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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速之客(2)

最后还是周警官先开了口:“我给那件案子的办案警察打过电话,他好像对这件事也一直耿耿于怀啊。呵呵,这么说,她是因为怀疑有人想谋害她,才早早立下遗嘱的吗?”

“对,她是这么说的。”梁律师道。

“那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

“我是来公布遗嘱的。”

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那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回避。”郭敏起身道。她准备带女儿离开,梁律师却叫住了她:“等等,请问你是……”

“我是舒宁中学和小学的同学,你的委托人我也认识,我小时候常去她家玩。”

“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这问题有点突兀,但郭敏还是如实作了回答。

“舒宁邀请我来这里住两天,可没想到……好了,莫兰,我们走吧。”

“梁律师,我们是不是需要回避?”莫兰问道,看上去她很有些不情愿。王睿想,她当然更愿意留在这里听故事。国庆期间的电视节目都难看到家,再说莫兰本来就是个好奇心极强、超爱管闲事的人。

“莫兰!”郭敏想拉女儿的衣袖,却被梁律师阻止了。

“你们不用回避。”

“不用?”母亲愕然地回头看看郭敏,后者也很惊讶。

“是这样的,罗采芹说,宣读遗嘱的时候,舒宁家的所有人都必须在场,她特指住在舒宁家的所有人。你们虽然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但是你们住在这里,所以不用回避。”

客厅里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会有如此古怪的条件。

“她到底留下了什么遗嘱?”母亲终于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地问。

梁律师刚想说,母亲又抢先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警察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罗采芹也希望警察能旁听这份遗嘱。再说,我听说罗采芹的死因有疑点,所以警官在场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年轻的梁律师沉稳地说。

“也对,就算他现在不在场,一两个小时后,照样会知道!”母亲瘪了下嘴,烦躁地说,“好了,快说吧。天都快黑了。”

“好,我抓紧时间。”梁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首先宣布罗采芹的遗产。她在银行的存款是—二十元。”

客厅里响起一阵嗤笑。听了这个让人乍舌的数字,就连王睿一直绷紧的神经也骤然放松了。这个数字应该是在预料之中。外婆只是个靠要饭为生的老乞丐,其实她根本连银行账户都不应该有。但同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有二十块钱的外婆还请什么律师,留什么遗嘱啊!

“这笔‘巨款’她留给了谁?可不要说是留给我的。”母亲大声笑道。

“别担心,那是留给我的。那是她给我的律师费。在她死了之后,这笔钱将会转到我的账上。”梁律师一本正经地说。

“二十元!”王苑尖叫,“你连二十元的官司都肯打?”

“很简单,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客户。我很感激她肯用我。”梁律师朝王苑微笑,随即又把目光移回到他手里的文件上,“她另有一幅郑板桥的真迹和一条珍珠项链,外加一个金刚石挂坠。”

母亲眯起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她有郑板桥的真迹?还有……”

“这两件物品她给我看过,我找专家鉴定过,都是真的,两件都价值不菲,”梁律师平静地说,“那幅画已经由我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至于那条项链……”梁律师朝周警官望去,“她说那是她的护身符,她不会随便摘下,所以应该仍在尸体上,如果没有的话……”

王睿没听见梁律师后面说什么,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那幅画已经被梁律师放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那么十多天前,她从净月堂阶梯下面找到的那幅画是什么?难道是赝品?看来它也只能是赝品了!赝品!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设计了这么久,最后得到的竟然是赝品!该死的!赝品为什么还要藏那么好?

她瘫坐在座位上,浑身发软,呼吸微弱,觉得自己快死了。她还真的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时候,她听到母亲在提问:“她怎么会有郑板桥的真迹?”

“她是怎么得到的,我就不知道了。她把画和项链一起留给了她的大外孙女王睿。请问,哪位是……”梁律师环顾四周,当他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时,才知道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王睿?为什么是她?”王苑第一个作出反应。

这真是晴天霹雳!原来,外婆竟然把画和项链都留给了她!她本来以为自己完全失败了,费尽心机结果空忙了一场,但现在,突然又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扭转!天哪,幸好有足够强壮的心脏,她觉得好像在参加接力赛,“怦怦,怦怦……”

“王睿,恭喜你。”父亲朝她投来温和的一瞥。

“哦,爸爸……”她禁不住朝父亲傻笑,心想,也许她不该杀死外婆,但如果不杀死外婆,就不可能得到遗产。是她的行为推动了事情的发展。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只是假如能让别人动手,岂不是更好?

“她还有没有别的遗产?”王苑口气很冲地问梁律师。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母亲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了。”梁律师收起了那张纸。

屋子里又安静了两秒钟。

“为什么是王睿?为什么?王睿,你做过什么?为什么?”王苑恶狠狠地朝她嚷道。

她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我也觉得这份遗嘱有问题。梁律师,我母亲跟我的大女儿平时几乎没有接触,我都怀疑她是否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怎么可能把遗产都留给她?”

“她是叫王睿吗?睿智的睿?你看这写得对吗?”梁律师把文件递到母亲面前,在上面指了指王睿的名字。

显然,字写得很正确。母亲撇了撇嘴,快速扫了她一眼,又道:“我还是觉得这样的遗嘱完全是胡闹。”

“请放心,立遗嘱的过程是符合法律程序的,而且,罗采芹女士当时的精神状态也很好,头脑清晰,表达清楚,逻辑性很强。”梁律师把那份文件又塞回了公文包,“只要符合程序,那就应该尊重死者的意愿。当然,罗采芹还有一条附加条款。”

“附加条款?”母亲马上又来了兴趣。

“她嘱咐我要在她的案子结案后再宣布。”

母亲皱起眉,泄气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认真跟她讨论过她的遗嘱,她坚持要这么做,所以我也无能为力。王睿—”梁律师在叫她。

“到。”她傻乎乎地回应。

“你外婆把项链和画同时留给了你,但是指定你必须满了十八周岁才能真正获得那幅画。至于那条项链,她说假如她死之后丢失了,就得由你自己去找。”

“找?”她道。

“她预计项链会丢失,认为有人会为了那个挂坠杀她。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信。”梁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她接过信的时候,觉得那封信就像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烫得怕人。

“这是她写给我的?她是、是什么时候写的?”她傻里傻气地问。

“是在我告诉她化验结果后的第二天。就是那碗方便面,我刚才说过,方便面被加了除草剂。”

“可是,我还是觉得……”她还想说什么,梁律师却拎起了公文包。

“你先看信,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找我。我这几天住在你们附近的那家胜利旅社。”梁律师准备打道回府了。

“我也该走了。梁律师,我送你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你。我们会路过那家旅社。”周警官热情地说。

梁律师立刻同意。“那就太谢谢了。”

几分钟后,王睿撇开家里人,拿着那封信独自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她关好门,拆开了信。信封大概是梁律师提供的,所以很干净,而里面的信纸很脏,横条的写字栏旁边还有好几个黑色手印和几块明显的油污。

信的全文如下:

王睿:

我亲爱的外孙女,你好!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你可怜的老外婆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我已经快七十岁了,也到了会跟死神常常碰头的时候了。我真希望能够像别人一样,在一张铺着漂亮床单的大床上舒服地躺着,然后看着窗外飘落的枫叶,静静地死去。但是这样的好事是不会落到我头上的,我早就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的命从认识你外公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完全确定了。

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嫁错男人比什么都糟糕。我认识你外公的时候,他就是个野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的人。我告诉他我家里有财产,他相信了。这事当然是假的,当时我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承认我有时候不够诚实,但没想到,他就是为此才跟我结婚的。后来,他发现我骗了他,就开始对我不忠,并且还不断在你妈面前说我的坏话。我知道,他早就想跟我离婚了,但是,离婚就得分财产,而且,他不想因此染上坏名声。他是很要面子的人,宁愿这么拖着。我鄙视他这爱面子的臭德性,却也佩服他的忍耐力。

其实,比起离婚,他更希望我死。有那么一阵子,他总是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有一次,他还曾经把我的头闷在被子里,我差点被闷死。后来我在吵架时点到了这件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敢做同样的事了。你外公的另一个特点是:他没胆量,是个胆小如鼠的小人。

后来,他改变了方法,开始挑拨我跟你妈的关系。我马上就看出来了,于是在我坐牢之前的好些年,我们都在拼命讨好你妈,我们总希望你妈能站在自己那边。所以你妈后来变得如此冷酷自私,我们也有责任,是我们把她宠成那样的。

不过,我现在发现,她已经越来越像你外公了,几乎就是他的翻版。这对我来说,真是个莫大的遗憾。付出全身心抚养的孩子,最后竟然是头吃人的狼。

我出狱后,你妈和外公拒绝跟我来往。他们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个没任何油水可榨的废物。我也确实丧失了生活的目标。过去,我最大的目标就是让你妈和你外公过得幸福满足,现在我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我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废物,这不假。可我也是有钱人。你妈和外公都不知道我会真的拥有一笔财产。我想律师先生已经告诉你,我给你留下了什么。

是的,我准备让你成为我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你或许会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会挑选你。孩子,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我年轻时跟你差不多,不漂亮,不开心,心里有梦想却无法实现,因为所有人都阻止你去实现,所有人都认为你该按照他们的意愿去生活。所以,我学会了撒谎。其实有时候,谎言只是为了自我满足,我从没撒谎害过任何人,或者骗过一分钱。

我不喜欢王苑,因为她看上去就像你外公。出众的外表下面隐藏着的却是猪一般的个性,自私、懒惰、肤浅、愚蠢、骄横,她完全没有自己的特色。她外表很美丽这不假,不过也够俗气,我一眼就能看穿她。我从来不觉得她很出色,也不觉得她会成大器,只有你妈这样只重外表的人才会把她当个宝。真遗憾,我本来以为她当了妈以后会改变的,可惜没有。

好吧,啰唆了一大堆,现在来说说遗产的事。

遗产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郑板桥的真迹。那是幅好画,现在它由律师先生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那很保险,等你满了十八岁,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想办法把它出手,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第二部分是一条项链,不过值钱的是那个挂坠,那是雍正年间宫廷贵妃曾经用过的东西,别管它是怎么来的,它是我的护身符,我一直戴着它。但是,我必须得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挂坠有可能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我始终怀疑,有人为了那个挂坠在找我的麻烦。但我不知道是谁。如果你想得到它,得自己去找。放心,找它并不难,它应该就在你家的某个人身上。我说得再明确一点,它应该就在你父母或你妹妹的身上。不会再有别人了。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项链的存在,但我能肯定就是他们三者之一。

别把你父亲撇开。我不想挑拨你跟你父亲的关系,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一旦被别人抓住弱点,人就可能会丧失他的本性,对此,我有深切的体会。你父亲也是,他也许是个好人,但也做过不少不该做的事。很遗憾,我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他的事,在他眼里,我当然是个不该存在的人,他不想看见我,同时也很需要钱。

你拿到挂坠后,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戴上它,它会给你带来好运;也可以卖了它,它非常值钱。你会发现为它付出任何努力,都物有所值。

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你母亲都是让你来打发我,我们两个也是这个家里说话最多的人。所以我很了解你,知道虽然你看上去冷漠又迟钝,实际上却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只不过你跟我一样,在该理智的时候,却常常被感情蒙蔽。当然,你还年轻,还需要磨练,有很多事,我也是到了老年之后才想明白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上了牌桌,六亲不认”,我希望你能把寻找挂坠的事当成一次牌局,只要有这样的心态,你就能找到它。我希望你能证明你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人。这得靠行动,不是靠嘴。

不过当然,如果你出于对他们的感情,愿意将它双手奉上,我也不反对。有个和睦的家庭,比什么都强。

话说得差不多了。我祝你好运!

你的外婆罗采芹

信看完了,王睿觉得有种虚脱的感觉。

她没想到,外婆,这个被她亲手推进地狱的人,却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看重她的人。外婆说的,靠行动,不是靠嘴。外婆现在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她,就是最清楚的证明,外婆看重她,喜欢她,甚至还爱她!

外面的天全黑了,她的房间却没有开灯。她的床正对着镜子,她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灰败肥胖的脸,觉得就像个魔鬼。而这个房间就像个人间地狱。

也许她不应该杀人,可她已经做了,除了继续做下去,已经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