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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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九岁题诗四座惊(4)

贼恃枪炮力拒,伤军士兵百,高连升等俱裹创。徐文秀、周庭瑞攻古荡未下,旁攻葛岭,克之。各垒贼奔溃。曹魁甲入古荡,徐文秀、周庭瑞及王东林进克松木场、马塍垒二。二十三日,益澧令徐文秀等攻湖州市,刘清亮等击援贼,蒋云彩攻钱塘门,高连升、德克碑攻凤山门,王月亮攻清波门,刘连升、布兴有等攻望江、清泰门,益澧自率亲兵趋赴武林门督战。徐文秀、周庭瑞攻左家桥垒,屡上屡蹶。陈炳文率骁锐万余出援,刘清亮、王东林悉众遮截。城中又出援贼,益澧令谢茂胜率洋枪队逼门迎击,贼伤多不敢出,炳文力战不退。徐文秀伤于矛,士卒亦多伤,薄暮乃息。清波、钱塘、清泰各门附城垒俱未克。炳文精锐丧尽,是夜潜向德清武康而窜。伪比王钱贵仁先纳款率党降。

益澧令徐文秀、刘清亮等从武林、钱塘门冲入,高连升等各梯城进。

二十四日甲午复杭州,是日黎明汪海洋亦走,遂克余杭。罗大春等追至瓶窑,垒贼尚拒战。宗棠自率亲兵驰至,次日克安溪关……。

(道光三年)三月,李世贤自孝丰窜太阳埠,入昌化。刘明珍由分水赴剿。十二日追至白牛桥,贼由十都窜绩溪。

秋八月三日,洪秀全子伪嗣王洪天贵福与其伪堵王黄文金窜千秋关,出白牛桥,参将刘光明由分水率所部迎剿,副将催大成、参队卢木堂等先后驰至,击败之。五日,贼走昱岭关。罗大春等由临安、于潜衔枚疾追及之于白蛇岭,复破其众,贼踉跄西窜。黄文金先受创,至是死,刘光明亦得之,有司发其尸传首杭州……

自此,三月与八月,“长毛”——太平军先后两次直人浙西的千秋关和昱岭关,但只是回光返照,无伤大局,太平天国终于归为失败,轰轰烈烈的农民战争成为悲壮的历史。风起云涌,雷电交加的一页翻过去了!

战争不堪回首!整个浙江,尤其是杭州府遭到毁灭性的摧残。在此,我们无意评论战争的是与非,但我们看到:一方为了取得政权,另一方为了保护政权,十年血战,殃及池鱼,整个江浙东南受到沉重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一片凋零萧条,社会经济处于崩溃的状态。

数字是惊心动魄的,特别是人口锐减的记录。在战争中人口就如同蚂蚁,生命危浅。嘉兴府人口在鸦片战争的前一年尚有户口541386户,男女丁口,2933476人,到了道光二年253447户,丁口953053人。

严州府在战争前后相比:“遂安人存十之七;桐庐、寿昌人存十之五;淳安、建德人存十之四;分水人存十之二。”湖州府的孝丰仅“存三十分之一”了。杭州城的人口在道光末年尚有六十一万,可到了同治三年清政府收复时只剩三万丁口!繁华的杭州古城此际呈现一片“断瓦颓垣,蒿蓬没路,湖山佳胜,遍地腥膻”,百年而不振,难怪写《杭州府志》的官员有那种悲天悯人沉痛了!须知后太平天国参加浙北之役的名将除了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英王陈玉成外,还有钦王、保王、根王、金王、归王、会王、裕王、比王、听王、康王、堵王十四五员大将,清政府也投入了左宗棠、曾国藩等几百员战将,鏖兵几百万,整个杭州、浙北变成一片坟场了!

也是在杭州府志上,一片衰败的场面依然可见:余杭县乾隆四十九年有户33535,男女丁口132474,嘉庆元年丁口更达到141028人,到了浙北之役后二十一年的光绪九年,不过有户19876,人丁650141,富阳县在咸丰元年有户39560,而到了太平军之役三十五年后的光绪二十三年,郁达夫诞生后的一八九七年仅仅恢复到户310261,,临安县乾隆四十九年有户21808,丁口75071,战后二十年仅有户9148,丁口37601。于潜乾隆四十九年有户20481,丁口86427,到了同治五年仅存户783,丁口2054。新城乾隆同期有户20180,丁口108956,到光绪八年仅丁口34560;昌化乾隆四十九年有户24985,丁口98853,到了光绪九年户仅12159,人口371661,整个江浙战场战后何处不是一片颓败呢?

其实那一场战争上残酷无比的,即使到了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当年太平天国与清军战争的遗迹——断壁残垣依然存在于许许多多的江浙城乡。一直到了七十年代才有了改观。到了九十年代笔者还在当年的战场之一,有处州郡北锁钥之称的桃花岭头看到曾埋骨366棺的义冢——“愍劫合冢”,上面赫然写着那四个字,旁边是数行已经损泐的小字,太平天国与清军战争的创伤,对江南城乡造成的影响可以说是空前绝后。

“洪杨劫后几经秋……”

太平天国的那场战争,是残酷无情的,也是激动人心的。那就是太平天国的崛起曾经给江南城乡的贫民阶层以希望,以光明,当年人们看到李世贤拥兵二十万、李秀成拥兵七十万人浙,最后攻克杭州时,这些义军的来源当然是老百姓,鸦片战争后,死气沉沉的农村突然出现一片新气象,新环境,老百姓岂有不为之理呢?那场战争曾经深入到江南的每一个城市乡村,使富豪们望风而逃,而贫民阶层心里又作如何想?

洪杨役后,差不多每个府县都在官修府志、县志,每个宗族都在修编宗谱,县志与府志是一概痛骂逆贼的,宗谱也不例外,有所讳有所不讳,但如果你仔细地观察,你就会十分惊异——

在咸伺间,有千千万万的人死于这场战争,也有许许多多的丁口下落不明,只有出生年月,没有死亡时间,之前源流明确,到此却戛然而止,这些人当然“死因不明”,而“死因不明”的大抵是“逆贼”之流啊。

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是镇压下去了,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一批大员也因此一步登天。江南乡村却从此一蹶不振:人丁遽减,林木疯长,人命危浅而农田不垦。大清帝国的中央政府由荒诞的老女人执政,坐龙庭的皇帝大权旁落,红毛绿眼的洋人瓜分着中国,小小的东瀛岛国也由于瀛弱的满清战争赔款而财大气粗,浑身发烧,成为穷兵黩武的好战魔王。老百姓管不管?再也没有风起云涌的那种场面了!

老百姓很少过问政治了,他们只在茶余饭后谈论他们的先辈,谈论那场惊天动地,鬼怒神愁的时代,那些“长毛反清”的故事。那些洪杨故事,变成山歌、说本,世上本无事,庸人自忧之。江南农村识字的本不多,那个伟大的年代,不久都与洪荒故事混为一谈,从故事进入神话,进入太古,对于不识字的民众来说,一百年的时间太长太长了,可经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噢!

即使是号称天堂的杭州又是如何呢?在杭州府的各个县又是如何呢?饱受战争蹂躏的富阳、余杭、新城、昌化、于潜、临安还不是一样?

五十年一瞬就过去了,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却是很久很久以前。当年曾经发誓要杀尽满清鞑靼的太平天国遗民子孙们,同样谈论着帝后之争,同样用着大清帝国的铜币龙洋,默默地做着大清帝国的子民,像一群蟑螂,像一群蚂蚁……

农村已进入最穷困、最暗淡、最没有希望的时候,大清帝国并没有忘记这一片神奇的土地,他们要搜刮赋税,要实行厘金制,人户少了,赋税并不少!

洪杨劫后几经秋,

沙草牛羊各带愁,

郁达夫写下了那首诗。

郁达夫就诞生在这一场大战之后,就诞生在这最为穷困的江南小城,为战火蹂躏之后的富春江边……那场血与火的洗礼过去仅仅三十多年……

§§§第二章 水样的春愁

长夜,是那样单调、悲凉,万籁有声。大雪飘飘,寒风阵阵,把江声送入这座小城每一个生物的耳鼓中。澄碧、雄伟、感情丰富的富春江沉浸在子夜中。

悲怆、凄凉,富春江仿佛永远奏响那一支忧伤的调子,那一支古老的歌。这古老的老调也不知弹过几千几万年了,老是没完没了。

就在这山、这水、这子夜中,一个苦难的灵魂诞生了。长夜,离黎明还相当遥远;雪花来了,与春天还有数箭之遥。然而,他,一个迎接黎明的使者,一个迎接春天的使者,就这样呱呱地下了地。

黎明,还没有来临,只是希望。只有江声——富春江的江声送入耳畔。江声,年复一年,碾过人们的耳膜,人们的心灵,送走沉重的岁月,可黎明还没有到来,那是漫长的长夜,挂在天际的铁幕,依然沉重覆盖着混沌的原野,这是可怕的黑屋子,死气沉沉。只有江声,江声的存在,显示大地还没有沉睡,还没有奄奄一息,因为它在运动。

冬天,这还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山花烂漫的春天还没有到来,这是三九严寒,草枯叶零,寒风萧瑟。这冬天有多长,只有老天知道,老天知道过去了多少冰霜日子。漫长的冬天,使这江南变成了极地,仿佛严寒永远不会从这里退却,报春花永远与这里无缘。生命蜇伏在腐草之中,蜇伏在大地的深处,因为这是冬天。

婴儿在木板床上扭动,发出暴烈的哭声。昏黄的油灯边,灯光里是几张面孔:苍老的老祖母、蜡黄着脸的父亲、面色苍白的母亲。

“啊,多么瘦小,一个难养的孩子!”慈祥年老的祖母,双手合十,干瘪的嘴唇嘟囔着,念着佛。可怜的老太婆!一副虔诚的模样,迈着尖小着绣花弓鞋的小脚,进入里间去了,那里有一尊大慈大悲的观音像。

婴儿依着母体,咂巴着****。母亲静静地躺在木床上,灯光照着母亲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小肉体,被焐煨在温暖的被窝中。小小的脑袋被排列在母体旁边。他细眯着眼,把****放开了,大哭起来,张着嘴巴,眯着的细眼睛乱转,对着灯光,对着黑暗,小脑袋里不知充满着什么幻觉,一刻也不安静。仿佛生来就要认识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却对初面世的孩子张开黑洞洞的大口!而在那小小的心中,只看到豆大的刺眼的灯光和听到激动的江声……

父亲就站在木床的旁边,蜡黄的脸,精明能干的眼光,慈爱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小生命,小生命也莫名其妙地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他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乡村的儒医,这个县衙门的户房司事为谁。他很快地把小眼睛转到那一边。父亲眼盯着孩子,轻抚着娇妻,一种得意、满足的神气直透心胸,尽管他显得有气无力,两眼虚肿。

“又是一个好儿子!”他充满兴奋。

母亲的嘴角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一脸柔情,那是她对初出世的孩子的无限疼爱,她脉脉含情地望着丈夫。

“他很丑,非常瘦小。”她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心。

“哦!不,”丈夫怜爱地望着妻子,“孩子是会成大器的,我的三个儿子,就像王公手栽三槐。”

屋外是雪花在跳舞,悄无声息。只有江声,阵阵的江声,送入人们的耳畔。

岁月在流逝,它是那样轻,又是那样沉重!父亲给小生命起了个奶名叫荫生,又叫英生,官名为郁文,“郁郁乎文哉!”又起了个表字为“达夫”。

郁达夫,一个未来的诗人,仿佛他的来临也是充满诗意,他来自缥缈的世界,来到一个书香门第,一个诗歌的门庭。他是一个未来的精灵。

生命的钟摆是那样的沉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周而复始。他仿佛每日都有长进,每日都显示了进步,显示了才气。

“是一个聪明的小家伙!”父亲这样断言,兴奋之情溢出言表。但生命力的节奏并不那么均衡,小东西多灾多难,常常疾病缠绵,无疑,这给他的父母带来压力。小生命沉重而顽强充满幻想,充满梦境,充满迷茫,高深莫测,但那仅仅是一个个不完整的片断。

敏感,他生之俱来,小生命很快就产生了愉快、悲哀、恐惧,他善于偷听人家的交谈,话语。轻轻的对话,也使他静静地睁开眼睛,听着听着,他哭了,张大了嘴巴。江上船夫的唱曲,穿街过巷而来,也使他感到吃惊。有时他凝神谛听那些古老而哀伤的调子;有时他沉沉睡去,一点小小的声音马上把他惊醒。那是一串串的梦,梦境与现实,对小生命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梦境是生命的钟摆,沉重地摆过去,清醒只不过是另一种梦境,沉重地摆了回来。藉以补充的是呱呱的吸奶,洁白的乳汁,用以延续生命的钟摆摆动力。

噢!那是一个小精灵,奇丑的小生命的脸表上,发出第一次会心的笑。这是迷惘的笑,只有天知道笑些什么,莫名其妙,然而不,母亲知道,父亲知道,他们心花怒放,那是梦中的笑,喜怒哀乐中的一个小小环节。哭,从落地的那一刻开始,便来到世间,可这笑,需要时间,是他看到天上的圣灵,看到未知的世界的奇境,那也是梦,无限的美景就产生在这期间。白昼,他无端地对着江山、长空微微地笑;夜晚,他对着星星、明月睁大眼睛,发出诡谲的笑。

白天,他闭着双眼沉沉地睡去。虽然母亲就在他的身边,母亲的激烈而又平静的心跳,伴着他沉沉睡去,粗重的呼吸,与静静的楼房形成反比,预示着强大的生命力。

夜里,小精灵睁开了双眼,半睡半醒,没有哭。一切是诗,从窗户中透过洁白如银的月光,浩大的江声,传入小精灵的鼓膜。空洞,万籁俱寂。只有富春江的江声,唱着古老的歌谣。那是万古的老调,永恒的弦琴,哀伤的呼号、低声的倾诉、欢乐的乐章、愉快的私语、野兽的咆哮、远山的呼唤……这是真正的诗与歌,这是催眠曲和摇篮。郁达夫就是在这样的歌声中长大。

中国,是诗的故乡,诗的摇篮,杭州府更是诗的发源地,而富春江,那更是诗人、隐士向往的地方。富春江,孕育着诗情画意,产生了一批唐宋诗人,那是唐诗之路,中国画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