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眼睛我就给吴翠芝打电话。
朦胧中的那些梦的片断一点点恢复,那梦境中吴翠芝的黑白的笑容竟然越来越鲜活,变成了彩色的联想。
电话通了,竟然是朱卫的声音。
他大概在刷牙,声音中散发着牙齿和牙膏亲密的细节。
他说,你这么早起床。
我有些吃惊,以为自己打错的电话,就和朱卫说起我昨天晚上的梦。
朱卫说,缺少女人,完全是缺少女人才这样。
我说,我都变成鸟儿飞了,还缺少女人。
朱卫说,做梦变成鸟儿了,都想直接往女人身上飞了,那还不缺少女人。
我就问他,你做梦都变成什么?
朱卫想了想说,我做梦都是变成猪,在猪圈里哼哼不停。
我说,你倒不是不缺女人,都哼哼的了。
他就笑着说,对了,我以后是不缺女人了,要结婚了。
对了,你怎么打吴翠芝的电话打我啊,我告诉过你她的电话吗。
我的头一下懵了。
早晨,我打了吴翠芝的电话,朱卫接住了,难道朱卫也在做梦说梦话吗。
我到办公室里喝茶。
问倒水的李若,我现在是在做梦不?
李若说,不是啊,不信你亲我一下,看我会不会跑。
我看着她说,你说梦话呢吧。
李若的脸一红,跑了。
李若是我们部门里最爱勾引男人的女孩,整天花枝招展的去泡酒吧,最近她吃错了药似的老是给我泡茶。
喜欢我?
我不信,因为我们的感觉根本不搭。
再说,我在部门会议上发过誓的,不动公司的女人,不动公司的钱。
我基本上是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中午的时候,朱卫请我吃饭,说,一直想拉你见你未来的嫂子。
我说,我穿着睡衣去见你们好了。
他说,为什么要穿睡衣。
我说,祝福你们早些睡在一起啊。
他哈哈地笑,说,早睡在一起了,只不过,我经常出差,偶尔会找一两个不认识的女人睡。
我说,你这家伙,小心你染病啊。
他说,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就这样,我们在纬七路一家有音乐的餐厅吃饭。
我先到的,等着他们一起来,我坐在那里看着门口,每一个人都不放过。
我在那里猜想,也许是昨天晚上的电话串线了,吴翠芝压根就不认识朱卫。
我甚至还猜想着,朱卫的脸上应该有那个女人的吻痕,或者脖子里有一个牙印。
我应该送给朱卫一句诗歌:脖子上的说明书,一场战争。
我设计着他们进来时的位置是男左女右,还是女左男右,是相依偎着进来,还是面无表情地一前一后进来。
我甚至设计着我和朱卫一开始是相互打一拳,还是相互骂一句。
然后,一切都没有来得及整理,我的思想象清晨路上的树叶,东西飘零着。
朱卫和吴翠芝就盛开着过来了。
是盛开着的姿势,吴翠芝的打扮像个戏子,而朱卫也是粉饰得厉害,那浅浅的腮红,像一出舞台剧灯光下的表情。
我对任何有助于想象的表情都有兴趣,我看着他们两个,发呆起来。
朱卫一拳打过来,说,怎么样,被迷倒了吧。
吴翠芝伸出手来,说,我叫吴翠芝。
我多么希望她说,我叫艾作梦或者蓝沫沫什么的,我希望她们只是长得像,又正好电话号码串了线。
我伸出手来,说,我认识你。
朱卫说,你认识她?
我说,是啊,好像见过照片。
朱卫说,不会吧,你是不是看过我的电脑。
我说,是啊。
朱卫说,你小子偷看我们做爱的照片。
我吓得赶快否定,说,没有没有,原来你们还有这一爱好,值得赞扬啊,赞扬。
然后就坐下来吃饭。
朱卫说起他的车子会放屁,吴翠芝不时地看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来,仿佛说了大段的话,又仿佛是在羞涩。
朱卫又说起他最近遇到的一个大客户的运动项目,你猜他怎么锻炼身体?
朱卫的手平平地放着,然后一点点地往前比划着,他很陶醉,热烈地给我讲述那个锻炼的项目。
可是我心不在焉地看着吴翠芝。
朱卫用胳膊碰一下我,让我继续猜。
我随口说,乌龟吗。
朱卫开心地说,聪明,聪明。
朱卫说,我这个客户大概是想着乌龟活的年龄大,所以自己创立了一个乌龟功出来。结果,他的功还没有练好,他的老婆就让他变成了王八。哈哈哈哈。
我和吴翠芝也被这个练乌龟功的人的故事也逗笑了。
那个餐厅的菜的味道很好,有一道白菜,外面的大叶子是生的,而里面的心却是熟悉的。
菜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心是热的。
可是,我的心却是伤的。
我洗澡。
把自己弄湿了,我相信,我从水里出来以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的。
结果,从水里出来以后,一照镜子就又变成了自己。
我恨我自己照了镜子。
第二天,我把镜子用一块布遮住。
我自己曾经写过一个小说,我在小说里写道:夜晚的时候,如果我们洗完澡以后不照镜子,我们就有机会变成另外的人。
小说发表以后曾经引起轰动,被电视台的导演拍成了一个故事短片。然后,我才有机会进入电视台工作。
有很多个人在洗完澡以后打电话给我,听出来他们是谁吗。
有时候听不出来,结果他们就得意地大笑,说他们变成了另外的人,因为他们没有照镜子。
这样的事情多了,我甚至也相信我自己写的不是小说情节,而是一个经典的生活细节。
于是,我在这样一个失落的夜晚,劝说自己一番,洗完澡以后开始假想自己成了另外的人,我把自己的烦恼统统忘记。我想,既然是另外的人,也许我会有另外的烦恼吧。
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想找一个好的电视剧,模仿一下里面的一个剧情。
可是,一个爱情剧里的男主角先是吃香蕉,后来,又和一个女孩子接吻,我都无法模仿。
家里的水果没有了。
我换了一个台,甚至想模仿里面的一个主角跳一段舞蹈。
我的手机响了,是吴翠芝的声音。
我说,我是一头小猪,请问你是谁。
吴翠芝说,我很普通,是个杀猪的。
然后就沉默。
我大概睡了一觉醒了,发现电话仍然没有断,电话的那端有吴翠芝和朱卫琐碎做爱的声音。
仔细听一下,是在争吵什么。
那声音越来越远,仿佛是邻居家的电视节目。
我坐在办公室召集大家开会。
我把前几天打印出来的文件看了一遍,发现全部的广告文案都是垃圾。
就一张一张地撕碎了,扔在废纸篓里。
开会的时候,李若就在我的废纸篓里来回地扒。
大家都很奇怪她的举动,忘记了讨论一家公司和我们部门合作举办首届女性慢跑比赛的创意。
我问李若,有什么阴谋。
李若说,我在找一个电话号码,前几天写到一张纸的背面,正好看到你心情不好,在那里撕纸,就没有敢阻止你,这不,等你撕碎了,我才来找吗。
我被李若的回答气得笑了,撕碎了,再找,你不是把问题弄复杂了吗。
李若说,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我们要么复杂的事情弄得简单些,显得有智慧,要么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些,显得有懂细节。
我看着李若,忽然感觉到心里很暖和。
撕碎的东西,原来并不是死亡了。
我的心灵的碎片上,写着大量地电话号码。等着人来捡。
我去吃一个朋友的饭,然后谈到理想。
一起吃饭的人中有一个电视剧频道的制作人,他很年轻,但因为留了胡子,大家都叫他老唐。他特别喜欢做一个纪录或者见证的短剧。
然后就说起一件事情的开始和结束。
我说,一根香烟刚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高潮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结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起吃饭的有一个司机,他听到我说一枝香烟也有高潮,感觉很奇怪,
然后又说起我们对一些事情的认识,说起性爱。
我有一个想法叫做拆开,我说,在公交车上,或者在大街上,那些牵手的男女不会一直牵着走的,要么是一声汽笛拆散了他们,要么是一棵树分开了他们。如果用分镜头来表达这些细节的话,我们可能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事情。
老唐说,我们可以用镜头切分一次艳遇,标题叫做《十年》如何。
我说,十年,这太长了吧,而且如果单纯靠想象来分解补拍这些镜头意义不大。不如十个小时。
就是对一个婚外情的男女主角的见面温存前十个小时用分镜头表达一下,名字可以叫做《解构主义的艳遇》。
老唐用袖子擦了一下眼镜,又戴上,说,兄弟,设计得好,接下来就做,你来执导吧。你来做这个艳遇的执行导演吧。
我把两根绳子拴在了一起。
然后看着那两个绳子在风里舞蹈,那大概类似于一场艳遇的相遇,但十个小时之前,这两根绳子在我的地下室里。
我忽然想到了这个镜头,就拍了下来,当作这个短片的片头。
那天中午,我去了吃了朱卫和吴翠芝的婚宴。
因为是第一天开机,我又是现场执行,所以有很多事情需要我来指挥。
我到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在喝交杯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