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庆珍对此倒蛮有把握,他分析认为,元宵节是民间传统的一个重要节日,各敌舰舰长一般这晚上都要下舰,回家与家人团聚,军官中也有一部分下陆地去处理各自私事,士兵也有请假溜号的。一旦有了作战任务,群龙无首,这仗是没法打的,等把舰长和有关人员召集回来,然后再备航,最快也得需要四至五个钟头,这就给我们赢得了宝贵时间。而国民党舰艇最快的速度,如“太平”号、“太康”号为20节,还有几艘“安”字号,最快十八九节,“黄安”舰是16.5节,青岛离连云港九十多。我们从前海起锚,跑出四五个钟头后,敌人才前来追赶,等追兵追出二三个钟头后,连我们的影子都没看到,我们就早到达解放区了,那他们就只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自认倒霉了。
分析完了海军,又分析空军,国民党指挥系统不统一,这正好是起义可钻的一个空子。国民党空军其指挥权归绥靖区,飞机起飞要通过南京空军总部,海军无权调动指挥空军飞机。要打通这些关系,恐怕没有二三个钟头是不行的;再说国民党空军,平时炸的都是些地面固定目标,对袭击海上目标没有经验,况且,我们采取的是夜间行动,茫茫大海水天一色,目标不易发现,所以,对此不必担心。
鞠庆珍的一席话,打消了众人心头的疑虑,坚定了大家对起义必胜的信心。
还有一个如何对付美国军舰干涉的问题。
当时,停泊在青岛前海的美国军舰有二十多艘,而分驻山东大学院内(大学路)和太平角四路等地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从1月份,就陆续移驻到了舰上,这说明山姆大叔也做好逃跑的准备了。
鞠庆珍以他以往的经验告诉众人说:“我在‘海澄’号炮艇时,出入港口不知多少次,美国军舰从来不加干涉,最多问一问情况。如果我们遇到这种情况,给他们个信号,答复一下我们是奉命巡航就行了,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走内航道,美国军舰不可能替国民党追我们。退一步讲,如果国民党要求美舰出面干涉此事,不仅手续繁杂,而且涉及国际外交问题,所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在这种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美国佬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对吧?”
一席话,把大家都给说笑了。
大家又研究了控制舰上某些人员的问题。
为保证“黄安”舰安全驶出港口,决定宣布起义时,先将副舰长刘振东和电讯官宁德辉关押起来,这是为确保起义成功,不得不采取的一种必要手段。同时封闭电报房,切断对外联系。要密切注视几个可能破坏起义的人的动态,起义时,除可靠人以外,一律控制在住舱内,封锁住舱口,不得随便出来。对不服从命令者,执行战时纪律。
当研究到掌握轮机问题时,情况有点特殊。因为舰上的航海和枪炮部门都已控制在起义骨干的手中,但轮机部门缺轮机长指挥。这次会议上决定了于起义之日,由王子良突击争取轮机长刘彦纯。提前争取怕暴露行动计划,对起义造成损失。
会议同意了让潘素娟协助王子良一同做争取刘彦纯的工作。
会议指定刘增厚与胶东军区的张庆颐取得联系,把“黄安”舰到达解放区港口的联络信号转告有关港口驻军,以免发生误会。
对家属的安置也做了具体安排。为了避免敌人的迫害,决定以元宵节联欢晚会的名义,把起义骨干的家属接到舰上,这样既光明正大,也顺理成章,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家属随舰起义,既增加了起义的力量,又可一同安全抵达解放区。
一切按照计划在进行。
次日凌晨,天空渐渐露出了微明。
王子良有要紧事,起了个大早,他仍在为昨晚的会议所激动着。起义举行在即,他明白,越在接近胜利的关键时刻,越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况且,他的任务还要争取轮机长刘彦纯,而这一着险棋又只能赢不能输,他在思考着对策。
早饭后,王子良、刘增厚离舰,倒也没有人怀疑他们离舰的意图。
两人分别向各自的所属领导陈坤全、张庆颐做了“黄安”舰起义准备的详细汇报。
陈坤全听取汇报后,立即报告了****青岛市委,市委则通过胶东区委******的电台,向华东局城工部报告了起义准备情况。
张庆颐立即通过秘站上报胶东军区,军区随即通知了沿海各港口驻军给予接应。
万事俱备,起义在即。
本来,王子良下舰后曾要求陈坤全同志上舰指挥起义,对此,****青岛市委早有指示,认为陌生人上舰容易暴露,对工作不利;另外,非本舰人员对舰上情况不熟悉,也容易出现失误。为避免种种不利因素,起义时应由舰上同志自行掌握,一定要成功。陈坤全向王子良转达了市委这一决定,并嘱咐他在行动中应注意争取中间分子,控制反动分子的策略,鼓励他要沉着镇定临危不惧。
王子良对组织的信任,更深感肩负的责任重大,也对起义的成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鞠庆珍于起义前一日告知胶东区委******:
“一切就绪,定明驶连云港。”
2月12日即元宵节的上午,王子良按预定计划,将妻子袁丽峰和刘彦纯的未婚妻潘素娟接上舰,上舰前,潘素娟已知道了这次她上舰的使命。
这是一位具有优雅气质的女性,没有刻意的打扮却显得楚楚动人。
鞠庆珍是在下午回家的,正好赶上同乡田炳基(****党员)来家中做客,鞠庆珍的表弟王德隆(“海澄”号炮艇轮机兵)也趁节日来看望表哥表嫂。鞠庆珍便趁热打铁,将准备起义之事直言相告,并提出了让田炳基、王德隆两人上舰助其一臂之力。
田炳基、王德隆两人二话没说,当即答应下来,随鞠庆珍夫妇及张杰夫妇一同登上了“黄安”舰,加强了起义的骨干力量。
刘增厚的妻子正在产褥期,不方便上舰,由陆上地下党负责人张庆颐,将母子俩人转移到解放区红石崖。
神不知鬼不觉中,起义骨干的眷属已安置得妥妥当当。
午饭过后,舰长刘广超乘汽艇下陆地回家过节去了。刘广超走时脸上的表情显得挺高兴,他没有发现这天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刘增厚正以值更官的身份在甲板上往来巡视着。一些官兵正忙着分发香烟和糖果,准备会餐和联欢会,舰上洋溢着官兵眷属共度元宵佳节的祥和气氛,怎么观察,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看到这一切,刘广超脸上挂着微笑放心地走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走,他就再也不属于这只舰的主人了。
兵变,就发生在当天晚上。
下午3点半钟,王子良见时机一到,便独自来到刘彦纯的住舱,为以防万一,孙露山在外担任警戒。
舱里,刘彦纯正在同未婚妻潘素娟亲呢地交谈着,热恋中的男女的欢悦和喜爱是无限的,世上最美的一种东西,那大概就要算是柔情了。潘素娟给予刘彦纯的目光,是一种最柔和的目光,刘彦纯有点醉了。
俩人相依相偎,王子良推门进来。
见王子良进来,刘彦纯赶忙起身相迎。
“啊呀,该打,冲撞了刘轮机长与弟妹的柔情蜜意了。”王子良打趣地说着。
一句玩笑话,倒让刘彦纯不好意思起来。
仨人重新坐定后,寒暄客套了几句之后,王子良单刀直入将话切入了正题,郑重地说道:“刘轮机长,实话实说吧。我们要驾舰起义,驶向解放区,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干?”
说完后,十分平静地看着刘彦纯。
刘彦纯在舰上的身份与众人不同,他是舰上“保密防谍小组”的组长,又是刘广超舰长的亲信,一听到“起义”两字顿时惊呆了,头嗡的一声就炸了,他对这事压根儿就没敢想过。他不知所措地望了望一言不发的未婚妻,喃喃地说道:“这,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请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王子良见刘彦纯犹豫不决的样子,为缓和气氛,便换了一种语气说:“彦纯老弟,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国民党政权腐败无能,大势已去,再跟着他们干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一失足便会成千古恨啊!你老弟是个聪明人,为人正直有爱国心,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顺应时势归向人民,或成为蒋家王朝的殉葬品,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现在,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革命的同志让我来和你谈谈,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奔向光明!”
王子良讲完后,暗暗向潘素娟递了个眼色,示意让她趁热打铁。
潘素娟在上舰之前,王子良已明确向她交待了争取刘彦纯的任务,姑娘满口应承了下来。
此刻,她见王子良的一番话,使刘彦纯似有所动,便十分严肃地说:“彦纯,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应该听子良哥的话,站到起义队伍里来,跟大伙一起,将舰开往解放区。不管是风是雨,我都愿意陪着你。”
千万别小看了女人的魅力,女人是男人的小数点,她标在异性一生的哪一个阶段,往往就由此而决定了一个男人成为什么样的男人。潘素娟此刻是在用爱情的力量,去唤醒刘彦纯走向光明。
潘素娟情真意切一番话,无形之中为刘彦纯增添了一种力量,他沉思片刻后,坚定地表示:“子良哥,我跟着你们干,与国民党一刀两断。”
王子良上前紧紧地握住刘彦纯的手兴奋不已,连声说:“谢谢你,彦纯同志!也同时欢迎你参加革命。”
一声同志,刘彦纯心中充满了亲切与温暖,他顿时感觉到自己瞬间高大起来了。
潘素娟也顾不得害羞,将少女的脸庞紧靠在刘彦纯的胸口,眼里却噙着泪花。
至此,起义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三、斗恶浪黄安舰回归连云港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元宵节。
1949年的2月12日,农历乙丑年正月十五。
夜幕降临。
星悬天河,月涌大海。
探照灯在码头上瞪着贼亮的眼睛,惨白的光将码头照成一片白昼。
傍晚时分,海上刮起了风,越刮越大,大概足有七八级吧。
“黄安”舰在波涛中剧烈地晃动着。远处的街市灯火闪烁,人影憧憧,人们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态迎来了20世纪上半叶的最后一个元宵节。
海面上的浪峰一个接着一个,舰底好像有巨掌托着一般,一下子把舰掀起,又倏地向下抛去,接着有浪头沉重地扑到舰舷上,泼在甲板上许多水。
风云变幻,对起义倒是一种有利条件。
晚7时,“黄安”舰起义骨干们自动聚集在前舱里举行了紧急行动会议,出席这次会议的有鞠庆珍、王子良、刘增厚、孙露山、张杰,刘彦纯、田秉基、王德隆等人。
这是起义行动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事关“黄安”舰的命运前途。
会议在鞠庆珍、王子良主持下,缜密研究确定了起义骨干的分工事项,具体分工是:
鞠庆珍同张杰等人,迅速占领并控制驾驶台,指挥军舰安全离港,直奔解放区。
王子良、刘增厚负责关押副舰长刘振东、电讯官宁德辉和其他反动分子,主管全舰的对海、对空的安全警戒和各部门间的通讯联络。
孙露山负责起锚巡视舰面和发放枪支。
刘彦纯负责控制轮机部门,及时发动主机,确保舱内各种机器的正常运转和全舰电源的供给。
王德隆、田秉基负责警卫靠近驾驶台的主要舱口,防止反动分子破坏。
王子良的妻子袁丽峰负责看管被关押的反动分子。
会议开得十分短促,对起义时可能出现的问题,确定了三条处置的原则:
一、要广泛团结舰上更多的官兵,一同到解放区去。
二、舰上的反动分子只要不抵抗,就不开枪镇压。
三、军舰驶出青岛港后,如遇到敌机、敌舰的轰炸追击时,则坚决予以还击。万一被敌人追上,为了革命事业,宁肯牺牲炸沉军舰,也决不让敌人抓回去。
约莫8点半,紧急会议结束。
负责发放武器的孙露山当即打开武器箱子,取出18支手枪,分发给起义骨干们。王子良拿出自己的一条白布床单,撕成布条发给每个起义人员,一律系于左胳膊上,作为行动时识别袖标,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一切安排就绪后,各就各位,分头行动。
起义正式开始。
王子良和刘增厚持枪快步来到副舰长刘振东的住舱。
舱里没有异样,他俩推开舱门时,刘振东毫无戒备,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王子良用枪顶住了胸膛。
“不准动!”
刘增厚一个箭步上前,随即缴下了刘振东的手枪。还蒙在鼓里的副舰长刘振东,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得面如土色,他弄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嘴唇颤抖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兄弟如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也千万别乱来。”
王子良坚定地对刘振东宣布说:“刘副舰长,我以共产党员的名义正式通知你,我们起义了,要把军舰开往解放区去!”
早已吓瘫了的刘振东的妻子,她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眼泪汪汪地望着,两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自己的丈夫,她惟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紧紧地搂住她的孩子,吓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怕一旦说错了,连累了丈夫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