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父亲精神好了一些,就续弦本村付家的姑娘。这位贤惠能干的姑娘,就是我最尊敬、最怀念,也最留有遗憾的生身母亲。母亲生有我们兄妹6人,4男2女,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总还是热热火火的一个温馨的家。然而,就在我刚满5岁、小妹仅3个月大的时候,天降大祸——我的母亲又被病魔夺去了生命。那一年,她才39岁,我的父亲也只有43岁。
母亲的去世,使我们这个完整的小家塌了,倒了,散了。父亲失去了贤内助,骨架散了,精神也崩溃了,整天缩在炕头只是抽旱烟,思念着母亲,甚至幻想着母亲能够再生显世。因为母亲太能干了!太贤惠了!母亲给我的印象虽然不太深,但总还是有所记忆的。我从奶奶、父亲、大哥,还有邻居们日常的叙述中,搜寻、积累着母亲的温馨,母亲平凡而伟大的形象渐渐刻印在了我的心中。
我的母亲贤惠能干。父亲赶着毛驴常年跑脚在外,母亲事实上是我们家里里外外的一把手。田地里的农活、家里的杂务,母亲处理得井井有条,尽管日子不够富裕,但一家人还是过得红红火火。母亲孝敬老人,在邻里间可以说是一个楷模。邻居都说她和我奶奶之间,哪里像一对婆媳,简直就是一对亲生母女。母亲去世后,奶奶日夜哭个不停,心灰意冷,精神恍惚得几乎有些呆痴了。她老人家常常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辈子罪孽大呀!没福气享受好媳妇的伺候孝敬。媳妇活着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几次亲自摸摸我的炕热不热,问寒问暖;她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给我端来热菜热饭,可现在她在哪里?天不怜人,咋就让她先我而去了呢?”
母亲是热心肠的人,亲友邻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都乐于热心帮忙。谁家要蒸馍馍,母亲就去给把握着放灰,不强不弱,恰到好处,蒸出的馍馍既好看又好吃;谁家要擀长面,母亲就主刀切面,切出的面又长又均匀;谁家要过红事,母亲就主勺调大茶,调出的大茶稀稠适中,色美味香;谁家如果住锅断顿了,只要母亲听到,就会主动送去米面接济。邻居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母亲总会登门探望,并力所能及地找医寻药。我们家有点啥好吃的,母亲都会给邻居端一点。母亲去世后,闫家姨娘、四舅母等老人每每遇见我就念叨着,我的母亲把谁家的事都能当作自家的事,总是热心热肠的,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人了。村上有个孤寡老人王三奶常说,我的母亲常常给她洗头洗脚,她的衣服几乎都是我的母亲给浆洗缝补。母亲去世时,王三奶哭得死去活来。她老人家痛苦哀号,呼天唤地,愿将自己的老命换回母亲这样的好人来。可是世事不公,苍天何曾有眼?善良的人们总是不能长寿,勤劳的家庭又为何总是多灾多难啊?
母亲去世时,懂事的大哥刚满13岁,已经读了两年小学,他悄悄地背回了书包,打算从此接下持家的担子。当时,我的二哥和三哥分别只有10岁和8岁,没有了娘,他们呆了、傻了,真正是变成草了。不懂事的我只有5岁,大妹妹也只有3岁,我们只是整天哭着要吃要喝。更让人揪心的是,3个多月大的小妹妹整天整夜地哭个不停,她要吃奶,她要妈妈的体温体味。可怜的小妹妹声嘶力竭的哭叫声,撕心裂肺,常常引得满屋子人都以泪洗面。
4个儿子未成人、小女儿还在襁褓中,母亲却撒手人寰,这样深重的灾难,降临到谁的家庭,都是莫大的苦难啊!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来照料、安慰、出谋划策。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出了一个将就的方案:把年迈的奶奶暂时从叔父家接过来,给全家人先长个精神。大伙儿一致开导、鼓励父亲:为了儿女,为了这个破碎的家,要振作起来,可不能垮下去。说归说,可做起来千难万难。一家七八口人,烟洞里要冒烟,饭锅里要下米。而且老的老、小的小,在那样的境况下,让父亲怎么振作起来呢?为了活命,父亲只能采取下策:二哥由远方的尕爷领到一条山他家去,给他们打杂放驴;三哥由村上好心的李国治爸爸领到他家去打杂,只有8岁的孩子,能干个啥呢?两个哥哥就这样被分领到别人家,勾灰、填炕,白天放驴,夜晚添草,再干些打扫院子提水倒灰的活儿,好歹他们算是有个混饭的地方了。小妹妹由本村好心的王爸、王婶抱去扶养,就算送给他们当女儿了。大哥就成了我们家里的小大人了,他挑起了家里主事儿的担子。我和大妹妹在家里那时还只能添乱、吃闲饭。大家希望这样的安排,或许还能顾活一条条命。这样的下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热乎乎的一个家,就这样生生地四分五散了,我们兄妹6人在人世间就成为地地道道的没娘娃了。天底下最苦的人,就是我们这样像根草一样的没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