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芳看见敌人蜂拥上来,憋不住了,跑过来向团长和连长请战,要求带一个班到前边去。他说:“我先打一下,使敌人过早地展开,既疲劳了敌人的步兵,又消耗了敌人的弹药,使我主阵地有所准备。”田芳是闲不住的,他想千方百计打一下敌人,吸引敌人上他的当。
而他只不过一班人,可以尽力地挑逗敌人,又可以灵活地躲闪。他不怕山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敌人。
吴孝闵考虑到这可以看一看敌人的阵势,批准了田芳的请求。他提醒田芳:“不能让敌人发现你的退路,如果被敌发觉,他们会用炮火封锁拦截你。”
田芳带着他的班前去。
吴孝闵用镜子观察,跟踪的这一班人,不知怎的转眼工夫,消失找不见了,直到枪声打响;
田芳带人攻击了敌人的前卫部队,攻得很猛,很突然。果不出所料,敌人乱了一阵之后展开冲锋队形,大炮就射击位置,后边部队迅速调整部署,准备反击。
不一会儿,飞机也出动,在黑龙关上盘旋,如临大敌一样。
吴孝闵依然在搜索田芳这一班人,田芳突然出现在团长身后,他向团长狡黠地一咧嘴,为这一仗的成功而高兴得孩子似的笑了。
敌人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火力搜索,不敢贸然前进了。
看得清清楚楚,有几十个骑马的人奔驰西来,在马上用望远镜向黑龙关上侦察。这是董钊、罗列、一六七师师长李昆岗和随行人员。
看来董钊知道,陈赓势必在黑龙关上阻止他前进。所以一发现敌情他就到前方来。不久,敌人的重炮也响起来。炮弹带着哨声飞向前去,爆炸在黑龙关上。
事实并不常是轻松愉快的,因为这是战争,是铁和血的较量,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偶然的袭击,可以给敌人制造混乱,一到敌人展开火炮的威力,炮弹覆盖了整个阵地,摧毁一切工事,毁灭一切生物,那将是十分残酷的。
霍刚一个连在黑龙关上整整顶了敌人一天。董钊使用了一个军的炮火轰击霍刚一个连的阵地。霍刚打得浑身烟尘,汗流满面,棉衣都湿透了。他解开扣子,让吕梁山的冷风吹他那汗湿的衣襟和火热的胸膛。这时他抬起头来,看见高大的希吴岭,他仔细寻找徐安子和尹秀文埋葬的山头,可怎么也找不见,他想找的地方,都被淹没在山峦的海洋里了。翼城、绛县都在希吴岭山前,和他们隔河相对。他想起青梅。她们结束了绛县、皋落作战,又转到翼城前线来,她会不会望见黑龙关和黑龙关上的炮火?从翼城可以听到黑龙关上的炮声吗?父亲也到了吕梁,只是至今未见一面。父亲在中阳,他在黑龙关,妻子在翼城前线。真令人牵肠挂肚,情意绵绵。激战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停下来。天黑霍刚和指导员杨玉玺站在黑龙关上察看董钊野营的火光。篝火烧起好大一片,连营几十里。
天明,太阳出来。在一片烟雾茫茫之中,只见敌人大队人马开动,沿着公路蜿蜒而上,步兵展开攻击队形。战斗打响。
战斗只要一经接触就是连续不断地打下去。为了全局顶住敌人,等待主力部队从北面赶来痛创董钊。这就是他们阻击敌人的全部意义。
吴孝闵的团从黑龙关和敌人接触起,尔后是节节抗退,拖着敌人五个师到达蒲县城。蒲县城距黑龙关五十里路,一天只许董钊前进二十里。吴孝闵必须准确地计算阻击的部署和敌人的行动,同时防止被敌人包围吃掉。这是多么难打的仗啊!
董钊是大兵团行动,中央纵队沿昕水河谷推进,两侧山峦配以掩护部队。吴孝闵以一个步兵团阻止敌人多路进兵,可以想象是多么艰难的事了。
陈赓、王震、谢富治从中阳率独四旅、十二旅、十三旅回师南返途中,接到周希汉的电报:吴孝闵团自12月17日,在黑龙关阻击董钊,激战竟日,敌人炮火猛烈。黑龙关于18日放弃。
参谋长说:“我们不日夜兼程怕来不及。董钊一旦发现我只一个团在阻击他,他会不顾一切,长驱直人,我们则无可奈何……”
陈赓司令员毫不犹豫地说:“不许暴露目标,隐蔽接敌。白天休息,一律夜行军。”
晋绥独二旅留在北边,箝制阎锡山。三五九旅的任务是直插临汾和枕头之间,破坏交通,切断董钊的补给线。
陈赓对吴孝闵以一个团阻击董钊五个师的兵力充满了信心,向王震说:“选干部要选那种能独当一面的人,吴孝闵原是这个团的政治委员,打胡宗南天下第一师的时候由政治委员改为团长兼任政治委员,一身二任。”陈赓说到此,瞥了谢富治一眼说:“配备军事干部,我是要亲自去抓的。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我需要能打仗的人。吴孝闵这个团攻击力强,不以守擅长,但是阻击战并不单单是守。不管如何,派一个得力的指挥员,能领会领导的意图,这是关键。”
王震说:“我不明白董钊为什么从12月7日拖到12月17日,如果他提前一个星期,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陈赓答道:“因为董钊是个混蛋。他是想让我和阎锡山打起来,他在临汾坐观成败,而******是迫不及待,要董钊进兵吕梁。因为我们破坏了******偷袭延安的阴谋计划,******怀恨在心,意图报复,让董钊带六个师来对我。胡宗南远在千里之外,干预军事指挥,催董钊北上。董钊借口部队往返疲累,又强调需要补充休整,所以迟迟不动。”
部队从黄昏出发,整夜的急行军,穿越吕梁山一百二十里长的峡谷。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大地成了银装世界。部队在风雪中急步前进。陈、王、谢骑马随在部队行列里。
陈赓兴奋地讲起古来:“孙子兵法上说,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者,则擒三将军。”他指着自己、王震和谢富治说:“你、我、他,刚好是三将军。”
王震乐了:“真是巧合。”
陈赓说:“兵书又说,举军而争利,则不及。我们正是举军而争利,还非及不可。”
王震也感慨地说:“我们军队不同于春秋战国时代,我们是受苦的人为了翻身解放,会激发出想象不到的积极性。这就是:正义之师,所向无敌。中阳解放,晋西北和晋西南连成一片。晋绥粮草顺道南来,否则倍道兼行也赶不上需要。因为目前这里是一颗粮食也拿不出来。”
因为大雪,敌机不来扰乱,部队加上白天行军,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通过峡谷,蓦地感到两侧山峦迅速消失在背后,地势开阔起来,进到黄土丘陵地带,部队可以加快步伐了。
忽然前边的人停止下来,走不出去了。后边部队和民工陆续往前涌来,山岭上顿时积成人海。参谋长打马前去察看。要想游过人海并不容易,为了给马让路,人们必须向两边闪去。黄土层地带,地势开阔、平坦,大路就铺在一道长长的土梁上。造成这种地形是大面积淤积的黄土层,被亿万年雨水的切削冲洗,割成一道道峭壁深沟和漫长的平坦的土岭。顺土岭的走向看去,地势平坦开阔,有如平原。但行动并不是不受限制的,不像平原那样可以四通八达。
参谋长跑回来报告:“前边遇到一处被水削成一个凹下去的蜂腰部,形成一条一尺宽的梁,仅容单人行走。两侧是深不见底的绝壁,有几十丈深。掉下去就得摔死。”
陈赓一听皱丁眉头:“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参谋长为难地说:“问了老乡,没有别的路可走……”
王震说:“这是黄土高原的特点。一条很大的黄土岭,很多地方被水切成蜂腰的形状。
遇到这种地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只要有一挺机枪封锁路口,对方休想通过。两侧的沟很深。两道沟对面可以说话,如果想到对岸,至少得走五六里路。这里的土叫立土。虽然久经剥蚀并不塌倒。”
陈赓心如火燎,难得一个大风雪的天气,争得了一天一夜的行军机会,被阻在这种鬼地方,误了战机。同时他脑海涌出另一种想法:在这种地形上作战,对攻守双方都是不利的。
即使可以通过,也只能一个一个地通过,部队接敌运动时无法迅速展开,也难以使用奇兵突袭。他急得打马乱转。
王震下令:“往前转,不要着急,欲速则不达,越急越坏事。挤下沟里会摔死人的。”
他向陈赓建议,“下马等待,索性休息,压一压火性。”他们下马。后边民工涌上来。
陈赓听民工谈话是沁源口音。猛然想起霍青山老人,是不是又出来支援部队?他关切地问:“霍青山老大爷来了吗?”
黑暗中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沉重的声音:“谁还想着我?”队伍里站出一位老人,气昂昂走到陈赓跟前说:“我能不来吗?”
陈赓向王震介绍:“这是我们的老大爷、军属、民族英雄、支前模范。”
老人说:“别戴那么多高帽子。告诉我霍刚追上队伍了吗?”
陈赓说:“迫上了。你的媳妇呢?”
老人说:“媳妇后来到南边去了。说是在南线发动攻势,箝制董钊,配合我们作战。”
陈赓问:“媳妇好吗?”
老人满意地点着头,虽然夜里看不清表情,但是从老人的口气里听得出,对媳妇是十分满意的。
这次战役前,老人正在家收拾常带的用具,一个姑娘走来,小心地问:“您是霍刚的父亲吗?”
老人怔住了,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子来。
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蹲在面前叫道:“爹,我是你的媳妇青梅。”多好看的姑娘,叫的声音又好听,和画的仙女一样好看,又勤劳,三天给老人赶做了一套里表三新的棉衣,怕老人支前时冻着。做好棉衣就走了。
陈赓向王震说:“这是个革命家庭。一个战役到来,全家出动,儿子在正规军作战,父亲支援前线,媳妇带参战民兵。父子、夫妻齐上阵。”他又告诉老人,“你的儿子给我们牵来一头大牛,把董钊的五个师牵到吕梁山来,等我们去宰杀。”
老人指着走不开的队伍不满地说:“这地方能打大仗吗?部队行动不便,打起仗来不是要误事吗?这里没有吃的,这些粮食和弹药都是从老远的地方,干百里外运来的呀!这不像在太岳区,家家都有粮食,部队饿不了肚子。”
陈赓兴趣来了,高兴地说:“你说得完全对,你成一个军事家了。”
老人自豪地说:“军事上不大懂,可是会看。日本兵在这里待了八年,年年扫荡,我们年年对付他。和******打了半年了,我们跟着他们打转转,一闲下来就议论你们。哪一仗打得好。哪一仗打得不好……消灭胡宗南天下第一师打得刁,硬是把敌人一个最强的师给干掉了。这次来吕梁谋划得也好,一出来揪着尾巴把胡宗南拉来,又收拾了阎锡山的一大片土地。”
陈赓尊敬地对老人道:“没有乡亲们的支援再好的指挥也没用,再强的兵没有吃的也不行。”他指着王震向老人说,“现在我们吃的粮食,就是这位司令员供给的,我们张着几万张嘴巴向他要吃的。”
参谋长返回来说,“路通了。”
陈赓敏感地看了看手表说:“误了我三个小时。”
参谋长说:“刚才架起电台联系,吴孝闵团已经撤到化乐镇,准备在化乐镇再阻击董钊一天。”
陈赓说:“吴孝闵给我们争取了时间。”又问:“部队伤亡大吗?”
参谋长说:“伤亡不大,只是太疲劳。”
两位司令员跳上战马,急急向前奔去。
吴孝闵节节抗退,把董钊五个师拖进昕水河谷。战斗是异常激烈的。每天头上要挨上千发炮弹,再加上敌机的轰炸和扫射。从化乐镇到午城,横列着二十多条山岭,他们得一个一个地翻越,而且还要在每道山岭抗击敌人的集团冲锋和火炮的轰击。最前边是霍刚的连队,团的火炮配置在二线,用炮火支援他们。后撤时交替掩护,从上午九时开始直打到下午三时敌人宿营为止,整整战斗六个小时。在敌人飞机大炮下抗击敌人,他们又得提防着被敌人搞掉。
旅部派人送来粮食和弹药,也带来太岳区人民的信件。
团长吴孝闵一眼就看见霍刚的信,顺手拿起来放在衣袋里。他知道,此时此地,一封托人辗转而来的家书对战士说来,是最好的安慰和鼓励。他立即转身一直走到霍刚的连里。见到指导员杨玉玺,把信掏出要交给对方。
杨玉玺认出是青梅的字,他不接,调皮地说:“团长亲手交给本人吧,用不着转手了。
霍刚在观察所。”
团长叮问了一句:“是青梅的信吗?”
杨玉玺说:“是青梅的信。”
电话铃响起来,是霍刚的声音。霍刚报告:“敌人向二号高地前集结兵力。”
团长大步走向观察所。
霍刚一见大吃一惊。团长怎么能到这里来?这是前沿阵地,敌人正在集结兵力,炮火轰击很快就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