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念绮哑然无语。
不。
妈妈可以原谅他。但她不。绝不。伤害了她的,夺走了她的,她都不可能原谅。
那个小男孩,她托人去找过,男孩年纪虽轻,却老道得很,完全不与来人搭腔,她不得不亲自出马,“你只要告诉我,你是否有人指使?”
男孩睁大眼睛,笑起来,“姐姐真是,说的什么话。”侧一侧脑袋,表情无比天真,“也许是没有妈妈的缘故,我自小就喜欢比我年长的女人。”
说话的声音好听,长得也好看,又无比体贴周到,数次为冯念绮添茶续水,天气渐凉,他甚至脱下外衣,试图为冯念绮披上。
冯念绮终于被打败,一无所获而返。
长期缺乏关爱的女人,拿什么来抵御这些?
她无比怜悯自己的母亲,因为这怜悯,又觉得异常地愤怒。
她想吸支烟,但碍于母亲,忍着。叶曼平静地看了一会电视,终于起身来,“念绮,我先去睡了。”
她嗯了一声。
叶曼进房去。
冯念绮猜想她或许会默默流泪,作为女儿,她竟无能为力。
她出门去。
在车上给冯楠生打电话。
“爸爸。”她叫他。
冯楠生的车子急驰在驶向罗琪绮家的道路上。他终于获得自由身,这是他急于要告诉她的。
“念绮?”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当年你将我抱回家里来,究竟受了谁的托付?”
冯楠生愣住了。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冯念绮无比平静地道。
“念绮……”冯楠生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
“您不说,我也会查得到。但我不想太费神,所以,拜托你直接告诉我。”
冯楠生长吁一口气,低声道,“你舅舅。陆非凡。”
冯念绮大吃一惊,“舅舅?为什么?”
“我当年有事求他……”
“什么事?”冯念绮追问。
冯楠生横下心,“当年你绮姨患病,我不得不向他求助,他提出,让我找到你,把你抱回家来,当作自己的女儿抚养。”
冯念绮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我的爸爸,可真是一个痴心人啊……”
绮姨?那个狐狸精也配让她叫姨?
“那么,我的爸爸,他叫什么?”
“郑。郑重。”
“他长得好看吗?”
“很帅。”冯楠生温和地答道。
“我妈妈呢?”
“我没见过她。但我想,她应该也长得很美。”
冯念绮的声音低下来,“我猜也是。”
冯楠生清清喉咙,“念绮,我对不住你妈妈,但从始至终,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女儿来疼爱,从前你是我冯楠生最疼爱的女儿,将来也是。”
冯念绮动动嘴角,“谢谢爸爸。”
怎么可能。他有他自己的女儿。他的女儿叫周小荮。他余生将要疼爱与补偿的,只会是周小荮。半寸都不会再有她冯念绮的位置。
中秋节前夕,“你我微故事”迎来了一位年届七十的老妇。她想要通过节目寻找初恋情人。
金美丽一开始觉得老人家年纪过大,很难引起如今年轻听众的共鸣。但许凝很是坚持,“杨婆婆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解释,当年的约定,他为什么没有遵守?她坚守初心,终生未婚,我觉得这个主题就很不错……”
金美丽好一阵失笑,“亲爱的,现在都讲究合则来,不合则散,谁还真要坚守什么狗屁初心。”
许凝看着她,“美丽姐也就是嘴上说说,但行动上可未必。”
金美丽脸便有些发红,语塞半天。
下午两人呆在星巴克等候杨婆婆,金美丽的手机就搁在桌上,调的静音,不时轻轻震动一下,表示有短信进来。
许凝瞥一眼金美丽,她正专注地翻看着手里一迭资料,似乎对手机的震动毫不知情。许凝忍不住提醒,“美丽姐……”
金美丽抬起头,许凝冲桌上的手机呶呶嘴。
金美丽淡淡哦一声,重新低下头去。
许凝忍了一会,终究按捺不住,冒失问道,“霖哥?”
金美丽迅速看她一眼。
许凝讪讪一笑,“你对旁人礼数周到,唯一有对霖哥,才会任性。”眨巴着眼睛,“所以……你们吵架了?”
金美丽索性将手头资料搁下,“你觉得呢?”
许凝思索一阵,“应该是。我听说霖哥和那个马小姐有些不清不楚,美丽姐你忍耐他多时,已经很难得了。”
金美丽脸色有点难看,“你听说?”
“哎,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私下里谁不知道。我本来早想问问你,但小荮不让我问。”
“你干嘛不听小荮的?憋住不问不行吗?”
许凝老实道,“但我关心你。”
金美丽眼睛微微****,“我总觉得对不起他,因此哪怕心有芥蒂,也假装不在意。”
许凝接口道,“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不该成为他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你的理由。”
“所以我今天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搬回自己家了。”
“霖哥被激怒了?”
“他指责我和从前一样,再次抛弃他。”
许凝吃一声笑出来,“别理他!”
金美丽啜口咖啡,苦涩一笑,“我发现我有愧于情感专家之称。”
许凝道,“是吗?你有被称为情感专家吗?什么时候?谁称的?他脑子坏了吧!”
金美丽劈手就要打过来,许凝笑嘻嘻地躲过身子,“我敢保证霖哥今晚一定会在你家候着。”
金美丽脸上神情有些茫然,“为什么?”
“我听我哥哥说,霖哥小时候就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他喜欢的东西,他爱过的人……嗯,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那种。”许凝审视着金美丽,“你爱他,他一耍无赖,你一定会妥协。”
金美丽猛地拨扯头发,“哎呀,烦死了!杨婆婆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一位老妇在一中年女子的陪同下款款走近,声音虽然苍老,却自有几分叫人说不清楚的动听,“请问可是许小姐?”
许凝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我是。”目光所及,不由得暗自惊叹。眼前老妇头发尽白,面庞也遍布皱纹,身段略见佝偻,却很纤细,着一身及袖黑色长裙,外披墨绿真丝大围巾,唇上抹了艳丽的红,看上去,只觉岁月尽逝,然流光依旧溢彩。
金美丽显然也被老妇的气势震住,怔一会才跳起来叫一声,“杨婆婆?”
老妇微笑晗首,“我是。”
身后中年妇女驾轻就熟地接过杨婆婆手里的小小手包,顺手替她拉开椅子,自己再默不作声稍退几步,自行挑个空位置坐下。
许凝与金美丽默默对视一眼,重新坐下。
“您好,我是许凝。”
“您好,我是金美丽。”
杨婆婆仍然微笑,“两位好。”
许凝忍不住赞叹,“您真美。”
显然杨婆婆听过无数相同赞美,神情泰然自若,“谢谢。”
金美丽轻咳一声,公事公办地取出录音笔,“婆婆,您今天想要跟我们说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杨婆婆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很喜欢听你们的节目。自从听过第一期节目,我一直就有这个心,想来说说我的故事……不,应该是说,我想通过你们的节目,问他一声,为什么?”
虽然事先通过邮件,许凝与金美丽已经了解了杨婆婆的故事大概,但照惯例得问一问。
“我们十八岁时相识,一见钟情。”回忆起往事,杨婆婆的脸色流露出温柔的神情来,“其实是一个非常老套的故事,无非是一对年轻人相爱,但不得家中同意,被棒打鸳鸯,从此劳燕分飞,各自天涯。”杨婆婆的声线渐渐低下来,咖啡厅里音乐低回婉转,若是不倾耳聆听,几乎不能听清杨婆婆的声音,“我们约好一块离开家,我在车站等了他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气之下,独自乘车离开,几天之后越想越不安,特别想念父母亲,又特别想回家去问一问他,到底为什么……”
故事真的很老套,这样的剧情电视里一天到晚都在播。但真正坐在故事的主角身边,听她讲述埋藏于心底的过往,那些过往,有很多悲伤,但更有过很多欢喜……这样的感觉是奇异的,不知不觉地,就沉浸在故事的悲喜里。
“等我回到家,才知道因为我的轻率离家,母亲病倒,天天痛哭,责怪我父亲对我过于严厉,父亲也很自责,几天不见,足足老去十岁。看到我回来,父母亲抱住我一场痛哭,丝毫不肯责骂于我,他们甚至跟我提起,让我把他带回家……我很开心,就去找他,没想到,等我去到他家,发现他已经搬走了……”杨婆婆垂下眼脸,拿起咖啡勺子在杯里轻轻搅拌,已经是数十年前的往事,如今说起来,仍然是波澜起伏,伤恸不已。
“我大受打击,父亲看我郁郁不乐,藉口要去城里做生意,我们便举家迁往城里。从此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金美丽快人快语,“他家中无父母吗?你去找他的时候,他父母也不在家吗?”
“他父母居住在外省。”
许凝道,“他也许是回父母家了呢,你有问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