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萼泪
无趣啊!
秭籦瞪着窗外又急又密的雨,秀眉紧锁,一筹莫展。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的雨,下得她全身懒洋洋地,一点劲都没有。
“不如我们再来变戏法吧?”偏偏提议道。她几百年的道行,沦落到变小把戏逗人开心,可怜!可怜!
秭籦摇摇头,道:“变来变去,也没什么新鲜的,偏偏,有没有别的玩意儿?”她会那么多戏法,说不定,还有其他本领。
“我想想……”偏偏随手拨动书卷上挂着的牙签,那些小而薄的牙签就像叶子一样被荡来荡去,她无意间瞄到一张牙签上的字迹,忽然停住了。这一卷是徐陵的《玉台新咏》,她记得其中有首诗叫《古诗为焦仲卿所作》。
“看什么?是《列异传》还是《搜神记》?”秭籦见她许久不出声,忍不住一探究竟,“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是诗吗?”
偏偏笑道:“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平常读的什么书,这首诗讲得是一对相爱的男女不能在一起,最后殉情而死。”
“殉情哦?多悲惨!殉情……”秭籦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一个投水,一个悬梁,我知道。”
“你喜欢听故事吗?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秭籦皱皱鼻子道:“不会也是殉情吧?不听。”
偏偏道:“有一点像,不过,是个神仙鬼怪的故事。”
“那你说吧。”
秭籦找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一心一意听故事。
偏偏理理头绪,说道:“很久以前,在吴郡,有一名叫花萼的少女,才貌出众,能歌善舞,她唱歌的时候,鸟儿会停下来听,跳舞的时候,鱼儿会浮出水面看。她的心上人,琢得一手好玉,他用了九个月的时间,制成一方玉壁,准备向少女求亲。谁知有个恶霸也看上了花萼,强行把她娶走,成亲那日少女杀了恶霸,投湖自尽。她的心上人就把那块玉壁捧到她坟前,不吃不喝,绝食而死。那块玉再也没人动过,很久很久以后,玉上渗出一滴血珠,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修成人形。”
“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秭籦突发奇想。偏偏变得戏法出神入化,一点破绽都没有,也许不是戏法,是法术,而且,她老穿红衣裳。
“不是,她叫萼泪,”偏偏直直地看着秭籦,“她是我最好的姐妹。”
“呃!”秭籦一时傻了眼。她是妖精!她真的是妖精。她真的遇上妖精了,有意思!她美滋滋地笑起来。
“看来你是一点也不害怕,不怕我吃了你?”这个公主,当真——与众不同。
“你不会的,”她信心十足,“你是妖,我是人,你要把我怎么样,我根本跑不掉,哪里需要费那么多精神。”妖精进餐之前喜欢变成侍女哄食物玩的吗?没听过。
偏偏正色道:“不是所有妖精都和我一样不吃人的,你别听说是妖精就以为有好玩的事情,把小命搭进去。”
“哦!”她嘴里答应着,问道:“那个萼泪也和你一样好看吗?她也喜欢穿红色吗?带我去看好不好?”
“萼泪……她穿起红色来,显得很清雅,她最喜欢的是绿色,清清浅浅的绿,像一块玉。”她看起来像玉,旁人也以为她是玉,其实,她是玉上那滴情血。
“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仙果,有什么奇遇?”
“奇遇?”偏偏苦笑,“妖精爱上神仙,算不算奇遇?”
“她爱上谁了?”
“西方天帝白昭拒。我不知道她们如何相识,只是忽然有一天,发觉萼泪变得十分美丽,满眼水汪汪的,无缘无故自己会笑起来,”那时的萼泪,温柔得像在发光,“神仙是看不起我们妖类的,就像那些达官贵人看不起平民百姓;我们也一样看不起神仙,所以萼泪根本不让我们知道她在和神仙约会,我也是无意间……”
秭籦见她停下来,追问:“后来呢?你们棒打鸳鸯?”
偏偏无奈地叹口气,道:“我想过。可狐衣说,萼泪爱上谁,愿意和谁在一起,我们都无权干逾,况且,我们要拦也拦不住。”
“狐衣是谁?”秭籦问道。
“狐衣是我哥,我曾经还以为,萼泪会和他在一起。”
“后来呢?”
“很长一段时间,萼泪没有见到白昭拒,她也没有去找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湖边,日复一日地等待。我经常听到她低声吟唱,听久了,我也会唱了。”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她的相思如诗中所唱,千回百转,日渐浓烈。
“她后来没见白昭拒吗?”
“见到了。她见到白昭拒的时候,白昭拒已经不认得她。”
“怎么会?”秭籦睁大眼,“他们不是很相爱,怎么会不认得?”
“相爱?”偏偏冷笑,“对他而言,萼泪只是一个陌生的妖物,他还收了她,把她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盒子里,说什么只要她摒除杂念,盒子就会自动打开。”笑话!她爱他,爱到束手就缚,她的全部杂念就是他,若能摒除,何至于此?
“萼泪一直被关在盒子里?”秭籦问。
偏偏点头,“一百年了。你知道一百年有多长吗?她被关在七宝盒里,一百年,盒子从未动过,她一定用这一百年在想一个已经把她忘记的男人。”她因情而生,可她的痴心唤不回那个男人失去的记忆。
秭籦听到这里,眼泪忍不住滚下来。他们应该十分相爱,因为什么,让他竟忘掉心中深爱着的女子?而且,亲自将她收伏。看来,世间最悲惨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忘却。
“有没有办法救出萼泪呢?”秭籦蹙起眉,脸上仍不断淌着泪。
“有。相传天之极有一面绝壁,叫‘天命崖’,记载了天上地下万事万物行进的命运,崖上像鱼一样游动的文字唤做‘天眼’。每隔一百一十七年,圣雪峰顶会开出一种芳香奇特的陆离花,天眼闻到花香,就从崖上游下来,花谢时才离去。只要抓住一只天眼,它就会回答三个问题。人间每隔一百一十七年,会有一个人应运而生,这个世上,只有她,才能找到陆离。”
“那我们快去找啊!”秭籦擦干泪,“告诉我怎么找,我可以叫父皇……”
“不必了,”偏偏轻轻看她一眼,“我已经找到她,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我。”
“愿意,她一定会愿意,她是谁?我去跟她说。”
“你。那个人,就是你。”偏偏一个字一个字清晰道出。
“我?”秭籦错愕地望着偏偏。
“对!那个能找到陆离的人,就是你。”十七年,她一直呆在深院高墙,阵图凌厉的皇宫内,让她不能靠近。而今,她见到了她,离目标跨近很大一步。
“你刚才说愿意,这么快就反悔?”
“没有,”秭籦摇头,“我只是很意外。”原来自己有这么重要的作用,她有些飘飘然。
偏偏笑逐颜开。
“那你是答应了?放心!你不会吃亏的。我那个地方,风景非常美,而且,”她眨眨眼,“还有一个很好看的人,我保管你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他对美也很有研究,你们可以互相切磋。”
九寨沟。
原来是这样一碧流水,养出她如此清澈的眼睛。
秭籦醉在这片山光水色里。最纯净的蓝与最纯净的绿,揉成一种心旷神怡的颜色,澄澈无瑕……天底下原来有这么美的水!
“该醒了。”偏偏红艳艳的衣袖扇来扇去。
“不是到了吗?”
“还差一点点。”偏偏拍拍手掌,水面应声出现一叶竹筏,偏偏跨上去,回头向她招招手。她一跳就跳过去,竹筏跟着向下一沉,吓得她一把抓住偏偏。
偏偏笑道:“这么用力干吗?差点被你弄翻。”
秭籦吐吐舌头,笑道:“有你在呢,我怕什么?”
不需要有人动手,竹筏自己朝对岸缓缓行去。有风吹来,扬起偏偏那一头长发,轻轻柔柔地飘荡……
秭籦忍不住握起一缕,放在手中抚摸,口中道:“这样美丽的水滋润出来的头发,就是不一般。”又黑又亮,又滑又顺,舒服极了。
对岸山下是一片石壁,贴着水面凹进去好大一块,黑乎乎地,像是一个洞。秭籦正担心洞内的黑暗,竹筏已走了进去,偏偏手指上跳起一簇火焰,火焰很小,却把洞内照得很亮。洞顶、两侧都是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些石头还在滴水,滴在水里、石上,咚咚声,哒哒声,单调中不失趣味。洞很长,曲曲折折很多次,最后搁在一道石墙前。水从石墙下流出,竹筏停在水面,并不被带走。偏偏一只手按在右侧的石头上,往里一推,石头像门一样被打开,露出一道石阶。秭籦随偏偏拾阶而上,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阳光由洞顶从容不迫地洒入,四处伏满青藤碧萝,奇株异卉,却是一朵花也没有。阵阵清幽之气扑鼻而来,幽而不凄,清而不淡。一弯清泉,慢条斯理地沿洞壁流出,大约是流向竹筏停处。水源旁,绕生一丛紫色的小树,在阳光下泛一层薄光,如云雾缭绕。
秭籦环视一周,赞不绝口:“好地方啊!”
“不是讹你的吧?”偏偏轻轻抚过熟悉的一草一木。许久未见,它们仍旧这么鲜活有生机,真好!
“偏偏,你一直是住在这里吗?”秭籦好羡慕她有如此美丽自然地居所,白天有阳光,晚上有月光,还能看见星星,外面是美到无以复加地湖光山色。
“喜欢吗?喜欢就住下来。”
“嗯!嗯!”秭籦忙不迭点头。她实在太喜欢这个地方了,皇宫里再精巧的制作,也及不上这个小洞的妙趣天生,更不用说外面的自然造化。
“狐衣出了远门,过两天我再带你去找他。”
“你说的那个很好看的人呢?”有多好看,会比偏偏更美吗?
“他呀,”偏偏笑道,“不用去找,他自己会送上门来。你远来是客,我煎一杯这里独有的茶,款待你。”
“茶?”秭籦疑惑。洞里除了石桌石凳,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茶?
偏偏手中突然多一只瓷杯,走到泉边,盛了泉水,再由那丛紫色的小树上摘下几片嫩叶,投入杯中,盖上盖,闭上双目,将杯捧在手心。少顷,她睁开眼,将茶呈到秭籦面前,微笑道:“公主,请吧!”
她的茶是这样煎的吗?秭籦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揭开杯盖,只见眼前腾起一层薄薄的紫雾,轻盈若梦,杯内的茶也呈浅紫色,散着清静恬淡的幽香。
这么美的茶,她怎么舍得喝下去?闻一闻都觉得是福气。
“嫌我弄得不好?没办法,狐衣不在,要不然可以叫他弄给你喝。”
“不是,”秭籦摇头,“是我舍不得喝。”
“舍不得?”偏偏轻笑,“你要实在舍不得喝,就不喝罢。”
她是舍不得喝,可这样稀罕的茶,不喝的话,她更舍不得。秭籦将茶捧到唇畔,缓缓啜了一口。淡淡幽香在她齿舌间回环往复,奇妙无比。
“这茶有名字吗?”她问。
“有,叫紫雾。”偏偏说。
偏偏还摘了些山间的鲜果给秭籦,但光吃果子,她是习以为常,秭籦毕竟不适应。本来,以她的法力,变些菜肴并非难事,但法术变幻的东西终究不是实物,填不饱肚子,她只得去附近小镇采买。
小镇虽小,因为恰逢赶集,也十分热闹。
除了吃食,偏偏还买了些小玩意儿。太阳高高挂在头顶,照得她暖洋洋地很舒服。
前面不远处有间酒肆,有人临街而坐,自斟自饮,一身洗旧发白的襦衫,一脸似有若无的浅笑。偏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看上去很面熟,似乎不久前见过,是了,他像极她曾在洛阳王府见过的那位客人,只是衣着打扮要干净许多。她带秭籦离开前,还瞧见他与洛阳王赏雨品酒,洛阳距此地甚远,他不可能就到了这里,除非他不是人。但是,他若不是人,她岂会毫无察觉?
一定是长得相像。她尽管这样想,心里也不免添了几分警惕。走出小镇约一两里,没有出现任何异状,她才松了口气,用飞行术回到洞府。
“偏偏,你什么时候回来?”秭籦两只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洞顶上的白云十分缓慢地流动。她不是饿,她只是闷得发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聊过,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偏偏又不许她出去,洞里花花草草再奇妙,她也看倦了。可是,偏偏还没回来,天哪!
她敲敲有点发麻的小腿,正要站起来,突然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从她方才观云的洞掉了下来,然后像只撞上蜘蛛网的虫虫一样被一些白色的丝牢牢捆住。
好像是个人!秭籦拍拍受惊的胸口,小小心地蹭过去。真的是个人呐!
“你是哪位?”她好奇地打量“那个人”,“那个人”也用同样的目光端详着她。
他长得好美哟!比她见过的许多许多女孩子都要美,更难得的是,他的美没有一丝一毫的脂粉气。
“看够了没?”他心情极差。一听到偏偏回来的消息,他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结果一时大意,掉进网里,这张网还是上回“赛珍会”上他陪偏偏买的。
秭籦沉浸在对他美丽容貌的惊叹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的眼睛好美,眉毛也是,鼻子也是,嘴唇也是,皮肤白里透红,似乎很柔软——她不禁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
“住手!”他大声呵斥。他如今动弹不得,只能用吼的。
“呀——”她被吓到了,手缩回去,脸却凑得更近,“为什么你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呢?”想不通啊!他爹娘怎么把他生得如此美丽?
这是个什么女人?他几乎吐血。换作平时,有位这般天姿国色的可人儿倾慕于他,不知多受用,但如今受制于人还被她品头论足指指点点,心里别提有多愤恨。
“你是人还是妖?”秭籦像在问他,又像自言自语。
“我是妖,”他语气凶狠,“你再不走开,我就把你剥皮拆骨剁成肉酱,蒸上七七四十九天,吃到肚子里。”
“蒸七七四十九天就坏掉不能吃了,”她笑嘻嘻地,“你和偏偏一样,喜欢吓唬人。”
不晓得她是真的胆子大,还是根本不用脑。他翻翻白眼。
“你是谁?”偏偏一向没有吃人的习惯,不会无缘无故弄个“人”回来,而且还是个有毛病的丫头。
“方才我也这样问你,可你不回答我,不过,我这人很大度,”她说,“我叫秭籦。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了吧?”妖也分很多种,偏偏是狐狸,他呢,也是狐狸吗?
“谁带你来这里的?”他不回答,反问。
“偏偏哪!”她说完,瞪起杏眼,“你只问不答,太不公平,你快说你是谁,不然,我不和你说话。”
求之不得!他索性撇过脸,不理她。
“哎——你太无礼了,你知不知道我……”她想说她是大唐的公主,转念一想,他是妖,也许根本不吃那一套,气得脸鼓鼓地。
“文际,你怎能这么对待我的客人?”他们两个在斗气,谁也没留意到偏偏何时走进来的。
“也不想想你怎么待我……”他埋怨着,看见偏偏身后跟了一个人,“你又领个人回来干吗?”
人?偏偏不解,顺着文际的视线回身望去。可不是?他嘴角含笑,一派悠闲地立在那里,这么近,她居然毫不察觉,这次遇上高手了。
“你究竟是谁?”他不在洛阳王府好好做客,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叫止虚。”他不慌不忙地说。
止虚真君?偏偏撇撇嘴角,“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干什么?”
止虚道:“不知偏偏姑娘将公主掳来所为何事?公主忽然失踪,洛阳王很担心。”他在洛阳王府见到偏偏,看出她并无恶意,因此并未横加干涉,只是想不到他一时贪杯小醉了一场,她便把洛阳王的小侄女拐走。身为洛阳王的知交好友,他实在不好意思坐视不理。
偏偏冷笑,“堂堂止虚真君,几时成了朝庭鹰犬?”
“是我自己愿意来的,”秭籦走上前,说,“麻烦先生转告小皇叔,偏偏会保护我,我好得很。”
“五天,”偏偏突然说,“五天之后,秭籦是去是留,我决无异议。”言下之意, 这五天内, 他休想带走她。
五天之后,便是天眼下界的日子,看来她找上秭籦,的确是为了天眼。
他颇为无奈地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只好留下来。”知道天眼下界的“人”并不多,有能力找到秭籦与偏偏争夺的更少之又少,但万事小心为上,只有让自己受累了。
“不行!”偏偏沉着一张脸。
“偏偏姑娘,你这是逼我现在就带走公主。”他语气不温不火,懒懒散散似笑非笑的样子,真的很惹人厌。
“你试试看。”偏偏粉拳紧握,恨恨地瞪着止虚。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为了萼泪,说什么也要奋力一搏。
“也好,咱们换个地方好好切磋切磋。”是该让她知道他们之间差距有多大,他已经客气到什么地步。
“偏偏!”文际趁偏偏没走,赶紧大喊,“你还没把我放出去。”万一他们打个没完没了,他岂不是要一直活受罪?
“你再忍忍吧!”偏偏瞟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切磋的地方就在水边,微风轻轻扫过他们的衣裙,如此怡人的青山绿水间动手打斗,实在很煞风景。
偏偏的头发已经很长,骤然又长出许多来,而且紧紧拧成一股,偏偏将它拿在手里,就像握着一条黑色长鞭。
这就是她的武器?止虚不自觉笑了笑,随身携带,倒是方便得很。
“我要动手了。”偏偏说完,手上的长发鞭像蛇一样凶猛地攻过去。这条发鞭不仅灵巧迅速,而且又狠又准,更重要的是,发梢藏了极毒辣的杀咒,偏偏满以为既便伤不了他,也能挫挫他的威风。岂料发鞭飞到一半,不知何处闪进一道白影,硬生生将发鞭拽在手里。
“狐衣?!”偏偏看清是兄长,难以置信。他既然来了,就应该与她共同对敌才是,怎么反而阻止?
狐衣不理她质疑的目光,将乌油油的长头发塞回她手里,走到止虚面前。
“不知舍妹何处开罪先生?”
“我受洛阳王之托,想领回秭籦公主。”止虚答道。
“公主?”狐衣望向偏偏,“你把她带了回来?”
“嗯!”这些天狐衣在修炼捕捉天眼的器具,她怕打扰他,所以没有告诉他。她住的山洞是个天生的五行阵,再经狐衣一番布置,外人很难进入,有她一个原本足以应付,止虚会出现,纯属意外。
“你不能带走秭籦。”狐衣对止虚说。
“我只想留下来保护她。”止虚笑着说。
狐衣看他一眼,说:“可以。”
“哥——”偏偏直跺脚。这怎么行?谁知道他有什么诡计,留下来只是祸患。
“就这样。”狐衣话里有不容违抗的威严。
“多谢!”
狐衣一出现,止虚便认出他才是山洞阵势的真正设置者,而且,秭籦身上的护身咒应该也是他的手笔。狐衣的大名他早有听闻,狐千岁可成仙,据说狐衣已近二千岁,却拒绝成仙,也是个乖戾的人物。尽管止虚不知道他们捉天眼目的何在,但他仍希望一切顺利,帮人解决问题可不是他的初衷。
偏偏只离开一会儿,文际觉得像一万年那么久,特别是那个不怕死的公主,像只麻雀一样在他耳边唧唧喳喳。他重获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剪掉她的舌头。
“……止虚也会法术,文际,你说他是什么妖精呢?我还以为妖精都像你和偏偏那么美……当然,他也不差啦……小皇叔认识他很久了,他知不知道他是个妖精……”
“他不是妖,他是神仙。”文际无法忍受她的无知。他身上一丁点妖气都没有,而且无声无息到能瞒过偏偏,是个道行很高的神仙。
“神仙呀——”秭籦激动地大叫,“我见到神仙了!”妖精神仙一起出现,她怎么这么走运?秭籦笑得合不拢嘴。
文际鄙夷地冷哼一声。
“哼什么?”秭籦气不过他的无礼态度,往他头上狠敲一记。
“臭女人,你打我?!”偏偏这样对他倒罢了,她普普通通一个人,也如此放肆,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打你怎么样?有本事你也跳出来打我!”她是公主,打他怎么了,何况他还受制于人,“你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舍不得打你?”她话骂得挑衅,声音却不大,样子也不凶,保持着身为公主应有的仪态。
“你……”他埋下头,用力吸气,努力把自己的怒气压下来。
“没力气说话了?”秭籦逗了他好几回,他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她无奈地叹口气,眼珠开始乱窜。刚才偏偏进来的时候,放下一只竹篮,她这时才看到,揭开盖子,里面是一些包好的糕点,和几件小玩意。
“真有点饿了!”她拿起一块来尝,这些糕点虽然不如皇宫里做的来得精致,但也香酥可口,她一连吃了好几块。
“你饿不饿?”秭籦拿一块糕点放在他嘴巴旁边,“我这个人大方得很,不跟你计较,吃吧。”
他看都不看,继续沉默。
“哎!你一个大男人,干吗小器巴巴地?不吃就不吃。”她用力咬一口手上的糕点。
“偏偏,你回来了?怎么不见止虚……”她瞧见一旁的狐衣,整个人愣住,说不出话来。他是个人吗?他怎么会有这么洁白晶莹、欺霜胜雪的美丽长发?她好想摸一下哟!
这个人,一见到漂亮东西就流口水。偏偏见她对着狐衣的长发发痴,用自己脑袋挡住她的视线,说:“止虚说去通知洛阳王你安然无恙……至于,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他是狐衣。”
狐衣?岂不是偏偏的兄长?秭籦挪几步,瞅瞅狐衣,又瞅瞅偏偏,他们兄妹俩都有一头美到无以复加的长发,让她艳羡不已。
“偏偏,现在你该放我出来了。”文际大约被困太久,声音有些疲乏无力。他以为偏偏一定会乘机奚落他一番,结果没有,偏偏二话不说就把他放了出来。
他一重获自由,秭籦立刻感到他的杀气,马上躲到偏偏身后求救:“他要欺负我。”
“你不能动她。”偏偏一脸认真严肃。
“为什么?”
“她是我的客人。”偏偏不想解释太多。
偏偏道行略高一畴,而且有狐衣那座靠山,他不会自不量力到与他们作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臭女人在偏偏背后冲他做鬼脸。
止虚回到洛阳王府,洛阳王正在房内作画。他手上提着笔,静静地注视着桌上的画,画上墨迹未干,显然刚完成。
画中女子一袭红衣,眼波流转,唇角含笑,纯净清澈的明眸隐约含蓄一抹妖冶妩媚,这美丽中藏着诡谲的女子,是偏偏。
实在是没什么可添改的了,他放下笔,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中女子身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进来的止虚。也对,止虚是神仙,行动悄无声息,何况他一直专注于画中。
“情这一字,累人不浅。”终究是止虚先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洛阳王才会发觉他的出现。
“你来了。”洛阳王脸上仍是一贯的气定神闲,他不是不忧虑秭籦的现状,他只是从止虚的神情看出,一切都很平安。
止虚坐下来,拿起桌上一杯酒,缓缓饮尽,道:“偏偏不会伤害秭籦的。”他知道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他知道,洛阳王之于偏偏,是有愿无求,他不求能与她长相厮守,他但愿能想望着她,挂念着她,也就够了。他爱一人,注定只是这样,也只能这样,他的爱只有这么多,这么多已然是全部,平和静谧,但,刻骨铭心。
“多谢!”洛阳王执起酒壶,将止虚手中的酒杯斟满。
止虚呷了一口,赞道:“好酒!”洛阳王府总是有许多好酒,除去洛阳王是个旷古绝今的人物,他与他相交,便是因为酒。止虚是个好酒贪杯的逍遥神,但他绝不豪饮烂醉,他只是品酒,如世人听琴赏画,是一种雅好。
“秭籦公主这几日不会回来。”而且很明显,那位公主压根没想过要回来,她似乎兴致勃勃乐而忘返。
止虚接着说:“你放心,我会看着她。”他会他待到他们找到天眼之后,公主要去要留,他怕也无可奈何。
“你多费心了。”洛阳王浅浅一笑,端起酒杯敬了敬。
“那你为我弹奏一曲如何?”止虚笑着问。
当然可以。洛阳王坐到琴几旁,手指轻拢,拨动琴弦。清幽淡泊的琴音自他指间逸出,不沾染一丝尘世的气息,他依旧是远山远水一样飘渺无涯的姿态。正因为如此,止虚常忘记他是一个凡人。他与他把酒言欢,谈禅论道忘了他也有七情,也会爱上一名女子。
可惜!他是一个变数。
天地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么一个人。他,或者是她,上苍赋予最完美无缺的外表,超尘拔俗的气质,无与伦比的才智。他们没有前生,没有来世,如烟火般绚丽璀璨且短暂。
洛阳王就是这样一个变数,而偏偏,则是他的变数。这场爱恋,早已注定,有始无终。所幸,他无求,所以并不苦楚。
那五天,偏偏过得有些累。秭籦的兴趣显然已不在她身上,不是缠着狐衣,就是逗弄文际,她是落得清闲,可是,也太清闲了。还有那个什么止虚,行踪不定,说不准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想到没多久就可以见到萼泪,她就兴奋不已,可日子像乌龟爬一样磨磨蹭蹭,她只好尽量不去想萼泪,以免被那些急不可待的迫切心情憋闷死。真到了那一天,她反而镇定下来,处处小小心心,生怕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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