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都在苦苦琢磨,母亲为什么会抛下自己?已然模糊了的记忆里,母亲虽然不是特别宠爱自己,但却也不是很憎厌,最起码的关心与爱护总是有的。
母亲生性清冷,平时就话少,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细想来,也许这场婚姻一开始就不如母亲心意,因此她才始终郁郁寡欢,她心不在蔫,不怎么在意老公,自然也不太在意孩子。
罗君昊微微加重了语气,“无论如何,她总是你妈妈。”
许凝的眼泪再忍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
罗君昊也微微红了眼圈,喉咙有些发哑,“小凝,你别难过,这世上我们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我们的父母。我想阿姨她不是不爱你,她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而这十四年来,她有无数个机会离开精神病院,但她没有,只为了你。”
窗外的雨越发大起来,雨点争先恐后地敲打着窗棂。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偶尔只车辆急急驶过,浅起一地积水。
手机在包里不停地震响。
“我要回去了……”许凝吸吸鼻子,站起身来。
罗君昊也跟着站起身来,“我送你……”
许凝摇摇头,“不,不用了。”她冲罗君昊笑了一笑,笑容凄凉,让罗君昊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对沈承泽的愤恨又增几分。
“那么,小凝,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罗君昊也不勉强,今天他带给她的一切已然够震惊,不急着要她马上全盘接受。
许凝点点头,转身走。
她庆幸自己还有能行走的力气。
她没有坐车,而是一直在雨中走。一直走。
雨水很快淋湿了她的头发,衣服,鞋子里也灌满了水,偶有路人擦肩而过,冲她丢来惊诧的眼神。
手机一直在响,没完没了。
她知道是沈承泽。
他在找她……他担心她了吗?
真的吗?
她又流下泪来。
他对她的……所有,都是假的吗?
许凝不接电话,沈承泽早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明明一早说好,今天晚上,他会亲自做蛋糕给她吃。
他早早回到家,周妈妈说凝小姐刚出门。
他完全不以为意。
喜滋滋地进了厨房。
两手沾满面粉的时候,福叔突然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太急,甚至踢翻了墙角的小凳子。
沈承泽瞥他一眼,笑着问,“什么大不了的事,搞得福叔这么紧张?”
福叔压低声音,“少爷,确实大事。”
福叔默默地将《八卦周刊》递了过来。
沈承泽愣住了,瞬间里浑身如坠冰窖,目光惊惧地看向福叔,福叔道,“已经让人去想办法买回来……但是……”
沈承泽良久才做得了声,“是谁做的?”
福叔低声道,“还在查。”
沈承泽迅速道,“把整间杂志社买下来,原有工作人员全部炒掉。”
福叔应了声是,犹豫一会,又道,“就是担心别有用心的人……”
沈承泽心乱如麻,立刻想到许凝的出门,一直不接电话,一颗心几乎凝结成冰,颤声道,“福叔,你开车出去找找看……”
福叔道,“我这就去。”
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沈承泽的脸色,终于还是没开口,一转身便出了门。
沈承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好端端地搁在盆里,却颤抖个不停。
不详的预感深深在笼罩过来,她一定是看到了……一定是……沈承泽几乎绝望地想。
怎么这么大意……怎么一个疏忽,就被人极突然地钻了一个大空子!
各路媒体向来极买沈氏的账,这么大的一件事,他事先事后竟然都没有及时得到消息,说明这件事背后的人,非同小可。
不不不,这些事情已经伤害不到他了……
多少年过去了,他的心早已经被铸得坚硬如铁。他煞费苦心要瞒住的,只不过一个许凝罢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担心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从来不肯承认,原来他其实怕得要死。
无数念头反复在脑海中反交织,突然听到周妈妈惊喜的叫声,“小凝!”
沈承泽想也不想,箭步冲出门去。
雨下得很大,沈承泽模糊地想,什么时候下的雨?他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许凝就站在雨里,被淋得透湿的长发,紧紧地贴在她额前,穿着大衣,应该也已经湿透,因为厚,看不大出来,她静静地站在雨里,因为下雨的缘故,不知道她有没有流泪。
沈承泽只觉心口被烙铁滚过,几乎难以承受这样的疼痛。
周妈妈急着道,“这孩子,哎,我去拿伞!”
沈承泽不做声,大踏步上前,略一躬身,一把将许凝抱了起来,许凝并不抗拒,无声无息地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流浪得已经疲惫不堪的小猫。
沈承泽俯下头,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似乎有点发烫,他全身绷得奇紧,不想让她发觉他全身都在颤抖。
雨点急剧地打在他脸颊,他将许凝的头更摁进怀里去,迅速走进屋子里,周妈妈拿着伞,愣在了门边,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她也感觉到了。
沈承泽三步两步地上了楼,用脚踢开房门,一声不响地便把许凝的衣服全脱了下来,扯过大毛巾将她整个人包住,再把她抱到了浴室里。
水龙头被打开,宽大的浴缸渐渐盈满了水,许凝微瞌着眼睛,眼睫毛始终在轻微颤动。她任由沈承泽摆布着自己,默不作声。
沈承泽把许凝轻轻地放到浴缸里,开始有条不紊地帮她洗头,洗澡。
许凝的眼角溅出泪来,轻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哥哥。”
沈承泽心头一阵发紧,眼睛便湿了。
她明明就在他身边,他还抚摸着她的身体,她刚刚才叫了他哥哥,但是他知道……分明有些什么不同了……这样的感觉让他心痛难忍,他似乎听到钝刀一寸寸割裂心脏的哧哧声响。
他帮她洗好了澡,重新用干毛巾将她包起,把她轻轻放到床上,让她侧躺在腿上,拿了电吹风替她吹头发。
窗外的雨还在下。
真让人心烦。好端端的一个节日,都被这场绵延不绝的雨给毁了。
许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沈承泽关了电吹风,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躺下来,轻轻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前尘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清晰闪现。她那么小,就来到他身边,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倚赖他……
她有多爱他……他太明白,她有多爱他,就有多难过。
他的手指插进她浓密的发里,她身上散发着淋浴露的微香。
他静静地回想,她委屈落泪地叫着,你不是我哥哥的样子;她在他手指的撩拨下,初次领略****的样子;她凝视他的样子,她朝他微笑的样子,她朝他撒娇的样子……
所有的……都叫他心脏发疼。
半夜里,许凝发起高烧,整间沈宅几乎不得安眠,福叔奉命接来陆鸣,又是好一番折腾,物理降温,打上点滴,许凝的热度才稍有下降。
沈承泽将陆鸣带到书房,亲自给他倒杯酒。
陆鸣接过杯子,问道,“怎么回事?”
沈承泽不作声。
陆鸣道,“很巧,我今天也看到了杂志。”
沈承泽顾自抿口酒。
陆鸣叹息一声,“你有什么打算?”
沈承泽低垂着眼脸,轻晃手里酒杯,良久才道,“听天由命。”
陆鸣哧地一声失笑,“这不像我认识的沈承泽。”
沈承泽揉揉额头,低声道,“其实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陆鸣坐到沈承泽对面,懒懒道,“小泽,以前……嗯,你可能不记得了……有一年,我们一起去庙里祈福,山脚下的人家养着大狗,小凝特别怕狗,远远地听到狗叫就叫哇哇的,惊慌得不行。小泽,当时,你眼疾手快地,真的,动作非常迅速地,就把她抱到怀里,好声好气地哄,不怕,凝儿,不怕……”陆鸣嘴角扬起一丝富有意味地笑,“那些年,你总共就对小凝一个人好声好气……”
沈承泽仍然低垂着脸,不声不响。
“我猜想你一早爱上她,只不过,自己不知道……”陆鸣轻声道,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承泽额上青筋一跳。
“太晚了,我走了。”陆鸣将已然喝光的酒杯轻轻搁到了桌上,不等沈承泽应声,转身离开。
沈承泽也许更需要的……是安静。
沈承泽静静地出了会神,起身去看许凝。
许凝脸上的晕红散了许多,沈承泽抚抚她额头,似乎温度也恢复了正常,他放下心来。心一松,困意便席卷而来,他将许凝的手握在掌心,伏在床头沉沉睡去。
许凝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
这几天,沈承泽基本都耽搁在家里,许凝精神不好,大多时候都赖在床上睡着,沈承泽想叫她到院子里走走,她恹恹不肯,沈承泽也就没勉强。
他对她,越发地百依百顺了。
越是这样,越是觉得,她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他抱她,她不挣扎,他亲吻她,她亦不挣扎……她似乎还是像从前,顺从而乖巧,但沈承泽分明感觉到了,她只是……她只是……像是灰了心,没了所谓。
她的话变得极少,他说什么,她良久才轻轻嗯一声。
哪有半分像从前。
沈承泽心头恨极,铁心要找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福叔动作倒快,因着《八卦周刊》这事,将沈承泽身边的人逐一做了筛选,重新调了个年轻的小伙子小马至他身边。周刊原本就经营混乱,名不正言不顺,被沈氏一问责,全将责任推给当期杂志的值班编辑,编辑姓朱,据说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办公室电话打过去,小伙子大约也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接都不敢接了……
买下《八卦周刊》不是件难事,虽然杂志名气够大,但也够臭,因为炮制假新闻造噱头,不只一次被威胁“做掉”编辑以及各种侵权罪名告上法庭,老板是个香港人,只当这是烫手山芋,此时竟然有人出资购买,二话不说,顿时成交。
沈承泽说话算话,果然把所有工作人员炒了个干干净净。坊间顿时流言四起,冯念琦理所当然地也听说了不少。
坊间的传说倒并没有涉及许凝,只当是沈氏为拿下水街项目而遭对手诟责。也不是什么稀奇得很的商业竞争手段。
唯有冯念琦,十分敏感地觉得了,这事并非那么简单。
母亲叶曼十分善意地提醒她,“小泽现在心情肯定很不好,你找时间多陪陪他。”
冯念琦笑着抱住母亲手臂,“妈,你可得多跟爸爸吹吹风,水街那项目……”
叶曼嗔道,“你爸哪用得着我提醒,他心里明白得很。”
冯念琦道,“哎,老爸总是那么忙,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多陪妈妈你啊。”
叶曼淡淡道,“老夫老妻的,用什么陪。”
冯念琦笑道,“哎,我妈妈呀,不仅是个好妈妈,更是个好妻子!”
叶曼失笑,“少在这拍我马屁,赶紧做你的事去。”
冯念琦笑着应道,“是,妈妈。那我走了。妈妈再见。”
“嗯,路上小心。”
“嗯。”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叶曼放下手里的毛衣针,怔怔地出了会神,这才自桌下的抽屉里轻轻取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打印着两个字:琦园。
不知道是谁,把这么一张字条塞到信箱里,但至少是了解她生活习惯的人。家里的信箱,只有她去开。塞字条的人拿准了看到字条的人必定是她。
与冯楠生结婚多年,也算经历过诸多风浪,她自认自己做为一个妻子,是绝对合格的,无论如何,她永远选择与丈夫同一立场,坚决力挺他。
所以,原本这样的一张小小字条,她完全可以像从前的任何一次,信手扔掉。
但这一次,她没有。
因为那个琦字。
这个字触动了她。
莫名的。
她终于还是拿过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查查琦园在哪儿,嗯,尽快,好。”
窗外天色不太好,像是要下雨,叶曼挂了电话,站起身来去阳台收衣服。
阳台上晒的衣服只有她和女儿冯念琦的,她这才恍然想起,冯楠生不知道多久没在家里住宿了……因为工作忙,他基本都在小公寓里居住,大约两三天会回来吃餐饭,匆匆忙忙的,吃完了搁碗就要走。
她想他工作这么忙,从来不好意思强留下他。
哪怕他们之间,数月都不亲近一次。不不不,应该不只数月了吧……她几乎都不记得了,他们上一次的****,是在什么时候了。
或者老夫老妻,不该计较这个了吧……可是,即便她没有强烈的需要,他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