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刘昌义,出身于西北军,曾经担任过国民党的暂15军中将军长,率部与日军交过战。其后相继担任第19集团军副司令、第一绥靖区副司令,实际上失去了带兵权。1949年5月16日,当国民党第51军在浦东被歼后,汤恩伯将51军逃回之残部又重新拼凑,名为一个军,实际不到两个团,由刘昌义任军长。5月23日,汤恩伯、石觉、陈大庆准备撤逃时,让刘当了淞沪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并还委他兼北兵团司令。
“哪个北兵团?”刘昌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大庆说:“根据汤总司令指示,51军、21军、123军组成北兵团,在苏州河以北组织防御。你就任这个北兵团司令,明天晚上,苏州河以南的几个军也要撤到河北,到时候上海的防御就要靠你了。”
刘昌义的心里明白,汤恩伯、陈大庆等人是要逃跑。什么北兵团,不过是为他们逃跑充当“替死兵团”罢了。21军是四川部队,123军是苏北民团改编的,51军是东北军,且又都是七零八落。“嫡系”部队要逃,让“杂牌”部队去送死,这是国民党的习惯做法。
五月二十五日凌晨一时,溃退的敌人如丧家之犬,龟缩在苏州河以北。他们凭借沿河的高楼仓库,以极其密集的交叉火力封锁各桥头、街口,阻止我军前进。
在这种情况下,作战部队仍旧规定“不准开炮”、“不准使用炸药包”。这一来可真困难!
几次硬攻都失利了。直到中午,我军还在与敌隔河相持。除了用武攻,还可以不可以用攻心战术呢?某师罗政委正在想着这个问题。
正巧这时候,党的地下组织派老田同志来了。罗政委与他接上了关系。同一条战线两个战壕里的战友相会,是何等的亲切!他们多么想将内心的喜悦、担忧、感受互相倾吐!可是,对面响着枪声,战斗任务要求他们迅速交换情况,商议对策。
“我们正面的敌人是五十一军,军长王秉钺已在川沙被我俘获。现在的军长就是淞沪警备副司令刘昌义……”罗政委一边介绍敌情,一边将望远镜递给老田。老田接过望远镜朝对岸造币厂大楼看去,大楼上那满布弹痕的沙包,敌兵一悠一晃的钢盔,以及从敌机枪眼里喷出的淡淡的火舌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在思考着,没有讲话。看了好一会,才放下望远镜说:
“五十一军……我们打过交道。”
“晤?”罗政委很感兴趣。
原来,老田是我们党上海局“对敌策反工作委员会”的委员。他以印刷所老板的身份为掩护,结识了不少卸甲经商的东北军、西北军的老军人。这些军人大都忠于张学良和杨虎城将军,对******的倒行逆施不满。在他们联络下,一九四八年底,我党就对当时驻扎在杭州的五十一军做了大量的策反工作。一九四九年三月,五十一军被调至江阴、扬中江防。因一个当副军长的军统特务严密控制,策反未能得手。待工作有了进展,该军又被调回上海。上海交通发达,敌军麇集,加上白色恐怖严重,一直未遇到适当时机……
“那么刘昌义呢?”罗政委听了以后,又急切地问。
“我们知道他。”老田就象在他记忆的仓库里搜寻什么似的想了一下。“他是保定‘讲武堂’毕业生,曾在东北军干过,又在西北军当过军长。‘双十二’事变后,西北军被迫改编为‘国军’。因为他不是******嫡系,始终不受重用,经常受嫡系排斥、欺侮。只是眼看京沪杭不保,才任命他为淞沪警备副司令,成了汤恩伯的替死鬼!”,老田笑了。罗政委听了,在房间里一面踱着步,一面思考着。突然,他停步问道:
“刘昌义的情况我们是了解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跟刘昌义熟识的关系?”
“有!我马上打电话请他来。”说着,老田就拿起了电话。打完电话,他们又认真地进行了分析,初步拟订了一个敦促刘昌义起义的计划,然后,用电话向聂风智军长作了汇报。聂军长听后很赞成,作了一些指示,最后热情地说:“希望你们成功!”
这短短的六个字,使老田感到温暖,又感到责任重大。他决心尽一切努力瓦解敌军,为保全上海作出贡献。
不一会,老田打电话请来的那人到了。他叫王仲民,原是东北军一个军官,抗战的时候跟刘昌义共过事,后来做过国民党国防部的少将部员。因为不是******嫡系,加上过去抗战稍微积极了点,便被******以“精简”的名义复员了。在那种社会里,复员等于开除,王仲民差点无衣无食。多亏他在上海海关当税务司的同乡介绍,才在海关关警中当了个队长。凡此种种,当然使他不满。一年多以前,他在寓居上海的东北军、西北军老军人中,是个有名的“牢骚满腹”的人。那时,经张学良将军的高参宁武先生介绍,他又与老田相识,为我党做了不少联络工作。他也知道,老田找他一定有急事,所以一见面就问:
“找我有事?”
“对,请坐。”老田待他坐下,慢慢说道。“现在的形势你也看到了,不用多说。五十一军就在对面,我们请你到刘昌义那里去一次,做做工作。希望他以上海人民生命财产为重,放下武器。行吗?”
“我……”听老田交待完任务,王仲民吞吞吐吐。
“你怕?”
“我……我担心封锁线过不去。”
老田笑了笑:“我们停止射击。那边,你可以设法用电话联系一下。”
“让我想想……”此时王仲民心乱如麻。为解放军当信使、做好事,他是愿意的。但一想到那横飞的子弹,万一被打死,老婆、孩子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又失去了勇气。
老田深知他的为人,并不去打扰他。王仲民走出门去,一边踱步,一边紧张地思考:自己半生坎坷,一事无成。在国民党军队里,除了受欺就是受气。现在真正为人民办事的机会到了,怎么又胆小起来了呢?……
半个小时以后,他折回来,口气坚决地说:“老田,决定了!我去。”
“再考虑考虑吧!”老田慎重地说。
“不!考虑好了。我只有妻子孩儿两个亲属,如果我完了,请你们适当照顾,别无要求。”王仲民说着就要走,老田一把拉住他,笑着说:
“瞧你,你怎么去?去说什么?怎么联系?不研究好,怎么去?”说得王仲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田将罗政委请来,为王仲民作了介绍。然后,跟罗政委一起,对他作了详细的交待。交待完毕,罗政委命令我军停止射击,并派两个参谋将王仲民先生送至桥口。
这时,踞于桥北大楼的敌人,见我军停止射击,摸不透什么意思,渐渐地也放松了射击。但出于神经脆弱,不一会又拚命射击起来。在这枪紧弹密的情况下,要想过桥是十分困难的。尽管王仲民一再高叫“不要开枪”,敌人听不见,还是照旧将子弹一个劲儿地往桥面倾泻。怎么办?王仲民急出一身汗。忽地,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家文具店,就叫开门,买了张大白纸,用毛笔写上“和平使者”四个大字;随即高举头顶,一边喊“不要开枪”,一边不顾一切走上桥头。敌人远远看见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不停地挥着一件白东西,不知怎么回事,就暂停射击。待王仲民冲了过去,便有四个敌兵涌上来将他挟住,送去见“长官”。
刘昌义正在临时司令部一间屋子里踱步。此刻,他好比笼中鸟,瓮中鳖,左右为难:逃走吧,吴淞口已被解放军卡住,走不脱;抵抗吧,士气不振,战线不明,根本无法取胜……正在焦虑,副官报:“王仲民先生到!”
见了王仲民,他又惊、又喜、又疑惑,忙问:
“哎呀,仲民兄怎么过得来?”
“嗨!别提了,差点儿被打死,做冤枉鬼。”王仲民说着整了整衣衫。“国军”一路上的审问、解押,把那套海关制服弄得皱成一团。
“这种时候你来?……”
“是啊,无事不登三宝殿。看!”说着,王仲民把那团揉破了的白纸展开。刘昌义见上面写了“和平使者”四个大字,心不由得一震,屏退副官,忙问:
“是那边派你来的?”见王仲民点了点头,又说:“仲民兄,你胆子真大啊!”
“胆小就不来了。再说,你现在是这儿最高司令官,我还怕什么?”
“交情归交情。不过……你真是解放军派来的?你跟共产党到底是什么关系?”刘昌义问得很急,口气又重,王仲民有些火了:
“怎么?不相信我?告诉你,我是看在朋友面上才冒死跑这一遭。既然你不信,再见!”说着,拿了帽子就要走。刘昌义连忙拉住他,赔笑说:
“仲兄!既然来了,何必忙着就走?那边的意思?……”
王仲民见他有了意思,就把罗政委和老田交待他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那大意是:希望他认清大局,以民族利益为重,举行阵前起义。只要同意起义,解放军一定以礼相待。
听了这番话,刘昌义又激动,又惶恐,楞了半天没说话。王仲民乘机提起他俩抗战时的友谊,讲起“双十二”事变后,******对张、杨两将军的迫害,他们俩的受排挤受压抑,又讲起全国解放的形势……这些话,一句句都象锥子刺痛刘昌义的心。他蓦地抬起头来说:
“仲民兄!如能设法见到共方代表,我一定考虑!”
王仲民高兴地应道:“行!我来联系!”说着,便走向电话机,拨起某师指挥所——小沙渡路劳工医院的电话号码来。
这时是下午两点。焦虑地守候在电话机旁的老田,一听电话铃响,马上拿起话筒:是王仲民!
王仲民向他报告了情况,他立即请刘昌义接电话:
“刘将军吗?我是共产党上海局‘策反委员会’的代表,我姓田。”
“久仰,久仰!”刘昌义声音有点紧张。
“我跟你们五十一军早有过来往啊……”
“是啊,是啊,这,敝人明白。要不是军统控制太严,队伍早就拉过去了……”
“现在拉也不迟啊!”老田爽朗地说。
“是,是。”刘昌义连声应道。
“那么,你愿意谈罗?”
“愿意。”
“好,你等着,我请军代表跟你通话。”
罗政委和老田将情况向聂军长作了汇报后,军长给刘昌义又打了电话。谈了一般情况后,聂军长表示:
“刘将军如果真以上海市人民的生命财产以及贵部全体官兵和你本人、家属的前途着想,尽快选择一条正确道路,我们表示欢迎!”
“是。尽快,尽快。”对方答道。
“至于具体谈判时间、地点,请考虑一下,再跟你联系。”
“好,好。”不知怎的,放下电话,刘昌义已一头大汗。他马上找五十一军将领开会商量。
这里,聂军长又用电话向陈毅司令员作了汇报。司令员听了,放声大笑,以他那带有浓重的四川口音说:
“好嘛,你们作得对。但不能麻痹!否则敌人是不肯就范的哟!”接着,又在电话里详尽地指示了谈判中我们的要求和各项原则,甚至连一些细节都作了交代。
放下电话,聂军长想:司令员考虑问题多周到啊!为了趁热打铁,他请老田马上跟刘昌义定下了谈判的时间、地点。接着,便一面查看前沿战斗情况的电话记录,一面思考起跟刘昌义谈判的内容。
五点多钟,刘昌义带了两个副官,十几个卫兵,分乘两部汽车,由王仲民陪着从桥北过来。这里,我们的车也准备好了,孙师长、罗政委和老田领着刘昌义一行,驶向虹桥路我某军指挥所。
聂军长见到刘昌义马上起身相迎。刘昌义见我军以礼相待,十分感动。互相介绍了姓名、身份后,谈判立即开始。刘昌义首先报告了他的部属、番号、布防情况,又谈到他个人的经历、感受。在谈到他处境时,叹了口气说:
“唉,行伍复杂,派系过多,有些部队不一定听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副司令指挥啊!不过本人决心已下,一定诚意和谈,弃暗投明。”
在刘昌义讲话的时候,聂军长一边抽烟,一边以锐利的目光审慎地注视着他,等他讲完,就用沉着坚定的语调说道:
“从一九二七年到现在,我们军队跟******打交道打了二十多年。******天天都在想把我们一口吞掉。
可是,他吞不了,我们是由小到大,由弱到强。而他那几百万军队都搞得差不多了,江山也丢啦!这是为什么?”聂军长象是问大家,又象是问自己,末了对着刘昌义说,“这是因为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军队。而他们,则是为腐败的国民党所控制的军队,是为保护少数的官僚资产阶级而镇压人民的军队。在这两种军队面前,人民拥护谁,反对谁,不是很清楚吗!”
“是呀,是呀,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乃战争成败关键。”刘昌义点着头,插了一句。
“刘将军是个明白人,现在是到了顺民心、应民情,为百姓着想的时候了!”
“当然,当然。”
“不知刘将军想过没有?长江天堑,一声令下我们就过来了;而三十米宽的苏州河,我们却迟迟没有过去?”
“我也在纳罕,为什么贵军有炮不用?……”
“那是因为要为苏州河北岸数百万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的安全着想,为我们民族利益、国家建设着想,所以我们有炮不用,有炸药不炸!”说到这里,聂军长显然激动起来,“当然,原谅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打,我们完全可以及早结束战斗!可是千百万老百姓和普通士兵是无辜的。他们早就反对******打内战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平解决,以减少伤亡,为上海人民做一件好事呢?”
刘昌义听了这席话,非常感动。想来想去,觉得聂军长态度恳切,句句实话,这是他没料到的。于是,口气坚决地说:
“人不可无信,我一定说到做到,洗心革面,弃暗投明,在我有生之年,为人民做好事。”
至此,谈判进展顺利,刘昌义将军起义的大局已定。
当下就人员、武器、起义后待遇及个人财产等具体事宜达成协议,这时已近深夜了。我指挥所迅速将谈判情况用电报向陈毅司令员报告。在等待批复时,聂军长设便宴招待刘将军及其随从人员。宴席上心情轻松,气氛友好。老田也为完成任务而高兴。
饭后,复电到。聂军长当即向刘昌义将军宣读:
命令兹批准接受刘昌义率部起义之要求;其所部应于江湾、大场之×××,×××,×××集中待命;
限二十六日上午八时前集中完毕;
刘部撤防应严饬部队,不准破坏、抢劫,所有物资设备均得负责妥加保护;上项命令如有不遵者,由人民解放军解决之。
此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听完命令,刘昌义将军“啪”地一个立正,表示完全接受。只是提出:因通讯联络瘫痪,怕集中时间来不及,要求延长。聂军长想了想,就同意适当放宽了时限。
在指挥所灿烂的灯光之下,刘昌义,这位获得新生的国民党军队的将军,紧紧的握了握聂军长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迈向他的汽车,向苏州河方向——不,应该说,向着一条一切国民党人员应该走的光明大道——驰去。
在人民解放军强大军事压力下,经****上海地下组织的争取,25日,刘昌义到解放军第27军指挥所接洽投诚,26日其所部在江湾地区缴械投诚。上海解放的战斗结束后,刘昌义到“解放军官训练总团”学习。学习结束时,对刘昌义按起义待遇。1985年8月,上海市人民政府向刘昌义颁发了起义证明书。
被押送后方的大批俘虏通过上海南京路。
“务求军政全胜”
在上海战役中,由刘飞、陈时夫率领的第20军的战斗任务是,与兄弟部队共同消灭浦东地区之敌,尔后控制松江以南、黄浦江以西地区,协同友邻沿沪杭线,从龙华地区攻入上海市区。
部队接受任务后,群情激昂,摩拳擦掌。有的人在对话中竟用起了一口上海方言,这是第20军中的上海籍官兵,他们大多是先后从上海转移到解放区的大学生和地下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