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说:“你的意思,不伤亡一点人心里过意不去吗?”
老人摇摇头说:“那倒不是。反正打仗是要伤人的。”
陈赓说:“我是来向你请教的。”
辞别霍青山老人,陈赓同参谋长又上马径直奔向霍刚的连队。
霍刚和指导员杨玉玺迎接着司令员和参谋长。
陈赓一跳下马就问:“为什么没有找到你们两个的请战书?”这毫不客气也不拐弯的问话,一下子把这两个人问住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司令员问话的意思,他们的确都没有写请战书。
霍刚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可以马上写。”
陈赓说:“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写?”
霍刚看了看杨玉玺说:“我们是连队,令行禁止,上级命令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上边该做什么,上边自会考虑,用不着我们去干预上边的决策。不要用群众情绪来影响司令员的决心。”他了解司令员。那一段的警卫员的经历使他受益不浅。
陈赓问杨玉玺:“你这政治指导员,也这样看吗?”
杨玉玺说:“是的。特别是在胜利的情况下,这种时候我们脑子不敢热。那会失去理智造成不良后果。”
陈赓说:“如果决定打运城。”
霍刚说:“我们坚决执行命令。”
陈赓说:“好吧!”
霍刚说:“我们还补写请战书吗?”
陈赓想了一下说:“如果要写,写好就交给政治委员。他专门汇集请战书呢!”
他们上马奔向参战民兵的驻地。司令员找到青梅,他已经知道嵋阳镇的事情,用力握着青梅的手感激地说:“好姑娘,你是一名勇敢的顽强的战士。”
青梅问:“赶快打运城吧,民兵也参加战斗。”
陈赓说:“女同志本来是不好战的,现在也好战起来了。你真的想打运城吗?”
青梅说:“真的想打。”
陈赓问:“你准备多少人的死亡?”
青梅被问得窘住,脸顿时羞红。
陈赓说:“好吧,听我的一声令下。”
青梅说:“行。听你一声令下。我参战民兵坚决执行。”
回来的路上陈赓向参谋长说:“你的看法?”
参谋长已经很熟悉陈赓的习惯语言,这简朴的四个字含义很深,就是要让他说出对打运城的真实看法。他没被政治委员谢富治的高昂士气论所左右。毕竟他是做实际工作的人,除了考虑部队的情绪,还要考虑部队的伤亡。他说:“敌人在城墙上构筑了几层火力点。街垒、暗碉、城墙、外壕、铁丝网、布雷区,层层设阵。整个城墙就是一条火力带。敌人兵力是三十八集团军一个团,青年军一个团,四十七师两个团,另有三个保安团,附重炮若干门。”
陈赓不悦。他显然在考虑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相机夺取运城,是指一切条件成熟之后,或者决定性条件具备之后。这是他对毛主席电报的理解。而现在敌人是七个团守城,我十二个团攻城;我们的炮摧毁不了这座坚城,无力为步兵开辟冲锋道路。忽然他意识到参谋长不说了,便鼓励说:“你讲你的看法。”
参谋长说:“霍刚一家人的看法是:要打运城,不能凭热情,必须考虑部队的伤亡,必须有万全之策。”
陈赓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和战争血肉相关的,而我们则是在自身完全安全的条件下高谈阔论。”
参谋长说:“是这样的。运城城墙高而且厚,又是敌人永久设防城市。我们炮火又弱……”
陈赓说:“你继续往下说。”
参谋长说:“我军炮火不足以压制敌人炮火,也不足以给步兵开辟冲锋道路。用一般原始的战法,只有架设高梯。可三丈多高的木梯在敌人火网下架设,谈何容易?”
陈赓平静下来,诚恳地说:“你说心里话,我想听真知灼见。”
参谋长说:“我的意见是打运城有困难。1946年攻曲沃的教训,记忆犹新,急切地打运城,代价大,而且没绝对把握。”他说出之后抱歉地一笑,“也许我的思想****,趋向于保守……”
陈赓一双犀利的眼睛盯住对方,好像要透视对方心中奥秘:参谋长是以诚相见,还是在司令员和政治委员中间左右逢源?他说:“我们以党员对党员说话,以对党负责的态度。”
参谋长被司令员推心置腹之言所感动,直率地说:“我不同意在这种条件下夺取运城。
我对夺取运城一直是担心的。听听下边的意见……”
陈赓说:“好吧,立即通知各旅旅长,政治委员们到纵队来开会。”
现在是提出最高决策的时候了。
纵队召开紧急会议,决定运城的命运。
所有旅长,旅政治委员都表明态度,坚决打下运城。在场的前敌委员会成员都表明态度,打下运城。只有陈赓和谢富治没有表明意见,人们早已忘了在上甘泉会议上发生的不愉快的争执。眼下,没有人再怀疑运城拿不下来,或者是不打运城了。
参谋长静默地坐着,看着人们近似沸腾的情绪,他感到心神不安,不自觉地把目光集中到谢富治的脸上。如果政治委员比较冷静地考虑一下实际问题,给在座的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那会让他们冷静一些。因为都是带过兵和做过政治工作的人,不是毫无知识和没有实际工作能力的人。那至少可以减轻一下司令员的压力。
谢富治此时正欣赏着人们的激情,使他黑红的脸膛变得容光焕发。当陈赓征求他的意见时,他轻松地一笑,十分得意地说:“我投打的一票。”
政治委员投了主战派的一票,使主战派奋激起来,向谢富治投以拥戴的目光。
政治委员投了打的一票,运城是必打无疑了。
参谋长保持冷静的神态,他不满谢富治的作为。下边人有****幼稚的作法情有可原,作为纵队政治委员这样幼稚却是无法谅解的。这等于在下级面前孤立司令员,把一位部队有威望的人处于尴尬的境地。他担心:如果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夺取运城,那就是以12个团攻敌人17个团,兵力不及敌人3倍,炮火形不成绝对优势。敌人凭险固守,居高临下,以逸待劳。我们是人往高大的城墙下垫,那将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人们又把目光集中到司令员身上。情况显得十分紧张。
陈赓不得不作出决策了。冒险攻城,支付惨重的代价。夺取了运城,守不住,最后放弃,是人地两失;保存有生力量,不作无谓的牺牲,不得地,也不失人,我有生力量还在。
陈赓把两支剑似的目光射向会场说:“我投不打的一票。”
一句话出口,会场愕然,人们都呆了,以为听错了,鸦雀无声地等待下文。
陈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说:“运城敌人是17个团,我是12个团,以这点家当拿运城,是可以拿下来的。但是要付出重大的代价。用我上千名将士的血肉来换这座运城,鄙人是不干的。”
谢富治的脸倏地红了,额上冒出汗珠,他慌乱地擦了一把,说:“这,这是毛主席的指示……”
在一般情况下,陈赓并不反对有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唱唱反调,提醒提醒自己,不是没有好处的。但是今天必须让谢富治明白问题的所在。他说:“我们作战必须把中央的精神结合我们的实际,否则会碰得头破血流。如果这一仗是最后推翻******王朝的一仗,我会破釜沉舟,全力以赴。如果不是,摆在我们面前还有更严重的战斗,我不能在此作无谓的牺牲。”陈赓越说越激动,“一将成名万骨枯。我宁肯受全军的唾骂,也不使运城城下填满我战士的尸骨。他们是革命的本钱,不是我陈赓个人的资本。”
参谋长眼里涌出泪花。会上只有司令员孤立的一票,但是司令员是对的:有远见,头脑冷静,不被胜利冲昏,无所畏惧。真应该以手加额,使得千万战土和下级干部不作头脑昏庸之辈的赌注。
“胡宗南在估量我们。”陈赓接着说,“或者等我们再前进一步,让我在坚城之下碰得焦头烂额之际再来援兵。”他转向谢富治说,“我建议将这次分歧立即报告中央和刘邓。”
谢富治同意了。
电报发出。全体会议暂时停止。
毛主席回电:“同意陈赓方案。胡宗南已派两个师驰援运城。”
刘伯承、******来电:“同意陈赓方案。部队后撤临汾以南休整待命。中央军委已明令晋冀鲁豫野战军,大举出击,经略中原。陈赓去中央领受任务。”
陈赓宣读了电报。命令说:“部队立即撤离运城,北返冀城休整待命。”最后又强调说,“记住这两句话:大举出击,经略中原。”、
陈赓带着参谋长,带着电台,带着霍刚北上。这一行人走了几天,来到霍青山老人的门前。
陈赓司令员亲自上去叫门。
霍青山又惊又喜,握住陈赓的手说:“一早喜鹊就喳喳喳喳地叫个不停,果然是贵客临门。”
陈赓说:“贵客不敢当,打扰是真的。在你家吃饭。”
老人说:“只有你才算得上贵客。我叫青梅给你们做饭。”
青梅从屋子里走出来,依然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她迅速地向霍刚递了一个眼色。问陈赓:“你想吃什么?”
陈赓问:“你会做什么?”
青梅说:“擦疙豆行吗?”她用手撩起垂下来的头发,露出俊俏的脸盘,对着客人羞涩地一笑。
陈赓说:“有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只是没有写过他们会做什么饭。”
青梅调皮地回了司令员一句:“当了将军就不用下厨房了。”
陈赓说:“我们担心你们这一代姑娘只会打仗,不会过日子,那就让男人有苦难言!”
青梅忍不住地笑了,问:“那你带一个连长来干什么,准备领受战斗任务吗?”她指的是霍刚。
陈赓说:“他是我来你家的见面礼。”
“啊哈……”青梅乐得流出了泪说:“司令员把他当礼送了。”
陈赓反问道:“怎么你不收吗?”
青梅用衣襟擦了擦手:“收。”
陈赓把霍刚推开说:“收下你了,你去帮助做饭吧!收了客人的礼就得管饭。”
青梅说:“用我们沁源的家乡饭招待司令员。”
陈赓说:“吃了沁源人民的饭,走到天涯海角也忘不了沁源人。”
霍青山老人站在一边只是笑,好像他的烟锅子永远地不会熄灭,吸起来没完。司令员来到他家,又把儿子带回来,使他高兴得合不拢嘴。看来部队从运城撤下来,可能要休整一阵子。司令员心里有战士和人民。这才真正是带兵的人啊!
青梅突然发问:“司令员,为什么我们国家的河都横着流的?”
陈赓明白这一发问,这姑娘是有远见的,他说:“黄河、长江都拦不住我们,我们会一道道地跨过。可是******想用黄河拦住我们,用一道黄河顶40万大军。”
青梅后悔地说:“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生成个女的……”
陈赓说:“千万别这样想。因为人类有一半是女的,我们才少打好多仗。要都是男的,非把整个人类毁灭了不可。”
吃过饭后,陈赓带着他的人和主人告别。他严肃认真地对霍刚说:“刘邓首长指示,秣马厉兵,准备大战。那将不是在山西一隅之地。野战军执行野战任务,大举出击,经略中原。我这是补偿我欠你和青梅的账,给你20天假期,你要执行我的命令。”
霍青山老人拉住陈赓的手激动地说:“问候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只要有共产党的领导,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顶得住,部队打到哪里我们支援到哪里。”
陈赓司令员紧紧地握住霍青山老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