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血腥的盛唐大全集(珍藏版)(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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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从顺宗到宪宗(7)

首先,昭义的战略位置至关重要,非其他藩镇可以比拟。昭义总部虽然设在潞州(今山西长治市),但它下辖的邢州(今河北邢台市)、洺州(今河北永年县东南)、磁州(今河北磁县)却位于太行山以东,深深楔入河北腹地,与成德、魏博犬牙交错,相互牵制,是李唐朝廷在这个叛乱重灾区中唯一可以有效控制的力量,其战略价值非同小可。所以,对昭义节度使的任命自然要慎之又慎。

其次,原昭义节度使卢从史早就是靠边站的过气人物,他能够重掌昭义兵权,无非是投靠了权宦吐突承璀,并不是直接获得宪宗的赏识,因此他对朝廷并不感激。他复任后之所以对朝廷阳奉阴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里。如今,朝廷好不容易把他拿掉,却又让宦官吐突承璀再度推荐继任者,这显然又是让恩威刑赏的权柄落入吐突承璀个人手中。乌重胤继任后,自然只会记住吐突承璀的人情而不会感恩于朝廷,因而很可能重蹈卢从史之覆辙。要想避免这样的结果,就必须否决吐突承璀的提议,不给他树立私恩的机会,同时委派乌重胤到别镇赴任,这样才能让他领受朝廷的恩典,使他不对朝廷心生轻慢。

最后,乌重胤既然是昭义部将,那么在昭义镇内,与他平级甚至级高的军官肯定很多,如今乌重胤略施小计就爬到了他们头上,叫他们作何感想?会不会有人不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倘若如此,昭义必将不得安宁。因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乌重胤调往他镇。

当李绛向宪宗仔细分析了上述的得失利弊之后,宪宗终于恍然大悟,赶紧收回成命,于四月下旬改任乌重胤为河阳节度使,调任孟元阳为昭义节度使。

朝廷虽然解决了吃里爬外的卢从史,但河北战局还是不见起色。

到了元和五年六月,亦即开战整整半年之后,战事仍无大的进展。除了河东的范希朝与义武的张茂昭曾于四月份打了一场胜仗,以及卢龙的刘济在五月份攻克了一座安平县之外,其他各部均无斩获。

翰林学士白居易忍无可忍,再度上疏宪宗,说:“臣屡屡奏请罢兵,结果却石沉大海,请看今日之局势,比当初更加糟糕,不知陛下还在等什么?”

这个白居易说话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宪宗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偏偏这位大诗人又老是在他耳边嘤嘤嗡嗡,而且说话的口气总是那么冲。有一回宪宗与他当面议事,白居易说到激动处,竟脱口而出:“陛下错了!”搞得宪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愤愤然拂袖而去。

自从宪宗即位以来,每有军国大事必与翰林学士商议。从某种程度上说,此时翰林院的职能较之玄、肃年间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其地位和作用更是获得了极大的提升。过去的翰林学士只不过是皇帝的文学或艺术侍从,很少有机会参与朝廷的重大决策,但是随着宪宗即位后对翰林学士的重用,如今的翰林院几乎已经具有了内阁的性质,翰林学士们基本上也都成了无冕宰相;尤其是后来升任翰林承旨(相当于翰林院院长、首席学士)的李绛,更是宪宗最为倚重的高级智囊,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朝廷决策和帝国的各项大政方针,甚至发挥了比宰相(比如裴垍)更大的作用和影响力。

然而,自打河北战事陷入泥潭后,宪宗就有意无意地冷落了这帮翰林学士,曾经有一个多月不跟他们见一次面。学士们当然意见很大,此时已升任翰林承旨的李绛更是直言不讳地对宪宗说:“臣等饱食终日,一言不发,自然乐得清闲,可陛下怎么办呢?陛下往日开诚布公,虚怀纳谏,实在是天下之幸,又岂止是臣等之幸!”

宪宗一听,自觉理亏,赶紧宣布次日在麟德殿召见诸学士。

其实,宪宗不是不想见他们,而是不敢见他们。尤其是那个大诗人白居易,宪宗更是怕了他了,所以宪宗虽然答应跟学士们见面,却跟李绛提了一个条件:“那个白居易,官不大,口气倒不小,每每出言不逊,朕打算让他离开翰林院。”

李绛一点也不同情宪宗,说:“陛下有容纳直言的气度,群臣才敢竭尽忠诚,直言无隐,白居易说话固然欠考虑,但他也是一片赤心。陛下今日怪罪他,臣担心朝野上下人人钳口,陛下又如何能做到耳聪目明、圣德常保呢?”

宪宗想了想,旋即转怒为喜,从此对白居易一如往常,再也不提罢黜之事。尽管心里不太好受,但李绛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很显然,宪宗是一个有胸怀的皇帝。

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做大事的料,一个最简单的标准,就是看他对待批评的态度。被人说一句就蹦一下、骂两句就跳两脚的人,是属跳蚤的,注定难成大器;而那种对批评甘之如饴的人,其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因为他知道批评有利于他的成长,并且善于从批评中汲取建设性的东西。所以说,要判断一个皇帝能不能成就一番伟业,同样要看他是否具备虚怀纳谏的雅量。一个愿意接受臣下批评的皇帝,就算不能成为明君,至少已经远离了昏庸;而一个动不动就对谏言暴跳如雷的皇帝,其气度和为人已不堪问,要成就什么大业更是免谈。

虽然此时的宪宗正被胶着的河北战事困扰,不敢奢望什么帝王伟业,但是,仅凭他面对谏言的态度,我们就有理由认为——这个皇帝不一般,至少比他的祖父德宗靠谱。

同时,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当年德宗李适拼尽全力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最终很可能要由这个宪宗李纯来完成。

当然,宪宗要想见到他生命中的彩虹,还得先熬过此刻的风雨。

革命尚未成功,李纯仍需努力。

元和五年七月,让人万分纠结的河北战事终于有了一个结果。王承宗派遣使节入朝为自己辩护,称所作所为都是被卢从史挑拨离间的结果,并表示愿意把征收赋税和任免官吏的权力还给中央,请求朝廷准许他改过自新。

王承宗的奏疏呈上后,一筹莫展的宪宗终于等到了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于是忙不迭地下诏“昭雪”了王承宗,不仅恢复了他的所有官爵,还把德、棣二州还给了他。

值得注意的是,宪宗朝廷在这道诏书中用的词是“昭雪”,而不是一般常用的“赦免”。这两个词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赦免”是对犯罪的人用的,而“昭雪”则是对蒙冤的人用的,一词之差,意思截然相反。换句话说,朝廷用“昭雪”这个词,就等于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同时说明人家王承宗并没有任何罪过,从头到尾都是被冤枉的。

尽管这个结果令人很不愉快,但好歹总算是个了结。

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战争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李唐朝廷耗时半年多,发兵二十余万,所费七百多万缗,到头来除了换掉一个昭义节度使卢从史外,别无所获。

宪宗李纯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四年前平定三藩时建立起来的自信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四年来李唐朝廷拼命维系的表面权威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元和五年的夏天,大明宫的上空暴雨如注。

三十三岁的宪宗李纯久久凝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目光黯淡,神情迷惘。都说彩虹总在风雨后,可毕竟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所以,即便“元和中兴”的彩虹终将在十年后的帝国苍穹中熠熠生辉,此刻的宪宗李纯也只能在元和五年的风雨中默默咀嚼失败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