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朱瞻基心里如何盘算,要让汉王他们得些教训的事。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四,还有几天就要过新年了。
端本宫里自是一团喜气,挂红灯笼,贴窗花,剪了绢花挂在那树枝上,远远望去如同千树万树繁花盛开。
菡萏院子里福枝、桂枝她们正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张灯结彩,瑜宁和苏嬷嬷并肩站在正房门口,眼看着看着那一盏盏红绸蒙着的灯笼挂满了正屋和东西厢房,红艳艳的颜色显得喜庆喜气,方才觉得前几日孙清扬进宫去险遭毒手的阴影被驱散了。
孙清扬今日起得有些晚,她现在有孕在身,不用每日晨昏定省,也就常常睡到自然醒。
早膳之后,她在欣赏胡善祥遣人送来的百子千孙绣图,思忖着是装裱了挂起来还是裁了做件小衣裳。
绣图上一个个白胖胖的小娃娃喜笑颜开,栩栩如生,似是下一刻就要跳下来。
孙清扬眉眼舒展,笑着看了绣图许久,手轻轻拂过那些个小娃娃的脸,心里充满喜爱,这幅绣图,令她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不再是一团血肉,而是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眼前了。
太孙妃这绣工真是了得,绣出这样可人心意的图来,下次见了,得好好谢她。
虽然胡善祥曾说过,这绣图里,只有中间那个娃娃是她亲手绣的,其他由她院里擅长女红针线的宫女完成,但有这番心意,孙清扬仍是十分感动。
之前因胡善祥对她时时审视生出的不舒服,就淡了几分。
“贵嫔,何贵嫔来了!”丹枝掀了帘进去说道,孙清扬把绣图放回圆桌上。
另一个大宫女柳枝就手收了去。柳枝是桃枝犯事后,顶上来的一等宫女,平日里沉默寡言,谨慎小心,颇有几分像当年的杜若,孙清扬屋里的钗环饰物,就交了她在打理。
何嘉瑜来了?孙清扬不禁疑惑起来,虽然自去年里两人一同给皇爷爷侍疾,关系亲厚了不少,但何嘉瑜从未不请自来过,今日怎么会主动过来自个的院里?
不知是有何事?
她笑着让丹枝快将何嘉瑜迎进来。
两人互相行完礼后,孙清扬抬眼看向何嘉瑜,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美人如云的端本宫里,何嘉瑜仍然十分出众。
今个何嘉瑜外罩着一件五彩缂丝缠枝石榴花的白狐披风,雪帽上细细长长的毛,随着她的呼吸一动一动,仿佛她就是那个狐狸化身的美艳女子,解下披风后,里面是桃红色绣缠枝莲纹蜀绸面褙袄,墨绿色暗地织金福裙,这样的红和绿配搭在她的身上,只觉得抢眼之至又好看之极。
她一头乌发随意挽成的双刀髻上,斜斜的插着一根宝石蓝吐翠凤钗,高鬟上戴着两朵珠花,细密璎珞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着,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明眸皓齿,润泽艳丽。
孙清扬笑着夸奖道:“何姐姐你好美。”
何嘉瑜轻笑一声,笑语盈盈道,“清扬谬赞了,要论美,这宫里谁能和你相比?我今儿过来是想问问你孩子还有什么缺的没有,免得将来送给你一堆没用的东西。”
只是这事吗?
孙清扬笑嘻嘻谢道:“何姐姐要是怕送来的东西没用,只管将你屋里金啊玉的送过来,那些个东西,再多也不嫌多的。”
何嘉瑜扬起手里的帕子打了她一下,眼睛斜睨,笑说道:“你倒想的美,真是会顺竿儿爬,你这屋里头,什么好东西没有?倒惦记上我那一点点,哪有这种劫贫济富的道理?”
孙清扬笑道,“咱俩位份一样,我还降过位份几年,何姐姐得的好东西,自是比我多,况且你家里殷实,可不是我家里能比的,难不成害怕我到你屋里去搜刮吗?说得这样可怜。”
何嘉瑜笑起来,她最喜欢别人比不过她,相较而言,孙清扬虽然和她同封为贵嫔,但中间曾经降过位份,再上来,总不及她一直稳稳的来得如意,只是——看着孙清扬已经微微挺起的肚子,她神色黯然了片刻。
瞅了瞅坐在椅上,穿了一身水粉色常服,头戴木兰花簮,浑身素净,但丰腴了不少,更加成熟妩媚的孙清扬,何嘉瑜问道:“你这屋里的银霜炭够不够烧?要不,从我那儿挪一些过来?你这怀着身子呢,可别委屈了自己。”
到了冬日里,怕冷畏寒的孙清扬,总要比别人用的炭要多些,但宫里的衣食住行,都是按位份配给的,孙清扬虽然得朱瞻基宠,但朱瞻基这会儿还是皇孙,做不得主,顶多也就是把自个的东西多给她一些,所以何嘉瑜这问话,虽然是小事情,却显得很体贴。
孙清扬语气真诚的道谢,“没事,今年里许是怀了身子的缘故,特别怕热,有时都想喝冰水凉一凉的,不妨事,多谢何姐姐惦记。”
何嘉瑜笑笑,抽出手摸了摸孙清扬的肚子,动情的说道:“我不惦记你惦记谁呢?这宫里头,我们先前一起给咸宁公主伴读,一起嫁进来,去年里,还一起给皇爷爷侍疾,这样的情份,就是我那堂妹也比不了的。咱们姐妹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只盼着在你的心里头,能够将对赵姐姐、刘妹妹那般,也和我做个好姐妹,长长久久,欢欢喜喜的,同心同德。”
语气里,似乎真的很羡慕孙清扬与赵瑶影、刘维的情份。
何嘉瑜是永乐帝跟前的干将,三品大员锦衣卫同知何义宗的嫡亲孙女,父亲也是朝中大员,她从小伶俐,在家里最是得宠。
外面人都说她容貌出众,知书达理,还在总角之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孙清扬却知道,何嘉瑜的知书达理,只是一种表象,她向来忌恨比她强,比她美,家世胜过她的人。
只是成年之后,韬光养晦,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喜恶。
虽然,何嘉瑜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她们童年的相争也过去多年,这些年,在宫里头,两人一直相安无事,太孙妃与其他嫔妾与何嘉瑜也都相处得很融洽。
但在孙清扬看来,这个何嘉瑜不一般,单凭这么些年,朱瞻基到她院里次数最多就能看出来。
如果不算孙清扬推辞的那些个日子,朱瞻基召何嘉瑜侍寝的次数是最多的。
瑜宁姑姑曾经含蓄地表示,何嘉瑜通晓床第之欢,颇有些媚功。
而且何嘉瑜对着她献殷勤不是第一次了。
她刚刚嫁给朱瞻基那会儿,几乎是一人独宠,何嘉瑜在她跟前围前围后,引得朱瞻基注目,陆陆续续去了几回,然后成了孙清扬之外,最受宠的嫔妾。
可是,头一回学骑马,她就险些因何嘉瑜逞能丢了性命,虽然当时并非是存心害她,但若非何嘉瑜存心显摆骑技,想惊了她的马再救了她,引起朱瞻基注意,她也不会受那道罪。
她原谅了何嘉瑜,但她记得这事,所以两人之间,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从她怀孕以来,何嘉瑜先后送了好些个东西,吃的用的,甚至连穿得都送了过来。
瑜宁姑姑使人验过,虽然那些个东西都没什么问题,但这样的示好,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她们虽然比从前亲厚,但毕竟没有到这样的情份上。
现在何嘉瑜又提出要和她像赵瑶影、刘维一般做好姐妹,是真心的吗?
孙清扬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捡了桌上盘子里的一只脐橙让丹枝剥了递给何嘉瑜,“这橙很是清甜多汁,何姐姐你尝尝。其实,咱们姐妹在这宫里,就和一只橙的橙瓣似的,紧紧挨在一起,这原就是难得的缘份,自是该长久。像这橙瓣,不过是碰巧有些挨得近,有些离得远,哪有什么分别。”
并没有允诺要与何嘉瑜同心同德。
“是如同和赵姐姐、刘妹妹她们那般吗?”何嘉瑜不依不挠的问着。
“我们也只是平日里多在一起玩耍罢了……我和赵姐姐她们,还有你们,都是一样的啊,只不过平日里,她们两个来的多些,何姐姐你若是无事,只管来坐就是。”孙清扬避重就轻,笑着回答道。
何嘉瑜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只是平日里那些个示好,很难打动孙清扬,眼前这个看着一团和气的人,别看平日里谁都不得罪,别人和她在一起总是如沐春风一般,但实际上,最是固执,在她的心里,和谁好,对谁好,一门子清。
幸好,自己是打着主意要和太孙妃结交了,孙清扬这儿,不过是留条后路,毕竟,眼下里,皇太孙殿下仍然最喜欢她。
但花无百日红,随着新人不断进宫,容颜衰减,再得宠也有失宠的一天。
唯有那正妃嫡母的位置,无可动摇。
想到胡善祥手里的那张助孕方子,何嘉瑜脸上又堆出笑容,“这会儿,是不是大鱼大肉倒会觉得油腻,想吃些清淡些的菜蔬?要不,我让父亲想法送些外面的吃食到宫里头来,宫里头的这些个,吃来吃去都一个味道,只怕你也吃厌了吧?”
虽然并不缺什么,但何嘉瑜这话说得贴心,要再直接拒绝,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孙清扬就笑着应了一声。
“总麻烦何姐姐你操心这些个事情,多不好意思,母妃隔三差五也有赏饭食下来,我也不挑食,吃着也还好,这平日里要个汤水的,小厨房就准备了,你要方便,让伯父送些青菜进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