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门户洞开,都城江陵(今湖北江陵县)一下子暴露在唐军的眼皮底下,萧铣这才慌了手脚,急命大将文士弘率数万精锐进驻清江(今清江入长江口)布防。十月初九,李孝恭和李靖大破文士弘,俘战船三百余艘,梁军被杀和溺毙者数以万计。唐军乘胜追击,进至百里洲(今湖北枝江市南的长江中小岛)。文士弘集结残部再战,却再次被击溃。唐军舰队长驱直入,兵锋直逼江陵。梁江州(今湖北长阳县西)总管盖彦举旋即以五州之地降唐。
文士弘溃败、盖彦举叛降的消息传回江陵,萧铣顿时感觉到末日的降临。直到这一刻,他才充分意识到自己贸然裁军导致的恶果——眼下江陵唯一的军事力量就只有一支几千人的禁卫军了。
单凭这么一点力量如何守住江陵?
萧铣迫不及待地向各地发出了十万火急的勤王诏。然而,此刻萧梁的大多数军队都远在江南和岭南,远水救不了近火,萧铣不得不命数千禁军登上舰船,出城拒战。
李孝恭准备立刻对梁军发动攻击,李靖劝阻说:“这是萧梁最后的顽抗力量,他们仍有斗志,但并没有通盘的防御计划,其势必不能久;我们不如暂且停泊南岸,休养一日,梁军兵力必定分散,很可能会留一部抗拒我军,分一部回城据守;兵分则势弱,我军乘其松懈发动进攻,无不胜之理。如果现在急攻,梁军必奋力死战,楚地士卒历来剽悍,不是那么好战胜的。”
然而李孝恭并没有听从李靖的劝阻。在他看来,唐军一路势如破竹、兵锋正锐,根本无须担心眼前这支区区几千人的敌军。所以,李孝恭当即命李靖留守南岸大营,自己亲率精锐出击。
结果不出李靖所料,没有退路的梁军不得不拼死作战,大意轻敌的李孝恭被打得大败而回。
李孝恭败逃时丢弃了大量的军资器械,梁军士兵纷纷弃舟登岸,哄抢战利品。李靖见梁军混乱,当即挥师反击,大破梁军,乘胜追至江陵,杀入外城,并迅速攻占水城,俘获舰船一千余艘。李靖建议将这些舰船放入江中,任它们向下游漂去。众将领大惑不解,纷纷表示反对。他们说:“破敌所获,理当为我所用,奈何弃之,以此资敌?”
在这种时候,人和人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
准确地说,一介武夫和一代名将的素质差异就是在这里分野的。
在墨守成规的将领们看来,军舰就是打仗用的,怎么能抢到手以后再把它还给敌人呢?
可在李靖看来,这批战利品还有一个更大的用途,可以用它们一举击溃下游梁军的军心和斗志,让他们彻底放弃援救江陵的打算。
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眼见众将领依旧是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李靖耐心地解释说:“萧铣所据之地,南到岭表,东至洞庭,其军队数量仍然很大。我们孤军深入,如果不能及时攻克江陵,等敌人援兵四集,我们必将陷入腹背受敌、进退两难的困境,就算拥有这些战船,又能起什么作用?如果我们将这些舰船放弃,让它们蔽江而下,各地梁军见之,必然以为江陵已经陷落,不敢轻进;即便派人侦察,一来一往至少也要十天半月,到时候我们早已拿下了江陵。”
李孝恭和众将领至此才恍然大悟,遂依计而行。
当一千多艘空无一人的“幽灵船”无声无息又浩浩荡荡地漂向下游时,沿岸梁军不禁大惊失色。
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江陵陷了,梁朝完了!
这个令人恐慌和绝望的消息立刻像插上翅膀一样传遍了梁朝的四面八方。
鼎定半壁:萧梁的覆灭(下)
李孝恭和李靖率大军将江陵团团围困后,迅速切断了它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梁帝萧铣自知大势已去,于是神色凄然地对文武百官说:“天不佑梁,势不能支,若竭力死战,则生灵涂炭,岂能以我一人之故而使百姓蒙难?应趁城池未陷而先出降,以免乱兵伤害士庶。诸人失我,何患无君!”
这一年十月二十一日,萧铣最后一次告祭太庙,随后下令开门出降,城上守军忍不住失声恸哭。他身穿麻衣、头裹布巾,带着百官来到唐军营门前,对李孝恭说:“当死者唯铣耳,百姓无罪,请勿杀掠!”
萧铣希望以自己的主动投降来换取一城百姓的平安,但是唐军的将领们却不买他的账。
唐军进入江陵后,将士们打量着这座繁华富庶的梁朝帝京,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绿光。
他们打算纵兵劫掠。
就在他们动手之前,梁朝中书侍郎岑文本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来到了唐军统帅李孝恭的大帐,说了这样一番话:“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困于虐政,其后又遭群雄纷争之苦,今之存者,皆刀下余生,均翘首以盼真命天子,所以萧氏君臣与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只愿刀兵永息。今若纵兵劫掠,使士民失望,恐江陵以南之士众,无复向化之心!”
李孝恭不得不承认,岑文本说得有道理。他虽然拿下了萧梁的都城,但是江陵以南还有大片梁朝国土以及大批梁朝军队,如果不能借此收买萧梁的人心,等待他的必然是旷日持久的战争。
李孝恭随即发布命令——严禁士兵抢掠。诸将大为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抄没那些因抗拒唐军而战死的梁朝将领的家产,以此犒赏将士。李靖马上提出反对,他说:“王者之师,应以正义之声先于兵戈而远播。那些将领为他们的君主战死,乃是忠臣,怎么能把他们视同叛逆抄没家产?”
在岑文本和李靖的阻止下,江陵城避免了一场浩劫。唐军入城后严守禁令,对百姓秋毫无犯。南方各州县听说后,无不望风而降。萧铣投降数日后,正奔驰在勤王路上的十几万梁朝军队听到江陵陷落的消息,也全部放下武器投降唐军。
至此,南方最大的一支割据政权、立国五年的萧梁王朝被彻底平定。李渊大喜过望,随即擢升李孝恭为荆州总管,封李靖为永康县公、上柱国,命他们进一步经略岭南。
萧铣被执送长安,李渊历数其罪。萧铣一脸从容地说:“隋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无天命,故至于此。如果这也是一种罪,那我甘愿受死!”武德四年冬天,一个北风呼啸的午后,萧铣慷慨赴死,在长安闹市被斩,时年三十九岁。
在隋末唐初的乱世群雄中,萧铣并不是一个杰出的英雄和帝王,他的能力或许远远比不上其他人。
论执政能力和个人魅力,他比不上窦建德;论军事能力,他比不过李密和王世充;论强悍勇武,他甚至连刘武周、薛举等人都比不上……尤其是在王朝即将覆灭的时刻,萧铣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无所作为,更加让人感觉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平庸帝王。
然而,有所作为又如何呢?
即便萧铣率领江陵军民与唐军血战到底,但他除了把江陵变成第二个洛阳之外,除了像王世充那样制造出一座饿殍(piǎo)遍野的人间地狱之外,又能如何呢?他能挽回王朝覆灭的命运吗?
显然不能。
他也许会多撑一些日子,但败亡的结局绝对无可挽回。
既然如此,那么萧铣在最后时刻的表现就不仅令人同情,而且令人感佩。身为帝王,在王朝覆灭前夕考虑的并不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权力和生命,而是如何避免满朝文武和治下百姓遭到屠戮和劫掠,这样一个帝王即使在他的世界里失去了所有,也仍然会在血腥灰暗的史册中留下一抹亮色——一抹与人性和良知有关的亮色。
仅此一点,萧铣就值得我们敬佩。
武德初年,南方的主要割据政权除了萧铣、林士弘之外,在江淮一带还盘踞着多股割据势力:沈法兴据毗陵(今江苏常州市),杜伏威据历阳(今安徽和县),李子通据海陵(今江苏泰州市),陈稜据江都。这些枭雄互相攻伐,都有称雄江表(今太湖及钱塘江流域)的野心。武德二年九月,当李唐王朝与刘武周在河东激战正酣时,这些割据势力的相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九月初,海陵的李子通进攻陈稜据守的江都。陈稜向杜伏威和沈法兴求援,沈法兴命其子沈纶率军数万,会同杜伏威驰援江都,两军分别在杨子(今江苏扬州市南长江入口)和清流(今安徽滁州市)扎营。
为了打破对方的联盟,李子通采纳了谋士毛文深的离间计,招募江南勇士化装成沈纶的军队,于深夜攻击杜伏威大营。杜伏威大怒,也出兵反击沈纶,双方的联盟就此破裂,遂各自按兵不动,谁也不愿率先进攻李子通。李子通趁势集结精锐,一举攻陷江都。陈稜逃出一命,投奔了杜伏威。李子通占据江都后,马上又出兵击败了沈纶,杜伏威势单力薄,只好引兵而退。李子通随即在江都登基,自称吴帝,改元明政。数日后,丹阳(今江苏南京市)变民首领乐伯通率部众一万余人归附了李子通。
李子通势力迅速壮大,杜伏威时刻担心被吞并,几经犹豫之后,终于率部归降唐朝。九月十二日,杜伏威被李唐朝廷任命为淮南安抚大使兼和州(历阳郡改)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