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被俘的阎匪军官,同我军战士争吵起来。
这个俘虏,原是阎锡山镇守罕山奋斗九团的一个营长。
他是从罕山调来,在支援四号碉对我进行第7次反扑时,被我军活捉住的。他歪着脑袋,斜着眼,显得很傲慢。问他话,他不答理,给他抽烟,他不伸手,给他水喝,他连水壶都给你摔到一边去。
战士们火了,真想揍他一顿。可又不能违犯政策。就责问他:
“怎么,吃了败仗,还不服气?”
“谁输了?谁胜谁败,这阵还难说。”他歪着脑袋仰着脸,翻起一双白眼。
“还嘴硬?你们十个碉堡,我们拿下了九个,那一个也没多久活头了,你还有啥不服气的?”
那家伙转头朝他们四号碉的方向瞟了一眼,讥讽地说:
“你们还想攻下牛驼寨?有本事,怎不把四号碉拿下来?”
战士们说:“你四号碉有啥了不起?早晚要让它坐上我们的‘土飞机’,到天上转悠转悠。”
那家伙冷笑了一声。
连长走了过来,让把这个顽固的家伙押到后边去,火线上没功夫同他闲磨牙。
阎匪营长被押下去了。他的态度倒引起了大伙的注意。
这个说:“看这家伙那神气劲儿,这四号碉还可能真有点什么玩艺儿。”那个说:“大不了是多几层砖头,多几层水泥!”“不管它咋硬,在咱解放军面前,没有攻不下的堡垒!”
原来,太原城东西两面都是山。东山,居高临下,山峰重迭,沟壑纵横,南北宽约30里,东西长约60里。它既是太原古城的天然屏障,起着拱卫城东的作用,又可侧击城南和城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可以说,东山之得失,是攻守太原的关键。
日伪时期,为屏卫太原城及东山脚下的炼钢厂、兵工厂,日寇就曾在这里重兵设防。阎锡山接收太原以后,更是在东山一带大规模地筑堡设障。后经上党战役、汾孝战役、运城战役、正太战役、临汾战役,阎锡山每失败一次,就在这里加修一次工事。并指派他的前第六集团军副总司令刘奉滨和工兵师师长程继宗专负其责。他们前后经营了三年之久,除原有星罗棋布的单碉、砖碉、地碉、高碉以外,又新添了钢骨水泥碉和各种低碉群。晋中战役之后,太原形势日趋危急,阎锡山又星夜加修了许多野战工事。在东山,最后完成了纵深60里的永久性强固防御工事。前沿直抵罕山地区。每个山头,皆为一个单独据点,上有3~8个小型洋灰碉堡和一至二丈的外壕劈坡。并把各个连续山头或村落,构成集团防御阵地。上以数十个碉堡为主,辅以野战工事、鹿砦、铁丝网、削壁和坑道。堡堡之间,山头之间,均构成了交叉火网。使每条小沟小道,都在其严密的封锁之下。为了运输方便,他们还在城东30里的孟家井,修了一条汽车路,连接着罕山与太原城。东侧山脚的老神庙,设炮兵阵地,周围碉堡群林立,既便于屯兵,又便于出击和增援。外由庄子上、榆林坪、孟家井、罕山、西林、下黑驼诸要点,构成了太原近郊的一道防线,组成东山牛驼寨、小窑头、淖马、山头四大要塞的前卫支撑点。距城5~10里之内的城东北牛驼寨,城东小窑头、淖马,城东南的山头、双塔寺诸要塞,紧紧围城而立,构成了太原城东的内防线。这样,就形成了太原东山完整的防御体系。阎锡山对此十分满意,自夸为“华北第一工事”,并常常吹嘘他的这些堡垒抵得上十万精兵。
牛驼寨,位于太原东山山麓,是太原城东北面的第一要塞,又是东山要塞的核心阵地。阎锡山曾把它称为“塞中之塞”、“堡中之堡”。它高出太原城垣300米,距离城垣仅3里多路。东顾,可经由孟家井,直到东山最高峰——罕山;南向,可达“生命要塞”双塔寺。它与淖马、小窑头、山头几个点,紧紧相连,构成了屏障城东数十里长的外围防线,对太原城东、城北均有重要的战略支撑作用。因此,阎锡山在这里花的本钱最多。从牛驼寨对面的山梁上望去,寨上碉堡林立,密密层层。最前边是3、4丈高的削壁,直上直下。
削壁往上,有10数层台阶式的劈坡,上面都架有5、6尺宽的铁丝网。铁丝网下及其附近,全都埋上了地雷。再往里,就是各式各样的碉堡了。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有明有暗。这些堡群,依地形状况,大致分成了三陀陀。靠西边山头上的一陀陀,面积稍大一些,地势最高,碉堡也多,能叫上号的有1号、2号、3号、8号、9号、10号碉,一个紧挨一个。这陀陀以10号碉为最大,像一座水塔似的竖在那里。因里边的装备是阎锡山自造的野炮,所以,阎匪把它又称为炮碉。在这个炮碉的周围,配有4、5个小碉。靠东边山头的一陀陀,是以5号、6号、7号碉为骨干的前沿阵地。这陀陀碉堡不多,但游动哨和观察哨却很多。它还与后边的主碉有电话相通。
在这两陀陀中间,稍靠后点,就是那个被俘的营长说的那个4号碉了。它处于牛驼寨阵地的正中,地势虽低,但对牛驼寨所有各个大碉,均可实施火力支援。在4号碉与6号碉之间,有一段丁字形的汽车路,形成了一个大的等腰三角形。在4号碉下,有可通4路纵队的水泥暗道,西北直通牛驼寨村至太原城,东南可达指挥碉。指挥碉东南又有暗道,经过其它阵地,通至太原城。西面与南面,1号、2号、3号是它的卫星碉;正北的8号、9号碉,正东偏北的5号、6号、7号碉,恰似它两只尖锐的牛角。4号碉,正是指挥这些群碉作战的心脏。三陀陀组成三大块阵地,互为犄角。
步枪、机枪火力,均能直接支援。除了相互间有一处相连之外,其余都是深沟断崖,彼此隔绝,各自形成一个独立的作战阵地。据说,牛驼寨的布设,全是阎锡山亲自设计审定的。修成之后,为了显示它的坚固程度,阎锡山曾把美国记者请到牛驼寨,用他最好的野炮进行猛轰。结果,炮弹落处,只炸开了几个不大的小坑。美国记者看后,赞口不绝。
阎锡山把“奋斗”8团、12团、13团、14团、第8总队、“保卫”9团调来固守。把他们命为“神武团”,吹嘘说:“你们把这些个碉碉堡堡给我守住,每天睡大觉,我也放心。”并对他当时的东山守备司令王效增下令:不能满足,工事还要天天加强,薄的加厚,低的加高,明的变暗,要把牛驼寨变成一个“铁圪土达”。阎锡山常对他的东山守将说:“有了东山这个要塞,就解除了我东顾之忧。东山要塞地形,对我防守最为有利。共产党绝不会选择从东山进攻太原。”
可是,自从徐向前司令员抓住战机,用分割包围战术,在城南小店地区一举吃掉阎锡山三个师,传令乘胜追击、猛攻太原以后,却偏偏确定了先打牛驼寨。
当时,根据太原的地形和工事情况,不少人都认为:要攻太原城,或绕道城北,实施两面夹攻;或强渡汾河,由城西破门而入。太原东面,山高路窄,阎锡山又依山修了无数明碉暗堡,实在是不易用兵!
在兵团作战会议上,周士弟副司令员先介绍了情况。然后,带病指挥作战的徐向前司令员高兴地说:
“现在全国形势发展很快,山东打下了济南,我们也要赶快拿下太原,以配合全国的战略反攻”。说到这里,他转身走向地图,指着地图说:“我们进攻太原,选在牛驼寨有着特殊的意义。阎锡山扬言‘牛驼寨是个铁圪土达,共产党绝不敢打牛驼寨。’我们就偏要摸摸这个铁圪土达,把这个铁圪土达打个稀巴烂。”
徐司令员缓了一口气,继续说:
“牛驼寨自古以来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从前,李自成就是从这里攻进去的。日寇陷山西,也是经由此路。当今,牛驼寨虽然看去牢不可破,但从庄子上到柳树岩,是敌东山守备区与北区的分界线。我们就把攻击点选在敌人的这个结合部。从这里猛插进去,攻上东山,占领牛驼寨。只要我们攻下敌人的东山要塞,占领了牛驼寨,控制太原城,将敌身首分家,就打碎了敌人的整个防御体系。到那时,阎锡山就成了翁中之鳖了。”
徐向前司令员越说越有劲。他详细分析了敌我情况,最后说:“我军刚刚在城南打了胜仗,又在城北发起猛攻,敌人已经慌了手脚,连日来正在调动部队,以图在城南、城北进行顽抗。我们要趁敌人不备,速调7纵由城南绕至城之东北,采取突然袭击,猛攻东山,夺取牛驼寨。”
兵团作战会议结束之后,第7纵队司令员彭绍辉和政委孙志远同志马上率领部队,连夜隐蔽神速地向东山挺进。
部队来到上下阳寨,背包还没有放下,彭绍辉司令员就带着几个旅长前往勘察地形了。由于距离较远,又有山梁遮挡,牛驼寨的地形在望远镜里看不大清。彭绍辉司令员要往前走,作战参谋拦阻说:“前边就是敌人的碉堡,不能再往前深入了。”
谁都知道,地形不熟悉,将会给部队的作战行动带来极大困难。这时,傅传旅长向纵队首长请求说:“司令员同志,我军能否攻下牛驼寨,关系着攻克太原的胜败。我请求今夜亲自去查看一下地形。”
彭司令员说:“地形道路,一定要摸清楚。这用不着你去,派个侦察科长去就行了嘛。”
后经傅旅长再三要求,彭司令员只好同意了,他说:
“要打胜仗,摸清地形非常重要。也好,你去吧。但路上要小心,特别要注意隐蔽。”
1948年10月16日,天刚蒙蒙亮,傅旅长带着两个参谋侦察回来了。他们三人穿着山西老乡的破旧棉袄,头上罩着白毛巾,背着粪筐,到牛驼寨做了一夜的地形侦察。傅旅长把所得情况向彭司令员和孙政委作了汇报,首长很满意。彭司令员说:“为迅速突然,出敌不意,我们要尽快对经纵队党委研究,初步确定了作战方案:用两面牵制、中间突破的战术,一举攻克牛驼寨。具体的部署是:由傅传旅长所在的第七旅担任主攻,另两个旅助攻;第三旅攻击石柱沟,第十二旅攻占榆林坪,以保障主攻方向两翼和侧后的安全。
这一作战方案,很快被兵团司令部批准了。兵团首长告诉他们:为配合他们由榆林坪、庄子上楔入东山纵深,占领要塞牛驼寨、黄家坟,兵团决定由第七军一部占领大北尖,负责切断牛驼寨与罕山、孟家井地区守敌的联系,另以一部分兵力向南坪头、马庄、双塔寺进攻;同时,以晋中军区各旅在南、北、西三面,实行积极的突击和政治攻势,向敌佯攻,配合他们的行动。
天黑以后,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施南北钳击,一举插进东山核心,连克牛驼寨东北的榆林坪、孟家井以西的大窑头、大小北尖,西南的石咀子等险要据点。首先将牛驼寨要塞分割,之后,又向结集在罕山之敌发起攻击。驻守罕山的阎匪“雪耻奋斗”第14团1000多人,被我严密包围,走投无路,便在团长李佩膺率领下,向我军投降。至此,所谓内防线以东的阵地,已全部被我军夺得。阎锡山东山的防御体系,支离破碎了。
在这同时,傅传旅长指挥21团神速地从榆林坪、庄子上之间插入,隐蔽地沿山沟向西南轻装挺进。半夜时分,部队来到了牛驼寨对面的山梁上。按照原先的位置,各部队迅速占领了进攻出发阵地。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午夜一时三十分,21团分两路向敌人突然发起了猛攻。担任左路攻击任务的,是一营第二连。突击队很快把梯子靠在敌人前沿的削壁上。七班长朱海珠第一个快速向上攀登。谁知,由于削壁太高,梯子还差一人左右。朱海珠垫起脚,伸手够,还是抓不住壁沿。这时,身后的王东海往前跨了一步,用肩膀头把朱海珠顶起来,将他送了上去。接着,第三个又顶着第二个,第四个顶着第三个,突击队员一个个全都攀了上去。朱海珠爬上削壁,绞断敌人的铁丝网,迅速绕到敌10号碉后,和王东海很利索地干掉了敌人的一个游动哨。当他们冲到敌3号碉堡跟前时,敌人还没有发现。他们随手拔出手榴弹,摔进3号碉堡。里面的敌人没放一枪,就全被炸死了。
一营攻占了1号、2号、3号,8号、9号碉堡以后,二连主动向10号碉堡发起进攻。在运动中,他们和一群敌人相遇。七班首先抢占了有利地形。一顿手榴弹,将敌人打得缩了回去。当他们继续向前冲锋时,却被一道铁丝网挡住了。七班长朱海珠绕过铁丝网,来到南坡的大圪塄旁,用刺刀挖了一个踏脚孔,纵身攀了上去,一刺刀将一个正向回逃的敌人干掉了。他迅速占据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形,观察敌人的动静。这时,只听左前方20米处,敌人的指挥官正在大叫大嚷:“快架机枪!快架机枪!”朱海珠一听,心里说:“好啊,敌人还没架好机枪哩!”他二话没说,拧开手榴弹盖,连扔了三颗。随后,高喊:“冲啊!冲啊!”就第一个冲了上去。
朱海珠一口气冲进敌阵,打死敌人的机枪手缴获了一挺机枪。他调转枪口,向着敌群扫射起来。这个孤胆英雄,用缴来的机枪,一连打垮了敌人刚刚增援上来的机枪三团的两个连。掩护二排绕到敌十号碉侧后,胜利地攻下了10号碉。
兄弟部队进展得也很顺利,他们一鼓作气,把牛驼寨东边的一陀陀,5号、6号、7号碉全都占领了。
经过一夜激战,牛驼寨的敌碉,除了4号碉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我军夺取。当东山守备司令王效增把这情况报告给阎锡山时,阎锡山还正在睡觉。他揉着眼,满不在乎地说:
“这不可能。****的主力正在城南集结,怎能一下子窜到牛驼寨?难道他们长了翅膀飞到牛驼寨了?”可是,这老家伙深知解放军用兵的厉害,他嘴上硬,心里却很不踏实。他穿好衣服,打开窗户,果真听到东山传来激烈的枪声。阎锡山气得暴跳如雷,一口一个“混蛋”、“灰鬼”,大骂他的东山守备司令王效增。他拿起电话,直接下令王效增:“马上组织力量,把牛驼寨夺回来!”王效增又怕又急,连忙抽调驻罕山的“奋斗”九团,对牛驼寨实施支援。结果,第一次反冲击,失败了,伤亡两个连。第二次反冲击,又失败了,搭进一个营、第3次、第4次……反冲击也没成功。第7次,倒被我军分割成两段,一半被我消灭,一半缩了回去。
还被我活捉了65名。那个营长,就是在这次粉碎敌反冲击时,被我军捉住的。
进攻和防御,是战争的两种基本样式。攻中有防,防中有攻。我军攻占牛驼寨,本是一场进攻战斗。然而,此时却转换成了进攻中的防御。
自从我军一举占得牛驼寨,敌人就对这块纵不及100米、横不到3米的狭窄阵地,进行了疯狂的反扑。18日反扑4次,打了6000多发炮弹。19日从上午九时到下午6时,反扑9次,打了8000多发炮弹。20日,敌人只打了200多发炮弹,没有其他行动。第4天,敌人重新部署了兵力,对我发动了更为猖狂的进攻。他们用60余门山炮、野炮,重迫击炮,从西、南、北三面,朝我阵地猛轰。我军阵地上,硝烟弥漫,尘土冲天,工事被摧毁了,枪支也被炸坏了。战士周吉山、李成义、马登良的腿,都受了重伤,他们咬着牙站起来,昏过去,又爬起来,向敌人摔手榴弹。炊事员何进土来阵地送饭,参加打退了敌人的三次反扑。理发员把帽子打掉了,衣服着了火,仍在往火线上运送弹药。
可是,战争情况是复杂多变的。由于在交接时,21团撤离阵地过早,19团第三营只接了5号、6号、7号碉堡的阵地,其它几个碉堡又被敌人乘机重占了。傅旅长和曹政委马上要通了19团仇太兴团长的电话,下令道:“接多少守多少。一定要守住!一定要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