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先是一道金光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鱼肚白的天空照得隐约朦胧,紧接着万丈金光平地起,一轮红日跃然而出,将天边的云朵渲染成金黄的一片,那等景致着实绚烂无比,然则,无论是城下因打了个大胜仗而兴奋异常的唐军官兵,还是城头上因目睹同袍血染沙场而悲愤万分的高句丽守军此时却都无心去欣赏这等良辰美景,各自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默默地对峙着、等待着——挟新胜之余威,乘敌势稍颓之机发动攻城战本是兵家之常事,然则,列阵于城下的唐军大队尽管等候了多时,却始终未曾得到出击的命令,只因此际一场攻与不攻,如何攻的大辩论正在唐军中军大帐中激烈地上演着。
“众爱卿,昨夜一战畅快之至,朕心喜之,而今敌寇龟缩城中,诸臣工对此可有何见解?”首攻小挫之后紧接着便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尽管没能实现预计中趁乱取城的战略构思,可依旧使得李世民的心情极好,甚至顾不得一夜未眠的疲惫,趁兴便召集了诸将议决攻城之事宜。
“陛下,老臣以为昨夜一战,我军虽大胜,敌寇胆尤未寒,妄自叫嚣死战,此逆天贼寇不予严惩,如何能显我大唐之天威,老臣尝闻昔年隋炀帝兵败之际,高句丽小儿辈竟以京观辱我中华,而今我王师大至,岂能容得其猖獗如故,老臣建议当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将昨夜斩杀之敌寇筑京观以回敬,敌若是受激不过,出城迎战,则我军可趁势破之,敌若是龟缩不出,其士气必将受重挫,正合我军攻城之需,望陛下圣断。”李世民话音刚落,兵部尚书李绩便昂然而出,高声地禀报道。
“陛下,老臣以为李尚书所言有理,贼子猖獗,竟敢犯我中华天威,当严惩之!”
“没错,臣亦以为该当如此,请陛下圣裁!”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
在场的一众老将都是从隋末乱世里淌过来的,然则对于当初隋炀帝征伐高句丽之事大多都仅仅只是耳闻而已,并不清楚具体的战况,自也就不清楚当年高句丽竟然敢做出如此疯狂之举措来,此时一听李绩将此事说将出来,登时人人激愤不已,程咬金、张君乂、程名振等老将纷纷站了出来,对李绩的提议表示附和,而秦怀玉等年轻一辈的将领虽没有出言附和,可脸上也一样满是愤概的怒气,唯有李道宗与苏定方对李绩的提议却是大不以为然。
李道宗生性较沉稳,心里头虽反感李绩这等以一个错误来掩盖另一个错误的做法——前番李世民之所以会下达屠城之令,便是李绩这厮头脑发昏地乱放厥词的结果,现如今察觉到李世民似乎对当初的决定有了些许的悔意,立马变本加厉地要用更大的刺激来掩饰自己前番献策之失误,其用心不过是要表明他李绩做出诸般过激的举动乃是因出自对高句丽之暴行的愤概罢了,然则明白归明白,李道宗一来是不想与李绩公开唱反调,二来么,也是为了下一步自己献策之际不会受到来自李绩的不必要之干扰的考虑,故此,李道宗虽察觉到了李绩的阴暗用心,却依旧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站出来加以反驳。
李道宗能忍,是因着另有所图的缘故,可苏定方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不待李世民做出表态,立马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李尚书此言实有欠妥之处,高句丽之蛮荒无礼,正是我大唐出兵惩戒其之根由,我大军乃是堂堂王师,仁义之师,岂可行此残酷之故例,望陛下明断。”
苏定方说得慷慨激昂,直指李绩此策的荒谬之处,听得李绩眼皮子直跳,只不过李绩能沉得住气,并没有站出来加以反驳,而是意味深长地扫了苏定方一眼,便即垂眉低手地站着不吭气了,却不料程咬金不干了——老程同志就是个大杀胚,生性就喜欢干那些杀戮的勾当,加之与苏定方素来不和,一见苏定方站出来唱反调,哪肯相让,立马跳着脚嚷道:“陛下,苏定方此言似有资敌之嫌疑!”
苏定方的脾气虽比程咬金来得好上一些,可也不是啥善茬子,往日里就没少跟程咬金打嘴仗,这会儿一见程咬金将”资敌“这么个大帽子扣到了自己的头上,哪还能忍得住,怒视着程咬金道:“荒谬,某乃大唐之臣,何曾资敌,尔若是拿不出证据,须得反坐!”
“帮着高句丽狗贼说话,便是资敌!”程咬金本就是个胡搅蛮缠惯了的人物,哪肯在语言上示弱,毫不客气地便反驳道。
“你……,胡扯,不可理喻!”苏定方乃是出身官宦世家,虽久历军伍,却并没有沾染太多的军伍之人的粗鄙性子,眼瞅着程咬金又玩起了那套老把戏,登时便是一阵大怒,叉指着程咬金便怒斥了一句。
“你才胡扯,狗屁不通!”
“尔竟敢骂老夫!”
……
得,这哥俩个算是掐上了,一场军事会议眼瞅着就要开成全武行了,老爷子的脸色立马就有些个不好看了起来,不过却并没有就此发作,反倒是笑了起来道:“怎么,尔等忘了君前不得失礼之事了么,嗯?”
老爷子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话音里的不满之意却是极浓,程、苏二人虽都在气头上,可好歹还知道老爷子还在上头坐着呢,各自怒视了对方一眼之后,这才躬身请罪道:“陛下,臣等失礼,有违臣子之道,请陛下责罚。”
“罢了。”李世民自是不想就此事多加纠缠,一挥手道:“朕说过,破安市,当尽屠之,此令永不更改,来人,传令下去,即刻将昨日斩杀之高句丽贼子筑京观以震慑敌胆!”
李世民既然开了金口,苏定方心中纵是再有不服,到了此时,自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无奈之下,只好默默无言地退到了一旁,而李绩、程咬金等人可就乐了,虽说当着李世民的面,也不敢出言奚落苏定方的不识好歹,可各自的脸上都露出了快意的神色。
被苏定方与程咬金这么一闹腾,李世民的好心情多少受了些影响,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沉着声地开口道:“于攻城之道,诸爱卿有何看法都说说看好了,朕自听着便是了。”
“陛下,我军新胜,士气正旺,且我众敌寡,当以急攻取城为上,末将请命率先攻城!”李世民话音刚落,辽东道行军总管张君乂立马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张君乂话音刚落,阿史那社尔也站了出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张总管所言甚是,末将也愿率部冲城!”
“陛下,我军虽新胜,士气正锐,然攻城之具未全,盲目攻城,徒损士卒,尤不足取,依末将看来,当先修橹轒辒,具器械,方是正理,且我左路军李大亮部距安市亦不远矣,十日之内必可前来会合,是时,我军器具齐备,大军云集,一战当可破城直入,大胜可期待矣,此末将之愚见,望陛下圣裁之。”说到要筑京观,程名振倒是乐见其成,不过说到要即刻攻城,他可就不以为然了,此时见阿史那社尔等人出言请战,立马站了出来,高声反驳了一番。
程名振之言乃是正理,诸老将大多是久经战阵之辈,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只不过在不明圣意的情况下,诸老将都没有急着出言附和程名振的提议,唯有程咬金眼珠子一转,再次站了出来道:“陛下,臣闻太子殿下于西域之际,曾让人精研攻城之具,似乎颇具奇效,如今营中正有安西调拨前来的工匠营在,陛下何不召其前来一问,或许能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