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季节，空气还是冰冷的。伤痛也是。
宽大干净的马路有清洁工人在仔细的工作，有路人带着目的在大街上穿行。怀孕的妇女，提包的商人。高挑的时尚女子。没有问候，没有招呼。她们的外套很长很大，她们长长的腿裸露在空气里，混着香水的味道，像开在马路的百合。我拉起菥的手在走。她一路低着头，像个孩子。
我们经过花卉商店，她停住脚。这里有很多品种的花，店员把高高的树摆在盲人道上，树上有小牌子写明树的身份。店内是小小的盆景。有夏星草，仙人球，还有马蹄莲，百合，蝴蝶兰等陈在架子上。可是很少有花朵，它们绿得稚嫩。好像出生的婴儿。
给我那盆仙人球。菥扯着我的衣袖说。
这盆生性丑陋，先生你可以选另外一盆。整洁端庄些。店员是一位大概年轻的女孩，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结了髻，蓝格子围巾。她指着旁边另外一盆。
不。我就要它。菥很沉静，没有与她多说。我们买下它。
我的命运就像我手里的盆景。畸形，丑陋，给我一点滋润就可以长久的活着，可以随时死在任何采摘的手里。但我又是幸运的。菥边走边看着仙人球。
可它是很坚强的，不是么。我说道。
再坚强的命运，遇到它注定采摘的手，不是狠狠的幸福就是彻底的毁灭。只有灵魂才是坚韧的，执着的，不管时间怎样的恶劣。我应该是后者。
如果我死了。你还会照顾它对不对。她的眼睛很干净，像宁静的湖面。
我会和你一起的。菥，你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我浅吻她的额头。
我们走到音像店。这家店很旧，里面的片子新旧已分类好。墙面四周都是碟子，店内中间是大台面，上面是分类的恐怖片，动作片，喜剧片等。新片放在墙上。
菥挑了很多恐怖片。有港片，泰国片，日本片。旧片子闻起来就有陈旧的纸张味，夹杂各种汗水味。它们是肮脏的，被千万个人拿起放下，注定一生不会自由。它们也是自由的，不管好看与不好看，经典与非经典都不相干。它们有它们的世界。
回到屋里。菥认真的看着她的仙人球。眼神很委婉，就像在与之对话。
她给它的根部淋上水。她嘴角笑了笑。
其实它几乎是不需要水分的。我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下一次我再给它浇水该是哪个时候，我还来得及吗。我大概不在了。
你怎么老说这样的话。你让我很伤心。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侧过脸。
我生病了。我是个很快就要死去的人。你应该多让我说话。对吧。
我一直站着。站成石头。她的话似乎时时警惕我下一秒她将灰飞烟灭。
我早该向你学习。不需要爱情，抚摸与誓言，不会流泪，不会心痛，身上的刺是自身的天分，永远与外世保持距离。她对着盆景说。
菥没有忘记那个男人。至今都还念着他。从她的梦呓里，我听得出她的认真，她的痛苦。时间与记忆背道而驰，却在一念之间相撞，裂开伤疤。伤口是别人移植过来的记忆，又是自己甘愿的被提醒。如果说我和菥有过爱情，那它应该是来不及发芽的种子，就枯萎在血液里。
晚上我们看了一部泰国旧片子。恐怖片。
电影内容简单，情节起伏不大。讲述男子被之前自杀的女友缠着不放的故事。女鬼是男子大学里认识的女孩，由于天生孤僻，不爱讲话，一旦认识了男子就很依赖他。她很爱他。最后男子邀约好友几个把女孩**。还当着女孩的面说，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和她玩玩。女孩由爱生恨，痛苦万分。回家喝毒药自杀。立誓不放过这个男人。变成厉鬼最终把男子变成植物人，女孩终于天天和他在一起。
菥看完之后，说一句，恶心的男人。然后去喝冰水，一口气喝三杯。
睡到半夜的时候，发现她不在我的身边。屋里黑暗如海底。死一般的寂静。
阳台栏杆里坐着一个身影。大概的轮廓分明就是菥。她的头发被风吹起，像散乱的花瓣。她手里有香烟。遥远的夜市像一个烧尽的火堆，挣扎的夜灵永不知自己的痛苦。
电影里都是假的。它合上包装也只是冰冷的外壳。菥，你不要傻想什么，好吗。至少为我考虑。我站在她后面，风吹过的时候，感觉脸部如刀割。心与身体分别受尽摧残。
我没有想什么。自杀。呵呵。自杀是愚蠢的，世界上没有谁值得我付出性命。倒是男人该为他的誓言赔上性命。他该自尽的。她深吸一口烟，身体微微颤抖，似完全沉溺在每一次香烟带来的快感。
我想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回去。
回去。哪里。我已经没有归途，我是前进的列车，一路谨慎，发现没有可以站台可以停下。我只能一路往前。回头是荒凉的一片。她掐灭烟头，光着脚在风中来回震荡。
她低着头。过了好久，说道，带我离开吧。随便去哪里都好。我是无根的草杆了，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呵呵。她微微笑起嘴角，反倒让我措手不及。
我过去用大大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光滑流畅，茉莉花香。突然间觉得她还是我最初的菥。
可是我们应该去哪里，广州。南京。河源。河源是寄存在记忆深远的名词。它是听起来熟悉但又觉得和自己不相干的地方。
菥。我想带你去河源，你可以在那里当幼师。那里的孩子都有清纯的婴儿蓝的眼睛，像雪山干净的眼睛。我一样可以写作。好吗。
她看看我。笑了笑。不真实的笑容，虽然勉强，还是能带来无益的慰安。我不想她和他再在这个城市里发生故事。我不能想象自己怎么接受这样疼痛的未来。可是雪。
关于雪。她是我心底的疼与痛，她立即要我的生命都可以。只是我不能再给她爱情。曾经我以为我给过爱情。在心底存在的记忆一直在提醒我有负于雪。隔了长长的时间，如果可以回到河源。我该不该停留南京，回去会让雪误解我给她希望吗。我想给她安慰，却不是违心的承诺。
阳光照进房间，宁静美好。很干净的房间，小树健康的生长，太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留。我心里很清楚菥根本不想离开这里，但又怕呆在这里。她的话时常提醒我，她随时都可能消失。永远的消失，逃遁于另一个时间与空间里。她会选择死亡。
我谨慎的守着她，守着我可怜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