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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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准半夜到邮箱里投信

《两地书·八六》中,关于吸烟的一段如下:“我现在身体是好的,能吃能睡,但今天我发现我的手指有点抖,这是吸烟太多了之故,近来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从此必须减少。我回忆在北京的时候,曾因节制吸烟而给人大碰钉子,想起来心里很不安,自觉脾气实在坏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事自制力竟会如此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能够渐渐矫正,并且也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

不至于再闹脾气?这话说得很是模糊,初读的人会觉得莫名其意。然而查《两地书》的原信会看到被鲁迅删改的内容,就容易理解了。原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我回忆在北京因节制吸烟之故而令一个人碰钉子的事,心里很难受,觉得脾气实在坏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点不知何以自制力竟这么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了。”

加上这一句话,就容易理解了。“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并且也甘心被管”。

这封信写于1926年12月3日的下午,然而昨天晚上的半夜,他刚刚写过一封信,还是趁着下楼撒尿的功夫,悄悄将信塞进了邮箱。并在信里介绍自己的光辉事迹:“今天刚发一信,也许这信要一同寄到罢。你或者初看以为又有什么要事了,其实并不,不过是闲谈。前回的信,我半夜放在邮筒中;这里的邮筒有两个,一在所内,五点后就进不去了,夜间便只能投入所外的一个。而近日邮政代办所里的伙计是新换的,满脸呆气,我觉得他连所外的一个邮筒也未必记得开,我的信不知送往总局否,所以再写几句,俟明天上午投到所内的一个邮筒里去。”

半夜悄悄地往邮箱里投递信件,放在任何一个年代,都是恋爱综合症的表现。

不仅仅在半夜投信箱,还在书信里放了糖果一样的文字:“计算起来,我在此至多也只有两个月了,其间编编讲义,烧烧开水,也容易混过去。何况还有默念,但这默念之度常有加增的倾向,不知其故何也,似乎终于也还是那一个人胜利了。”

这段文字里,“那一个人胜利了”是重复许广平一篇散文的情节,那篇叫做《风子,是我的爱》发表在1926年2月23日《国民新报副刊》上,在这篇文字里,许广平借风子(风神)来比喻鲁迅。“风子,是我的爱”,意思就是说“鲁迅,是我的爱”。这篇文字里所设计的“风子”和现实中的鲁迅颇为类似:淡漠寡情、时时板起脸孔,呼呼地刮叫起来,而使得那些个“胆小而抖擞的向风子求爱的人个个都躲避开了。”然而,许广平在文中直率地表达了自己对风子的爱的大胆吐露:“风子是我的爱,于是我起始握着风子的手。奇怪,风子同时也报我以轻柔而缓缓的紧握,并且我脉搏的跳荡,也正和风子呼呼的声音相对。于是,它道德向我说:你战胜了。”鲁迅在信中所说的胜利,就是特指这篇文章中的胜利。

“默念之度常有增加的倾向”,许广平看到这信,被这片断的孩子气逗乐了。于是在回信里充满甜蜜地“嘲笑”鲁迅:“‘默念增加’,想是日子近了的原故,小孩子快近过年,总是天天吵几次,似乎如此,你失败在那一个人手里了吗?你真太没出息了。”

其实鲁迅类似的意思在之前的信里已经不止一次地表达过了,譬如“唯独不愿失去我的朋友”,但承认自己失败,还是第一次。所以许广平由一味地担忧,到终于放心地可以嘲笑这位“嫩弟弟”了。

在这封嘲笑信的后面,许广平还将当天《民国日报》副刊上张迂庐写的一篇《欢迎鲁迅先生来广州》的文章,这篇文字很是****,热情地站在鲁迅身边,文字里充满了赞美:“我们都知道他是创中国文坛未有之新路的《呐喊》、《彷徨》的著者,是著《阿Q正传》而被译成五六国文字且被法国现时大文豪罗曼罗兰啧啧称道过的人,是空前的《中国小说史略》的著者,是中国译界的高手,是未名丛刊、乌合书的主编人,是《莽原》半月刊的创办人,这些,在我们都有‘除了欣赏惊叹而外,我们对于鲁迅的作品,还有什么可说呢!’之慨——引沈雁冰评《呐喊》的话——不过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使我们最难忘的《热风》和称为交了‘华盖运’才弄得来的《华盖集》!《热风》同《华盖集》都是先生的杂感短文,在这里的鲁迅先生,以战士身而显现了!瞧啊!在混浊的北京的空气里,敢于向牛鬼蛇神正视的,而且还敢于在礼教淫威的重围的所谓首都里‘论******’的,虽然我们没有见到的或许也还有好几位,然单就我们见到的来说,就只有两个人:吴稚晖,鲁迅。”

这是12月7日下午三时写完的信件,因为下午四点要去教育厅开会,顺便将这封信下午的时候寄了出去,然而开完会回到学校,发现收发室里有几封信件。想着不可能再有信了,便没有去看。哪知听差跑过来追上她,又交给她一封鲁迅的信。

这封信,自然是鲁迅在12月3日的第二封信。写回信信的时候,许广平开头就下命令:“现时我要下命令了,以后不准自己把信‘半夜放在邮筒中’。因为瞎马会夜音临深池的,十分危险,叫人捍一把汗不好。而且‘所外’的信今天上午到,‘所内’的信下午到,这正和你发信次序相同,不必以傻气的傻子,当‘代办所里的伙计’为‘呆气’的呆子,实在半斤八两,相等也,而且HM发信也不如是急急,今早发的那封六晚写好的信,是早起叫服侍我的女仆拿去的,但许久之后,我出校门,见另一个老妈拿一只碗似乎出街买物,同时手中拿着我的信,必是代那我的老妈便中发信,以此推测,我的听差,每次发信必如此,我于是以后得改变方法了。”

鲁迅给许广平的信件,不但是亲自去投递,而且有时候还半夜的时候放在邮筒里,想来实在是让人暖暖的,而自己呢,让女佣代为发信,结果,并不及时。所以,许广平只好在信里下了命令。

大概想到鲁迅不久后要来,便在信里介绍了广州的一些情况。买东西呢需要还一下价格,食馆子的地方很多,还有北方买面食的馆子,和北京的差不多,连北方的布鞋子也有店铺。鲁迅的信里有“身体是好的,能食能处”的话,是因为想着不久后要到广州见许广平了。所以,看什么东西都是好的,有一些小成绩也希望许广平能看到,譬如《阿Q正传》的英译本出版了,也想在第一时间让她分享,问她,要不要看,要看的话,便先寄上。

昨天呢,昨天寄了《语丝》和《北新》杂志,还有一册《莽原》,然而因为上封信里提到一篇心情沮丧的文章发表在《语丝》上,然而,寄的这一册上恰好不是那篇文字,所以还特地注明。每一封信都寄书,并在书上写上许广平的名字,仿佛成了一种仪式,这次也不例外。

许广平在回信里说:“英译阿Q不必寄,现时我不暇及不大会看,待真的阿Q到广州,再拿出书本,一边讲一边对照罢!那时却勿得规避,切切!”

为了让鲁迅能少吸烟,许广平写了长长的书信,他以为自己写一封长信,鲁迅要认真地看,然后还要认真的回复,就可以少吸烟了。“你手指还抖吗?要看医生不?我想心境好,自然减却无聊,不会多吸烟了,有什么方法可减却呢?我愿多写几个字。”已经进入十二月了,天气转冷了,坐在房间里写信,久了,有些冷,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呼呼的,细细地听,像是有人在叫许广平的名字,许广平便把窗子打开了,想听得清晰些,然后,打开以后,那声音却远去了,只有树叶子不停地落下的声音。许广平便加了一些毛背心,接着写信,她的英语不好,自然读不懂英译的《阿Q正传》,日语也不好,当然等鲁迅来了,要先学习日语的,因为,若是学不好,老师要打手心的。

手心?许广平看了一下掌心里的纹络,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