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毓斌举起望远镜一看,他的心寒了,老爷山顶上有两道环形工事,掀开的新土像黄色的腰带,把苍绿色的老爷山绕了两圈。****已经有了准备,而且居高临下;看来,不来一场激战,是难以夺得的。他向参谋长说:“派人到后边去给胡副总指挥送信,不请这位战神是拿不下老爷山的。集中火力向老爷山高地标定。”他写了一张字条,交骑兵送去。彭毓斌用望远镜察看老爷山北侧的地形。
老爷山北面,下部比较平缓,到最高处陡然起来,坡度在五十度以上。中间有几处塄坎,总的说,易守难攻,攻击部队有顺坡滑下来的危险。再加上大雨刚过,路滑,土质松软,往上仰攻谈何容易。但命令是死的,不容犹豫,即使付出最大的代价,也要保存全军。退一万步说,即便是退往沁州,也得夺取老爷山以掩护部队,这点不能动摇。他向参谋长下命令:“命令四十七师,拿下老爷山奖赏一千万元。拿不下老爷山,枪决指挥官。”
彭毓斌抖动缰绳催马前进,参谋长再次阻止他。
彭毓斌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你不能代替我。参谋长是参与谋划,司令才是发号施令的人。蹲在后边发号施令,那话是没人愿意听的,既然来到老爷山又中途而止,何苦?
落个美名而死,比活着受奚落强。”说罢,他仰天凄然一笑,“我总认为在战场上的感情是可贵的,咱们俩一起来指挥。”
参谋长不语。他们一路走着,从河谷到半山腰有个村子,公路正通过这里。从这里再往上,就是老爷山主峰。沿途都是部队,运动不开。接近老爷山主峰的地方,部队开始运动,人像一片灰色的蚂蚁,已经爬到****第一道环形工事的下边。
胡三余派来骑兵,带来他的报告:“准备就绪。”电话线也跟着拉到前边来。
彭毓斌很满意。
就在这时,老爷山上开火。彭毓斌一惊,抬头一看,他的人被环形工事里的共军用手榴弹炸得连滚带爬,从半山溃退下来。
彭毓斌急得头上冒着大汗。用电话要炮兵:“射击。”
顷刻,河谷震动,成群的炮弹呼啸而来,像一阵铁和火的疾风,冲击着老爷山主峰。老爷山顶被一阵强烈的烟火覆盖。
胡三余真不愧是日本炮兵学校的学生,两个炮群交叉射击。彭毓斌脸上露出了笑容,感到司令长官把胡三余和二十四门山炮配属给他,真是如虎添翼,而炮又都是日式的,这是他此次带兵南援长治最值得夸耀的事。立刻下令部队,发起第二次政击,指令参谋长负责步、炮的协调。
四十七师又开始运动。
老爷山最高峰,被炮火淹没。
黄碾镇。总司令部。
司令部刚刚驻下,人们身上是湿的,脚上满是黄泥。司令部设在一间简单、宽敞的农舍里,房角上还吊着瓦灰和蛛网。可是一看从外面拉进来的千丝万缕的电线,人们立刻感到紧张的气氛。作战处长梁近从前边回来报告:太行纵队和敌人相遇于王家渠、白龙坡、井道上一线。现在敌人据守磨盘垴高地,暂时稳住了局面。
老爷山方面又展开激战。敌人向老爷山发起了猛攻。陈赓部队插向走马岭,向彭毓斌侧背迂回。
刘伯承司令员用铅笔轻轻地敲着地图说:“彭毓斌急着想打开道路,占领制高点,控制有利地形。那样我们的计划就会全部落空张华报告:“老爷山战况激烈,敌人两个重炮群向我老爷山高地轰击,同时投入大量步兵。我十四团打退了敌人三次冲锋。”
刘伯承司令员考虑了片刻说:“要计划在老爷山南,屯留以北迎击敌人。现在彭毓斌控制了磨盘垴;又和我争夺老爷山,能不能采取措施,诱使敌人前来?”******政委说:“那只有让出老爷山。”
刘伯承司令员在考虑,像一个最慎重的棋手,每走一步都要估量它的作用和对方引起的反应。
******政委却是干脆的:“磨盘垴让彭毓斌就此停止,老爷山让他一步,把彭毓斌引向西去。”
刘司令员说:“如果不让老爷山,彭毓斌就无法前进,诱使他离开老爷山南来,防止他缩回沁州。让十四团从老爷山阵地上撇下来,撤到老爷山南面的高地上,一步步地引诱敌人前进。”
张华说:“老爷山战斗正激烈。”
刘司令员说:“要十四团团长讲话。”
张华把话筒递给司令员。刘司令员接过话筒说:“我是刘伯承,你那里怎么样?”十四团团长回答说:“战斗很激烈,敌人攻得很猛。首长放心,我们坚决守住。”
刘司令员微微一笑说:“我正不放心这点。”从话筒里,他听出炮弹的爆炸声;但是更强烈的,是对方粗壮的呼吸有力地撞击着话筒里云母片发出的响声。团长说:“敌人用重炮毁我山头阵地,他的炮就架在山后的河谷里。”团长一边报告,一边望着山后的河谷说:“从老爷山到河谷榆林一带,到处都是人、马、车辎和雨雾,看不很清楚;但是从整个幅员看,绝不止七千人。”他说:“河谷里敌人很多,像有几万人。”
刘司令员问:“伤亡怎么样?”
团长说:“不大,我们地形有利。”
听来对方守住老爷山满有信心,不管敌人多少,休想越过他的阵地。
刘司令员说:“谢谢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不过你得把队伍撤下来,让出老爷山。”
作战处长一听,急忙制止:“老爷山是这一带的制高点,这个高地被敌人占领,我们的一切活动都会暴露。”最后他带着警告的口气说:“放弃容易,夺取难。”
刘伯承司令员说:“舍不得猪娃儿,套不住狼。‘欲取先予’,让出老爷山,给彭毓斌背上包袱。背上这个包袱他就走不动了。不然他一转身回到沁州,我们全盘计划落空。让他觉着我们是小股部队阻击他,大部队还在长治城下。”他向十四团团长说:“你们撤到老爷山南面的小高地上。引诱彭毓斌来攻,引他南来,离沁州越远越好。”
团长乐了:“我们执行命令。”
刘伯承司令员向张华说:“命令陈再道加紧攻城。加强声势,四个关同时攻击。”
******政委说:“彭毓斌同时攻占磨盘垴和老爷山两个高地。十四团团长说敌人很多,绝不止七千人,抓个俘虏审问一下。按他配备两个重炮团,应当再有多一倍的步兵。”
刘伯承司令员同******政委走出司令部,上到一个小山头上。
天晴了,老爷山秀丽的山峰从云雾中露出面来,显得青翠可爱;翻开的新土和炮弹的炸坑,仿佛是给山野点缀的黄斑。
刘伯承司令员举起他的望远镜,他想看到我部队如何撤离,和彭毓斌如何占领老爷山高地的情形。望远镜里清楚地出现了小小的人影,一个个从工事里走出来,顺着交通沟拉成一条链子,下了老爷山高地。敌人正用山炮向高地轰击,炮弹成群地爆炸。我们的人已经撤下了老爷山,敌人的炮弹还在往老爷山顶上覆盖。
隔了好长时间,炮火延伸之后,又看到敌人灰白色的人影跑步上来,占领老爷山高地。尔后又成群地从山上涌下来。接着,老爷山主峰上去了一群人,站在那里向四下观察;跟着敌人密集的大部队,从老爷山上下来。张华高兴了,敌人下山来了。梁近盯住山顶上的那一簇人,预感着麻烦的事就要来了。很显然,那一簇人是彭毓斌在观察地形。
二、欲顽固敌军强占老爷岭
彭毓斌上到老爷山山顶,下令四十七师继续向前推进。时间是正午十二时,完全可以以破竹之势进抵屯留。部队越过主峰向南行进。
彭毓斌站在老爷山顶上,颇有得意之感。他终于从刘伯承手里夺得老爷山制高点,这是他亲临前线指挥的第一个战斗,他赢得了主动权。这十多天他的部队一直淋在雨里,被浓重的雨雾严严地笼罩着,挤在两山之间狭窄的山沟里,闷得他透不过气来。现在他站到老爷山顶举起望远镜向四下嘹望,顿时感到地广天宽,心胸开朗,整个上党盆地尽收眼底,不禁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南望屯留,西望长子,东望长治,俯视襄垣、夏店、潞城,历历在目。
这里四面环山,中间是盆地,庄稼茂盛,人烟稠密,不亚于“世外桃园”。以这里作为战略要地,进可攻,退可守,无怪乎司令长官念念不忘上党。也无怪刘伯承不顾******两路进兵,冒着南北夹击的危险,要把上党夺到手。上党真正是兵家必争之地。他得意地对参谋长说:“司令长官的宿愿可偿,我们的重责可卸,史泽波的焦虑可解。”他把手一挥,“走”刚要起步下山,被参谋长拉住。
参谋长也在举着望远镜向四下晾望,他的想法和主官不同。当彭毓斌正得意洋洋忘乎所以之际,他是想利用这个制高点,观察敌方的军事活动,观察敌人纵深配备,到底是小股部队,还是大部队北来。当彭毓斌向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望远镜转到西面,惊奇地发现走马岭上有大部队行动。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把目标指给彭毓斌看。
彭毓斌一看,大吃一惊:“那是什么地方?”参谋长说:“走马岭。”
一支大部队正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插过来,插向他的侧背。彭毓斌半晌没说出话来,大约一刻钟工夫,他的心几乎都停止了跳动。果然刘伯承是“围城打援”,把木部队调过来对付他了。多亏发现得早,不然又是全军覆没。他现在正往刘伯承的口袋里钻,一开始他就担心的事情,现在果然出现了。
彭毓斌下令:“部队停止前进,撤回来。命令四十七师占领老爷山,构筑防御工事。”
参谋长下达命令:“四十七师停止前进,迅速占据老爷山制高点。”
彭毓斌后怕起来,为了以防不测,他向四周仔细观察。看过每一个山岭和道路之后,放下望远镜说:“刘伯承这回失算’了。看来他猛攻长治,又放弃老爷山高地,是诱我上钩。
现在我北据高山,南倚坚城,使刘伯承当中往返徒劳,欲速战而不得,欲罢又不能。给太原和长治发报,报告我们的情况和计划。”
刘伯承司令员正举着望远镜望着老爷山顶立着的那一簇人,望着敌人越过老爷山又向前推进的部队。忽然发现敌人停止前进,纷纷返回去,在老爷山顶开始构筑工事。他一惊:“敌人发现了什么?”
******政委提醒说:“问问陈赓,是不是他们那里暴露了目标?”作战处长梁近大步走来说:“敌人停止前进,企图扼守老爷山高地。如果那样,我们得重新部署。长治敌人很可能借机突围。”
刘伯承司令员说:“命令陈再道,如果长治敌人突围,要他跟踪追击,同时派部队占领长治城。”
司令员对政委说:“史泽波不会放弃长治城。这就感谢******的两路进兵,给阎锡山以希望。阎锡山的眼里,我们已经处于腹背受敌,进退两难的境地。在这个时候,阎锡山绝不会放弃长治城,放弃长治城就丢掉了上党。”
司令员和政委一同回到指挥部,一进门,参谋就把话筒递给他说:“陈赓电话。”
话筒里立即响起又尖又脆的声音:“我是陈赓。”
刘伯承司令员说:“我是伯承,你说,情况怎么样?”
陈赓司令员说:“是我们暴露了目标。部队在走马岭上运动,通过一段暴露地带……”
梁近脸色沉下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这一来可好,敌人北据高山,南倚坚城,我们被夹在当中。敌人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坚守不出战,拖我们……”他看了司令员一眼,意思是说;我是早就提醒过这点的。
张华感到为难。我们的计划又一次被破坏。不过战争没有常规,战争是最标准的“实践论”,随时间、地点、条件而变化,也决定于指挥员的智慧。他看得出,司令员拿着话筒,一边听陈赓的讲话,一边在考虑。
陈赓司令员的声音又高又急,和他的性格一样,如果对方给他出了难题,置他于被动,那他是不服气的。他说:“按预定的方案不行,彭毓斌不会下老爷山的!他要控制磨盘垴和老爷山。”又说:“他既然发现我们大部队过来了,他会准备对付我们的。事不宜迟,乘他立足未稳,我立即发起攻击,因为是我们暴露了目标,破坏了整个计划。”
刘伯承司令员:“你等一下,不要放下话筒。”他偏过头来和政委商量:“陈赓要求立即发起攻击老爷山。如果我们夺下老爷山,彭毓斌立脚不住撤回沁州,于我不利。敌人据守老爷山高地和我对峙也于我不利。如果允许陈赓的计划实施,必须及时派部队切断彭毓斌逃回沁州的通路。”
******政委点头,向梁近和张华示意。
刘伯承司令员对着话筒说:“同意你的方案,你的打法……”
陈赓说:“要三八六旅三个团上。”
陈赓的司令部,设在屯留以北的黄土丘陵上。老爷山好像就在他的头顶,瞰制着他的一切活动。陈赓司令员气得大骂彭毓斌:“娘卖皮,胆小鬼,怕死!”随即命令他的参谋长:
“部队停止前进,让他们旅长、团长都来。我们暴露了目标,破坏了总部的计划,我们要把老爷山夺下来。”他的一个旅留在长治北关,已经持续战斗十天了,手边只有刘忠这一旅——三八六旅,这是他打硬仗的主力部队,决定把三八六旅一个旅投入攻击,这也充分表现了他的个性。这是关键的时候,关键的一仗,夺取老爷山制高点,打彭毓斌一个措手不及。上党战役再也不能拖延时日了,必须尽快结束,因为孙连仲的七个军已经顺平汉线向北推进了。
旅长刘忠带上三个团的干部驰马赶来。一见司令员满面怒气,他们都静下来,走到已经铺开的老爷山地图跟前。
刘忠旅长解释部队暴露了目标的情况。
陈赓司令员把手一挥:“不怨你们。”他指示参谋长:“把各团任务下达给他们。”参谋长下达各团的任务和攻击目标、道路,攻击发起的时间。
陈赓司令员怒气未息地踱着步子,一边骂:“阎锡山,娘卖皮,派来的人都是废物,老爷山高地你能保得住吗?”由于破坏了总部的计划,使他特别恼火,要把一切怒火都倾泻到敌人头上,把阎锡山和彭毓斌痛骂一顿。他不骂他手下的人,他知道,他们会明白他的意思,好在向战士作战斗动员的时候说:“陈赓司令员大发雷霆。”好让战士们把这股气都打到彭毓斌身上。
旅长刘忠下达作战命令:“七七二团从老爷山西面发起攻击。二十团、二十一团从老爷山东侧发起攻击。南面由太行十四团助攻。”
高地上下敌我的兵力,是一比一,一个师守,一个师攻,这将是一场殊死的战斗。
彭毓斌在老爷山高地上,摆了二十三军四十七师一个整师的兵力和全部火器。陈赓以三个团兵力发起攻击。守者居高临下,严阵以待。攻方是一路仰攻,坡陡、路滑,敌人的机枪子弹像泼水似地从高山上擦着坡面泼下来,打得我攻击部队抬不起头来。
七七二团发起猛攻,在老爷山西面的山岭上,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敌人依托有利地形和工事,发挥火力阻击我攻击的部队。七七二团一营猛扑敌人的前沿工事,夺取了敌人的阵地,敌人不断发起反冲锋,就在敌人阵地上反复争夺,激战彻夜。敌人投入一个团的兵力和全部火器,固守第二道工事。在山下,夜里仰望老爷山西岭,从手榴弹爆炸的火花和飞舞穿梭的曳光弹,可以判断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
陈赓司令员从未有过这种不安的心情,不断地要刘忠旅长了解前边的情况。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攻击部队受地形的限制,不便展开。战斗的激烈,时间的持续,揪住每个人的心。
吴孝闵的二十团从东侧攻击,也遇到敌人顽强地阻击,攻势发展不开,和敌人反复拉锯,指挥员们个个心急火燎,攻势不利。正是秋分时节,秋分秋分,日夜平分。午夜一过,天很快就亮了。攻势必然发展,天明前见分晓。
陈赓司令员暴跳如雷,人们的脸上都蒙上一层焦虑。
霍刚一下子闯进团指挥部,望着焦急的吴孝闵政委说:“我带一个连从侧翼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