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妍给我电话时我正坐在开往常德的火车上。清晨我还在长沙的空房间里,陈静馨走后我已空荡荡地持续一个月,失去工作,失去梦,四目无光地在三室两厅的屋子里整天巡视。那天我又一次失眠,天亮之后我跑到楼下吃常德津市牛肉粉。我很爱这个,每次都加两份码。吃完后我问老板在常德吃这个会比长沙好吃吗。他先想十块减六块五该找多少钱,然后拣着零钱说:“那当然,肉都不一样。”
我不信,或者我信。我也不知道,反正走在街上我就是不愿回去。高考交通管制,路上车流顺畅,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去常德津市试试那里的常德津市牛肉粉是否真的比长沙的常德津市牛肉粉好吃。绕不出的罗圈话,我招手拦了出租车,我想装下本地人,我找找湖南口音讲:“嗑,嗑浮册暂。”
接刘妍电话的时候火车就要进站,我解释了一下原因,我说我去常德津市试试那里的常德津市牛肉粉是否真的比长沙的常德津市牛肉粉好吃。绕不出的罗圈话,加上信号不好,她一下没听明白。我又大声讲了一遍:“去常德津市吃常德津市牛肉粉!”
她在那头乐了。刘妍是个特别爱笑的姑娘,和其他女孩不同。她每次笑过之后都会给我一个属于她的回应。陈静馨是微笑,我讲个笑话,其实挺可笑,她所有的开心都在表情上;SASA是乐不可支,声音很长,有断气的危险;点点也会乐,但永远都给我同样的答案——你要再胖点,再老点,你讲的故事会更有效果;郑婷婷很奇怪,早期她都会笑,很捧场,但恋爱后就不一样了,她会问我讲这个笑话有意义吗,想说明什么呢,为什么你就不能改改你油腔滑调的毛病呢;TATA,,受不了你,我讲一句,你来八句,在你这儿我从逗哏变捧哏;刘妍呢,以这个为例,她笑后慢条斯理地说:“那么,你喜欢吃加州牛肉面和意大利披萨吗?”
火车停站了,我说我得下车了,我问她找我什么事。
“我在常德呀,我是来吃牛肉粉的。”我推掉她的约稿。
“常德也要参加湖南高考,有什么好特殊的?”
“让我先吃两碗粉,再打给你好不好?”
可是我吃了两个两碗,撑得一动不动。我想我得坚持站起来,爬也得爬到火车站,真出点什么意外,在长沙住院比在津市要便利一些。没准还能吸引陈静馨探望我,这么大的事——我前男友因为吃撑在抢救!
我给刘妍打电话,说我在回程车上了。
“稿子呢?”
“我在车上呀,写不了。”
“刚才两个小时都没写?”
“我吃了四碗,没抽出时间。”
“你赶快写,我明天采访你一天,这回不乱画了,会是深刻访问,诺奖得主的架势。”
“可是我在火车上。你听。”我也不知道让她听什么,就对着手机模仿汽笛呜呜地叫。
“你几点下车?”
“四点,五点。”
“把我逼疯,我会杀了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真着急的话,我口述你记录。
我先抱怨几句这种无聊文题。想想就先从龟兔赛跑的典故切入,跑步的人输掉了比赛,又讲了马拉松的故事,跑步的人,挂了。
“学生腔应该再重一点是吗?”我说,“多用点排比,替换些成语,难点的那种,叶公好龙,好高骛远什么的,多用第二人称,亲爱的朋友啊。”
“你按你的个人风格写就行,装什么嫩?”
“这是作文嘛,当然写老师好的那口儿,拿高分,按我的风格我就不写了。”
“你倒真是好学生。”
“我读书读得很好的。我觉学校这种教育,你可以选择退学,但你要是没退,还没学明白,就很没劲是不是?”我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在这个匆匆忙碌的年代,在这个浮华于世的时代。”
“好,当世人皆为金钱利欲疲于奔命时,也许冷静观察会成为你切割世界的一把利刃,问号,老师们喜欢反问句,增加力量感。”
快到长沙的时候我把文章说完了,发送过程中她说她欠我个人情,虽然报社会另付我一千元稿费。我说那你就趁早把人情还了,免得稿费一到账你就不觉着欠我了。
“怎么还,请你吃顿饭?”
“别,我这四碗牛肉粉得消化到明年高考。”我想了想说,“你不是报社的吗,我想租房子。”
“为什么换?”
“你猜。”
“闹鬼?闹女鬼?”
“差不多,我被一姑娘甩了,最近跟狗似的到处闻,觉得哪都有她的味儿。”
“你还得好好洗洗衣服。”她笑了,“什么时候搬?”
“越快越好。我想早点做人。这样吧,我还十分钟就到长沙了,你现在就帮忙联系。我们五点整贺龙体育场见。”
SASA离开武汉前我与她又度过十四个小时。为了庆祝她家的服装在武汉开店,我陪她去花店订了八个花篮,店员在红纸上写了好看的祝词。五点半去看了场《通天塔》。她喜欢皮特,我喜欢伊瓜。我给她讲了《21克》以及《爱情是狗娘》,可惜同类的《撞车》去年获奖,让这个导演一直无法问鼎奥斯卡。
接着就聊到了狗。我说狗反过来写是上帝,DOG,GOD,D&G。SASA说真的耶,一副在回味的样子。我说我在养只哈士奇,刘宝训练它在街上看到穿裙子露小腿的女生就冲上去,挡人家前面摇尾巴,女孩一般都很喜欢,拿手机一阵连拍,这时我跟刘宝跟上去问号码,说是会跟她们要照片。
“我们很爱狗狗的,他每次都这种调调。”我模仿着说,“竭力在他的阳刚之气中掺杂一点儿母性之美。”
“把它的尺寸给我,我给设计一套衣服。”
“制版师连狗衣服也能定版的吗?”
晚饭与刘宝一同吃火锅。他约一姑娘,叫她裙子妹妹吧,长得很不错,确实算好看。不过四个人半生不熟的稍有不自然。刘宝见状讲笑话,他问三分熟的牛肉见到七分熟的牛肉为什么不打招呼。这是个老段子,没人愿意接茬。他只能很没劲的自己讲出答案——因为它们还不熟。
“我们是还不熟。”裙子妹妹说。
“这东西烫一下就熟。”我说着把涮好的菜夹给SASA。这里我最年长,我应该多说话,我说你们是朋友吗。
“算不上。”她说,同时望着一锅红油兴叹。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SASA问。
“他有只狗特别可爱。今天我正等公车它过来对我摇尾巴,一看就是饿坏了,结果刘宝就过来了。”
“狗是我们一起养的,那叫饥饿训练法。”我说。
“是吗?他刚才跟我说去买狗粮,我才来的,结果是吃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这个吃完是给狗打包的,很有营养的。”刘宝辩解,“狗粮算什么,只相当于人类的方便面,天天吃你受得了?”
“狗才不要吃这么辣的东西,这么油。”
“它超爱吃,它是四川买来的狗,不信一会儿你跟我回去看。”
“真的吗?”
“当然,它一般过十二点夜宵,我们可以为它守夜。”
SASA被逗得一直在笑。刘宝偷问我怎么安排。我说我明天早上回去。他说那他就把这女孩带回去。看有没有机会拍拖,精神恋爱。
我和SASA第二夜在民航宾馆。这种地方一般条件很差,我们将就着洗了冷水澡。夜里做了三次,也许是四次,有几次睡梦中眼睛没有睁,相互抚摸着进入了身体,没有出来就轻轻伏在她身上相拥入眠。我说这十几个小时有点颓废了,像行刑前的最后一餐,总是吃了又吃。她说对我的耳边吹了口气,说挺好,像燃烧生命的绚烂。
前台四点半把我们叫醒,惺松中我们又匆匆做了一次。我起身给她穿衣服,我们都没有提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她将在昆明停留五日,然后返回杭州男友身边。我们在机场吻别。她举起双手接受安检的时候,我转身走出大厅。
出租车司机问我介意放歌吗。我说您随便。他放了张CD,都是那一年的流行歌曲。我要他大一点声,我喜欢听。他蛮得意地讲都是朋友刻的,挑的都是好听的。阿信飙高音的时候我想明白了,就是一首歌,飙得很美很绚烂,唱完了我们还是要各走各的路。
推开门裙子姑娘正睡我床上,看见我她提着被子尖叫,我说你不是穿着睡衣吗,那么紧张干吗,她看看自己,放下被子,跟我解释刘宝让她睡这间。
“你昨晚说你不回来的。”
“是,现在是早上。”我脱掉衬衫,“让我睡一会儿。”
睡到中午那姑娘还没走,坐在客厅跟豆豆逗着玩。刘宝背对着她玩连连看。手机上有一条SASA的留言,说到昆明了,飞机很稳。我让她把酒店电话发给我,也许晚上我会打过去。
由于这次她穿的是睡裤,豆豆不怎么理她。她就抓着它的两只前脚讲个不停,是不是刘宝同她一夜的精神恋爱让她很不爽,她讲出的话着实让人非常崩溃。
“小哈,你要乖一点,等我有钱了,我要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玩具。我姑妈就要死了,她说遗嘱上有我的。她好有钱,上千万的钱,我起码能分到几百万。刘宝,你说淋巴癌一般能活多久?”
我忍不了了,我站起来,双手支着她头后的沙发,面视她一字一句地说:“要是你再不闭嘴的话,别怪我亲你。”
“你试试!”
刘宝笑着转回身说:“他属狼的。”
“他敢?”
我扶住她的脸,重重吻了下去。她摇了几下头,开始咬我的嘴唇。站起身后我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OhMyGod!”刘宝学美剧起哄。
“你也就这点本事。”她咬着嘴唇瞪着我。
“他真能把你拖到房间去。”刘宝说。
“他敢?”
我走回卧室,把柜子里的衣服一股脑塞进箱子里,我想找本书路上看,溜了一排书脊,抽出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我死命一关门,拉着箱子,走出来。
“干嘛去?”刘宝问。
“去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