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圣诞旅行,沈承泽把行程都已预定好,机票也已订好,甚至连酒店的房间,也一并订妥。
从前他也曾带许凝出门旅游,都不过是在国内著名景点转转,且都是以哥哥的身份带着妹妹出游。不像这一次,表面上仍然是兄妹出行,私底下却是另一番情景,想起就觉得甜蜜。
但是这一番计划,却因为冯楠生的一通电话,不得不延后了。冯楠生特意将电话打到了办公室里,敲敲打打地告诉沈承泽一件事,玫瑰园的二期开发涉及到附近R国企的旧宿舍楼的搬迁问题,有五户居民狮子大开口,执意不肯搬离,并打算将于元旦时集体到政府静坐,以示抗议。
不能去旅行,许凝虽然有些失望,但她历来在这样的事上从来不会耍小脾气,甚至主动安慰沈承泽,“在家里过节也很好。我们有离园,还可以游泳。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沈承泽心怀歉意,温和地取笑道,“你会做吗?会不会特别难吃?”
许凝笑了,“可是哪怕我做的是毒药,你不是也会吃吗?”
沈承泽想了一想,微笑点头道,“是啊。甘之若怡。”
许凝咄了一声,笑起来,赞道,“哎,堂堂沈总哄起人来,还真是……”低下声音,吃吃笑起来,“叫人心醉哦!”狠狠地对着手机啵了一声,这再将电话挂断。
沈承泽接完电话,心情大好,立即召集开会。
R国企已于年初正式改制完成,世间再无此企业。不能指望再有企业负责人来为此问题负责。
罗君昊呈上相关资料,提醒道,“最近一直在下雨,那幢楼其实早是危房,再加上附近一直在施工,如果这雨再下下去,这楼说不定……”
罗君昊住了口。
居民不肯搬离,楼若跨蹋的话,可不得了。
沈承泽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不发一语。
“这五户居民都是原来R国企的职工,R国企改制期间,他们正面临退休。若是改制提前完成,他们还可以领取遣散费之后顺利办理退休,但偏偏改制延期完成,他们不得不在改制完成之前办理了退休手续,因此无法领取R国企的遣散费。”罗君昊解释道。
沈承泽道,“这就是他们不肯搬离的主要原因?他们没拿到遣散费,就想在我们这儿拿点儿?”
“沈总,你也知道,往往是这些退休的老职工,才最不好惹……”罗君昊低声提醒道。
他说的,沈承泽又怎么会不明白。
“这事君昊去办吧,明着多补偿金额肯定不行,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别的居民若是知道了,肯定也要来闹。唔……想个妥当的方法吧……”沈承泽合上资料夹,表示这事先谈到此为止。
罗君昊看一眼睛沈承泽,这事很棘手,他并没有明确表态,只简单地说让他去办……
沈承泽瞥他一眼,似乎觉察他的迟疑,略有些惊讶,“怎么了君昊?”
罗君昊深呼吸一下,平静地道,“没事。”
沈承泽点点头,赞道,“君昊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小伙子,好好干!前途无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罗君昊一眼。
明明只比罗君昊大了三四岁而已,口吻却像是他的老前辈。
散会后沈承泽单独留下了罗君昊。
“君昊,今晚冯副市长那儿有个应酬,怎么样,你有时间吗?一块去?”沈承泽只字不提公事。
罗君昊十分谦卑,“不好意思沈总,我和朋友有约在先了,实在抱歉。”
沈承泽也不勉强,淡淡道,“哦,那就没办法了。唉,就怕冯副市长会觉得失望。”
罗君昊明知道他故意,却是发作不得,咧一咧嘴角勉力一笑,微鞠一躬,退出门去。
沈承泽这一晚和冯楠生倒真有约,确实也是由冯楠生主动提出。无论如何,他也是个大市长,再说了,水街立面装修的工程项目由他负全责,对于他的邀约,沈承泽自然一口应承。
但至于罗君昊……冯楠生当然没有提到只言片字。
因为这一晚,冯楠生是应女儿冯念琦之恳求,约请沈承泽,一同前往的,自然包括冯楠生的妻子,冯念琦的母亲叶曼。
这一晚的冯念琦打扮得十分漂亮,酒店里暖气足够,冯念琦大衣脱掉,露出紫色长裙,线条优美的V字领,整个镂空的背,越发显得冯念琦身材傲人,曼妙无比。
预订的小卡座,冯念琦就坐在沈承泽身边,她皮肤一贯白皙,在灯光下更显得娇嫩无比。
“我觉得我们自己人,房间小一间会比较温馨,所以订了小卡座,阿泽不介意吧……”冯念琦笑吟吟地道。
沈承泽含笑回道,“当然不。”站起身来,十分礼貌地主动给冯楠生与叶曼斟茶。
冯念琦显然对他这一举动十分满意,目光含情脉脉地几乎粘在了他身上。
冯楠生虽然应了女儿的恳求出面邀请沈承泽出来吃饭,但他本人也是用情至深之人,深知道男人不动情则已,动了则难动摇与改变,尤其是沈承泽这种性格的男人。
上一次在琦园看到沈承泽与许凝在一起,不过廖廖几眼,他就已堪透其中内情,沈承泽看着许凝的目光,几乎饱含了所有的宠溺与怜惜,瞬间里,他就明白,女儿念琦的心思算是尽数白费了。
此刻看到女儿这般模样,心头暗暗叹息一声,只听得妻子叶曼柔柔地开了口,“这都多久没见到承泽了。”
沈承泽十分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工作太忙了。”
冯楠生轻啜口茶,男人理由的也就这么一个,忙。若是喜欢,再忙也抽得出时间,若是不喜欢,那就真的忙得抽不出时间。
“过几天就新年了,到家里吃新年饭吧。”叶曼深知女儿心思,热切地邀请道。
沈承泽一笑,委婉拒绝,“家里也少不得我呢。再找机会吧。”
叶曼有些失望,她还记得有段时间,沈承泽与女儿还是走得蛮近的,有一年还和他们一块吃年夜饭,她还以为一切都已成定数,却没想到,那一阵的好光阴只如昙花一现,沈承泽和女儿不知道怎么搞的,倒疏远起来。
虽然坊间仍然流传着他们俩的绯闻,但作为母亲,她心里有数。女儿事业顺利,却总是郁郁寡欢的,许多时候半夜里醒来,总能看到她独自坐在客厅里,灯也不开,在黑暗里默默地喝一杯酒。
冯念琦似乎并不以为意,笑着给沈承泽挟了块鱼,“这儿的鱼说是大河里的,特新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承泽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心不在蔫地哦了一声,取出手机看。
原来是许凝发来了短信,“我今天晚上跟周妈妈学习做馒头……可是面怎么没发啊……硬邦邦的……完全不能吃啊,太伤心了……”还带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沈承泽眼前顿时浮现出许凝一副委屈得想哭的模样来,心里便有几分焦灼,恨不得立刻回去抱着她哄上一哄。
“没事啦,你想吃馒头呀,我等会去老面店,看看有没有卖好不好?”沈承泽将短信回过去。
许凝只发回来委委屈屈的两个字,“不好。”
冯念琦关切地探过头来,轻声道,“阿泽,有事?”
沈承泽趁机站了起来,陪着不是,“哎,冯市长,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得赶回去。”不等他们出口挽留,又道,“改天找个时间,咱们再好好地吃一顿。实在抱歉,我先走一步。”
拿了椅上外套,还真说走就走。
冯念琦急了,“阿泽。”
沈承泽头也不回,径直走到收银台将账给结了,这才出门去。
冯念琦很快追了出来,十分难过地道,“阿泽……”
沈承泽扶一扶她手臂,安慰道,“念琦,陪爸妈好好吃饭啊。”电梯叮一声停下来,“电梯来了,我先走了。”沈承泽踏进电梯,冲冯念琦挥了挥手。
冯念琦又是伤心又是恼怒,她对沈承泽一见倾心,一直盼望着两人的关系能有实质性的进展,而不是因为沈承泽看在父亲的面上,敷衍以待。她对自己也有足够的信心,她有美貌,有能力,还有完全能与他匹配的背景身家,在公在私,她都能给予他强有力的帮助!他们俩人,就是这世间最完美的搭配!
眼看着电梯妥妥抵达一楼,冯念琦不由得暗咬了一下牙,没关系,沈承泽,你注定是我的!
沈承泽刚至楼下大厅,突然看到了罗君昊。
沈承泽愣了一下,再仔细看去,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罗君昊迎了上去,却是沈承霖!
沈承泽又是一惊,再看过去,那两人已经走进电梯,电梯门随之缓缓关上。
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虽然如今也算是工作上的搭档,但似乎也不应该有私底下一块进餐的交情。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大步出了酒店。
一上车,便给许凝发了条短信,“我马上就回来。”
结果车子刚开至大门,远远地便看到大门前站着一个娇小身影,因为天气有些冷,她不停地在原地蹬脚转圈,不时缩缩脖子,将手掌放到嘴边哈着热气……可不正是许凝!
沈承泽急忙停了车子,福叔闻迅前来,自觉将车子驶进。
许凝看到他,顿时眉毛一扬,露一个大大的笑。
沈承泽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握住许凝的手,轻声责怪着道,“这么冷,怎么跑门口来了?”
许凝笑,撒娇地靠住他手臂,软软地道,“等你啊。”
沈承泽柔声道,“在家里等也是一样。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怎么办?”
许凝抿嘴一笑,“我哪有那么娇气……”侧头看他一眼,“我到门口等你,你不喜欢啊。”
沈承泽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亲吻一下,“我当然喜欢。”
许凝将头靠到他肩旁,“明天就平安夜了……”
沈承泽道,“明天我给你做蛋糕吃。”
许凝又惊又笑,“真的?”
沈承泽点点头,“真的。”
许凝好奇得要命,“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做蛋糕?”撇了撇嘴,“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要做蛋糕给我吃?”
沈承泽附到她耳边,极轻声道,“独家手艺,只做给我的女人吃。你以前是我妹妹,又不是我女人……”
许凝脸一红,将沈承泽的手臂狠狠掐了一下。
沈承泽笑了,“我会做的还有好多呢,等我一样一样地做给你吃。”
许凝道,“说话算话!”拖了他至客厅沙发坐下,笑道,“虽然没做成馒头,但是我和周妈妈做煮了甜酒水圆,你要不要吃?”
沈承泽道,“必需要吃……”伸手捏了一把许凝的面孔,“正好,我都没吃东西,饿得很。”
许凝眨眨眼睛,“不是吧……你明明是去吃饭了……”怀疑的眼神斜睨着他,“秀色足以饱腹,是吧?我记得你好像是和冯小姐一块进餐哦,光顾着看人,不记得吃饭了呀。”
沈承泽侧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轻声道,“都怪某个人,说是馒头没做好,伤心着呢……我一担心,哪里吃得下东西。”
许凝心里高兴,偷眼看周妈妈还没从厨房出来,迅速在沈承泽嘴角亲了一下,轻声道,“哥哥真好!”
周妈妈很快将甜酒水圆端了出来,屋里开了暖黄的灯,许凝像只欢快的麻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电视机开着,似乎在上演着一部吵吵闹闹的婆媳剧,周妈妈系着围裙,开始清理地板,许凝穿着大大的棉拖,被周妈妈手里的拖把逼得无路可走,只得跳上沙发,小猫似地窜到沈承泽怀里。
似乎很多年……真的很多年,没有这样安宁的幸福的感觉了。最绝望最灰暗的那段日子,他常常失眠,总觉得黑夜太过漫长,太阳像是永远都不会再升起来。
他每天都在思考,自己会在哪天死去?
如果可以,马上死去就好了。
怎么挺过来的……记忆似乎模糊了,他十分费劲地找到她,带到家里来,陡然间,生活里似乎有了必需要去注意的重心,无论是多复杂的情感,但终究还是因为她,摒弃了想死的心。
因为要活着,活下去看着她,是不是会比自己幸福,又或者会比自己痛苦,他觉得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周妈妈很快收拾干净,轻轻地退了出去。眼角余光瞬间里瞥见,少爷专注看着凝小姐的温柔眼神,心里便酸了一下。
周妈是个老实人,干活实在,心地善良,沈承泽出生前就已来到沈氏,对沈氏忠心耿耿,用她的眼睛看到的,夫人是个好人,但李小姐看上去亦并不像坏人,可为什么……就发生了那么糟糕的事情?
许凝躺到沈承泽腿上,说道,“我觉得周妈妈真好。”眼睛看着沈承泽,“她很疼你。”
沈承泽嗯了一声。
当年沈氏跌至谷底,宅子里的人几乎散尽,唯独周妈妈与福叔坚持不肯离开,沈氏重新得势之后,沈承泽便为两个老人家各自买了一套房子,婉言劝他们安心养老,不用再工作。
但周妈妈与福叔都不肯离开,沈承泽也就算了。私底下又为他们的儿女办妥出国留学手续,并支付所有费用。
对,他是这样的人……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但是……谁能知道呢……命运再赠了他一场意外。
他将手臂紧了一紧,下颌抵在了许凝发间。
“凝儿……”他喃喃叫了一声。
“嗯?”许凝似乎被电视里老套的坏婆婆吸引住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爱你……”沈承泽含糊不清地道。
“哦……”受尽委屈的好儿媳终于奋起反抗,跟婆婆大吵一架,许凝捏紧拳头,在心里为儿媳点了个赞,完全没留意到沈承泽说了些什么。
沈承泽无声地笑了笑,将身旁的小毛毯扯过来,轻轻地盖住了许凝的大半个身子。
“你必需要一直好好的,这样我才不会担心……所以,你连感冒都不可以……”沈承泽在她耳垂上轻轻亲了一下。
许凝虽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视剧上,但仍然感觉到了沈承泽探进衣服里的手,她自然而然地动了动身子,将身体侧到他一边,以便他好好抚摸。
“真乖,我的凝宝……”沈承泽唇角扬起淡淡笑容。
明明她好好地在他怀里,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极为不安的感觉。这样的幸福,太想珍惜,却突然感到害怕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幸福消失,所拥有的一切皆成泡影,那种锥心的刺痛,无边无际的灰心与绝望,这一生,他再也不想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