,但见一农户的牛车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衫披头散发的妇人,看上去十分狼狈。而那车辕上和赶车的老农攀谈的可不正是方孝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