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教育史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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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维新启蒙与“新政”时期教育革新(4)

经典选读

请开学校折

康有为

(1898年)

奏为请广开学校,以养人才,恭折仰祈圣鉴事。

窃臣以狂愚,请废八股,荷蒙圣明嘉纳,立下明诏施行,薄海迴风,洗濯固陋,咸更新厉学,以赞休明。夫以千年之弊俗,而一旦扫除之,非皇上之神武英断,何能致此?岂愚臣之梦寐寤思所能及也!天下回首面内,想望更化之善治,肇应千载之昌期,在我皇上矣。其鼓荡国民,振厉维新,精神至大,岂止区区科举一事已哉?虽然,譬诸治病,既以吐下而去其宿疴,即宜急补养以培其中气,则今者广开学校为最要矣。

吾国周时,国有大学、国学、小学之等,乡有党庠、州序、里塾之分;教法有诗书、礼乐、戈版、羽籥、言说、射御、书数、方名之繁。人自八岁至十五岁,皆入大小学。万国立学,莫我之先且备矣。《诗》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言文王于人才作而致之,非赖自然生而有之也。故《兔罝》野人,可为干城腹心;介胄武夫,能说诗书礼乐。人才既多,则国命延洪,故作人则能寿考也。后世不立学校,但设科举,是徒因其生而有之,非有以作而致之,故人才鲜少,不周于用也。臣不引远古,请近校于今欧美各国,而知其故矣。

欧美之作其国民为人才也,当吾明世,乃始立学,仅从僧侣,但教贵族,至不足道。及近百年间,文学大兴,普之先王大非特力,馆法名士窝多于其生苏诗宫而师之;聘柏罗斯其于瑞士,而创国民学。令乡皆立小学,限举国之民,自七岁以上必入之,教以文史、算数、舆地、物理、歌乐,八年而卒业。其不入学者,罚其父母。县立中学,十四岁而入,增教诸科尤深,兼各国文,务为应用之学。其初等科二年,高等科二年;初等二年者,中学必应卒业者也。自是而入专门学者听之。专门者,凡农商、矿林、机器、工程、驾驶,凡人间一事一艺者,皆有学,皆为专门也。凡中学专门学卒业者,皆可入大学。其教,凡经学、哲学、律学、医学四科。自是各国,以普之国民学为师,皆效法焉。

英大学分文、史、算、印度学、阿拉伯学、远东学,于哲学中别自为科。美则加农工商于大学,日本从之。夫学至于专门止矣,其所谓大学者,不过合各专门之高等学多数为之,大聚天下之书图仪器,以博其见闻;广延各国之鸿博硕学、专门名家,以得其指导;而群一国之学者,优游渐渍,讲求激厉,而自得之。凡各州能备此者,皆可谓为大学,非徒在国都而已。总而言之,小学中学者,教所以为国民,以为己国之用,皆人民之普通学也。高等专门学者,教人民之应用,以为执业者也。大学者,犹高等学也,磨之砻之,精之深之,以为长为师,为士大夫者也。其条理至详,科学至繁。荷兰、比利时、瑞典、丹麦以蕞尔国而能独立者,以诸学并立,大学岿然,人才不可胜用故也。普胜法后,俾士麦指学生语之曰:“我之胜法,在学生而不在兵”。以百业千器万技,皆出于学,作而成之故也。彼分途教成国民之才,如此其繁详也,我乃鞭一国之民以从事于八股枯困搭截之题,斫人才而绝之,故以万里之大国,四万万之人民,而才不足立国也。

近者日本胜我,亦非其将相兵士能胜我也。其国遍设各学,才艺足用,实能胜我也。吾国任举一政一艺,无人通之。盖先未尝教养以作成之,天下岂有石田而能庆多稼者哉?今其害大见矣,不可不亟设学以育成之矣。今各国之学,莫精于德,国民之义,亦倡于德;日本同文比邻,亦可采择。请远法德国,近采日本,以定学制。乞下明诏,遍令省府县乡兴学。乡立小学,令民七岁以上皆入学;县立中学;其省府能立专门高等学大学。各量其力,皆立图书仪器馆。京师议立大学数年矣,宜督促早成之,以建首善而观万国。夫养人才,犹种树也,筑室可不月而就,种树非数年不荫,今变法百事可急就,而兴学养才不可一日致也,故臣请立学亟亟也。若其设师范、分科学、撰课本、定章程,其事至繁,非专立学部,妙选人才,不能致效也。惟圣明留意幸詧,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选自陈学恂主编:《中国近代教育文选》,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版)

变法通议(节选)

梁启超

(1896年)

亡而存之,废而举之,愚而智之,弱而强之,条理万端,皆归本于学校。西人学校之等差、之名号、之章程、之功课,彼士所著《德国学校》《七国新学备要》《文学兴国策》等书,类能言之,无取吾言也。吾所欲言者,采西人之意,行中国之法,采西人之法,行中国之意。其总纲三:一曰教,二曰政,三曰艺。其分目十有八:一曰学堂,二曰科举,三曰师范,四曰专门,五曰幼学,六曰女学,七曰藏书,八曰纂书,九曰译书,十曰文字,十一曰藏器,十二曰报馆,十三曰学会,十四曰教会,十五曰游历,十六曰义塾,十七曰训废疾,十八曰训罪人(所拟章程皆附于各篇之后)。

今之同文馆、广方言馆、水师学堂、武备学堂、自强学堂、实学馆之类,其不能得异才何也?言艺之事多,言政与教之事少。其所谓艺者,又不过语言文字之浅,兵学之末,不务其大,不揣其本,即尽其道,所成已无几矣。又其受病之根有三:一曰科举之制不改,就学乏才也。二曰师范学堂不立,教习非人也。三曰专门之业不分,致精无自也。故此中人士,阁束《六经》,吐弃群籍,于中国旧学,既一切不问,而叩以西人富强之本,制作之精,亦罕有能言之而能效之者。昔尝戏言,古人所患者,离乎夷狄,而未合乎中国。今之所患者,离乎中国,而未合乎夷狄。推其成就之所至,能任象鞮之事,已为上才矣。其次者乃适足为洋行买办冈必达之用。

其有一二卓然成就,达于中外之故,可备国家之任者,必其人之聪明才力,能借他端以自精进,而非此诸馆诸学堂之为功也。夫国家之设学,欲养人才以共天下,而其上才者仅如此,次下者乃如彼,此必非朝廷作人之初意也。今朝士言论,汲汲然以储才为急者,盖不乏人,学校萌芽,殆自兹矣。其亦有洞澈病根之所在,而于此三端者少为留意也乎。

抑今学校之议不行,又有由也。经费甚巨,而筹措颇难,虽知其急,莫克任也。

今夫农之治畴也,逾春涉夏,以粪以溉,称贷苦辛,无或辞者,以为非如是则秋成无望也。中人之家,犹且节衣缩食以教子弟,冀其成就,光大门闾。今国家而不欲自强则已,苟欲自强,则悠悠万事,惟此为大,虽百举未遑,犹先图之。吾闻泰西诸大国学校之费,其多者八千七百余万,其少者亦八百万(小学堂费英国每年三千三百万元,法国一千四百万元,德国三千四百万元,俄国五百万元,美国八千四百万元。

中学大学共费英国每年八百六十万元,法国三千万元,德国二百万元,俄国四百余万元,美国三百余万元)。日本区区三岛,而每年所费,亦至八九百万。人之谋国者,岂其不思撙节之义,而甘掷黄金于虚牝乎。彼日人二十年兴学之费,取偿于吾之一战而有余矣,使吾向者举其所谓二万万而百分之,取其一二以兴群学,则二十年间,人才大成,去年之役,宁有是乎?呜呼,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及今不图,恐他日之患,其数倍于今之所谓二万万者,未有已时;迨痛创复至,而始悔今之为误,又奚及乎?今不惜糜重帑以治海军,而不肯舍薄费以营学校,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譬之孺子,怀果与金示之,则弃金而取果;譬之野人,持寸珠与百钱示之,则遗珠而攫钱。徒知敌人胜我之具,而不知所以胜之具,旷日穷力,以从事于目前之所见,而蔽于其所未见,究其归宿,一无所成,此其智视孺子、野人何如矣。

西人之策中国者,以西国之人数与中国之人数为比例,而算其应有之学生,与其学校之费。谓小学之生,宜有四千万人,每年宜费二万二千六百万元;中学之生,宜有一百十八万四千余人,每年宜费五千九百万余元;大学之生,宜有十六万五千余人,每年宜费七千一百万余元。今不敢为大言,请如西人百分之一,则亦当有小学生四十万人,中学生一万一千八百四十人,大学生一千八百五十余人,每年当费三百五十六万元。中国房屋衣食等费,视西人仅三之一,则每年不过一百余万元耳。犹有一义于此,中国科第之荣,奔走天下久矣,制艺楷法,未尝有人奖劝而驱策之,而趋者若鹜,利禄之路然也。今创办之始,或经费未充,但使能改科举,归于学校,以号召天下,学中惟定功课,不给膏火,天下豪杰之士,其群集而俯焉从事者,必不乏人。如是则经费又可省三之一,岁费七十余万足矣。而学中所成之人材,即以拔十得五计之,十年之后,大学生之成就者,已可得八千人,用以布列上下,更新百度,沛然有余矣。夫以日本之小,每年此费,尚至八九百万,而谓堂堂中国,欲得如日本十二分一之费,而忧其无所出邪,必不然矣。

(选自陈学恂主编:《中国近代教育文选》,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版)

劝学篇(节选)

张之洞

(1898年)

昔楚庄王之霸也,以民生在勤箴其民,以日讨军实儆其军,以祸至无日训其国人。夫楚当春秋鲁文宣之际,土方辟,兵方强,国势方张;齐、晋、秦、宋无敢抗颜行,谁能祸楚者,何为而急迫震惧如是之皇皇耶?

君子曰:“不知其祸,则辱至矣;知其祸,则福至矣。”今日之世变,岂特春秋所未有,抑秦、汉以至元、明所未有也。语其祸,则共工之狂、辛有之痛,不足喻也。

庙堂旰食,乾惕震厉;方将改弦以调琴瑟,异等以储将相。学堂建,特科设。海内志士,发愤搤腕。于是图救时者言新学,虑害道者守旧学,莫衷于一。旧者因噎而食废,新者歧多而羊亡;旧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不知通则无应敌制变之术,不知本则有非薄名教之心。夫如是则旧者愈病新,新者愈厌旧,交相为瘉,而恢诡倾危乱名改作之流,遂杂出其说以荡众心。学者摇摇,中无所主;邪说暴行,横流天下。

敌既至,无与战;敌未至,无与安。吾恐中国之祸,不在四海之外,而在九州之内矣!

窃惟古来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不佞承乏两湖,与有教士化民之责;夙夜兢兢,思有所以裨助之者,乃规时势、综本末,著论二十四篇,以告两湖之士。海内君子,与我同志,亦所不隐。内篇务本,以正人心;外篇务通,以开风气。

内篇九:曰同心。明保国、保教、保种为一义。手足利则头目康,血气盛则心志刚。贤才众多,国势自昌也。

曰教忠。陈述本朝德泽深厚,使薄海臣民,咸怀忠良,以保国也。

曰明纲。三纲为中国神圣相传之至教,礼政之原本,人禽之大防,以保教也。

曰知类。闵神明之胄裔,无沦胥以亡,以保种也。

曰宗经。周秦诸子,瑜不掩瑕,取节则可,破道勿听,必折衷于圣也。

曰正权。辨上下,定民志,斥民权之乱政也。

曰循序。先入者为主,讲西学必先通中学,乃不忘其祖也。

曰守约。喜新者甘,好古者苦。欲存中学,宜治要而约取也。

曰去毒。洋药涤染,我民斯活,绝之使无萌枿也15外篇十五:曰益智。昧者来攻,迷者有凶也。

曰游学。明时势,长志气,扩见闻,增才智,非游历外国不为功也。

曰设学。广立学堂,储为时用,为习帖括者击蒙也。

曰学制。西国之强,强以学校。师有定程,弟有适从,授方任能,皆出其中。我宜择善而从也。

曰广译。从西师之益有限,译西书之益无方也。

曰阅报。眉睫难见,苦药难尝,知内弊而速去,知外患而豫防也。

曰变法。专已袭常,不能自存也。

曰变科举。所习所用,事必相因也。

曰农工商学。保民在养,养民在教,教农工商,利乃可兴也。

曰兵学。教士卒不如教将领。教兵易练,教将难成也。

曰矿学。兴地利也。

曰铁路。通血气也。

曰会通。知西学之精意通于中学,以晓固蔽也。

曰非弭兵。恶教逸欲而自毙也。

曰非攻教。恶逞小忿而败大计也。

二十四篇之义,括之以五知。一知耻:耻不如日本,耻不如土耳其,耻不如暹罗,耻不如古巴。二知惧:惧为印度,惧为越南、缅甸、朝鲜,惧为埃及,惧为波兰。

三知变:不变其习,不能变法,不变其法,不能变器。四知要:中学考古非要,致用为要;西学亦有别,西艺非要,西政为要。五知本:在海外不忘国,见异俗不忘亲,多智巧不忘圣。

凡此所说,窃尝考诸《中庸》而有合焉。鲁,弱国也。哀公问政,而孔子告之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终之曰:“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兹内篇所言,皆求仁之事也。外篇所言,皆求智、求勇之事也。夫《中庸》之书,岂特原心杪忽、校理分寸而已哉?孔子以鲁秉礼而积弱,齐、邾、吴、越皆得以兵侮之,故为此言,以破鲁国臣民之聋瞶,起鲁国诸儒之废疾,望鲁国幡然有为,以复文武之盛。然则无学、无力、无耻,则愚且柔;有学、有力、有耻,则明且强。在鲁且然,况以七十万方里之广,四百兆人民之众者哉?

吾恐海内士大夫狃于晏安而不知祸之将及也,故举楚事;吾又恐甘于暴弃而不复求强也,故举鲁事。《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惟知亡,则知强矣。

光绪二十四年三月南皮张之洞书。

(选自陈学恂主编:《中国近代教育文选》,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