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打火机那么面熟,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细细打量。下午她问到了那位每每曾提到过的路公务员的电话号码,电话打过去,那边惊讶得很,“谁?周每每?哦,很久不联系了,她怎么了?”
朵拉挂了电话,一下一下地玩着打火机。
她想起每每说过,“我有男人了。”
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吧。
朵拉凝视着打火机,突然想起来,这打火机是陈皓的。她胸口顿时像被塞入大团棉花,憋气得疼痛难忍。
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
她早该想得到。周每每这个死心眼的丫头,从来没有爱过别的男人。
朵拉呼啦啦地翻着报纸,看到某版头条新闻,“……皓光董事长陈皓今日与石安娜小姐于帝豪大酒店举行订婚仪式……”日期是12月25日。
呵。
她离开,他正得意。
她的爱,他视若敝屣。
朵拉恍惚记起,陈皓第二日才赶来,一袭黑西装,戴硕大墨镜,叫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朵拉自己尚悲痛不已,确实已想不起来他有否流泪。
抽屉里有一铁饼干盒,里头散乱地装着漂亮便条纸。朵拉随意拿起来看,笔迹出自每每,她貌美如花,字却写得歪歪扭扭,特别难看,朵拉记得自己为此不只一次嘲笑过她,小蝌蚪……
纸条上零散地写着一些句子,看上去起到的是记事本的作用,估计许是随手扯下便条纸写下今日值得一记之事,然后塞到盒子里。
“太意外了。陈皓竟然没死。他还好好地活着。谢谢老天。”
“我知道,他仍然爱着她。”
“他第一次正眼看我,求我帮忙,我怎会说不。”
“朵拉,亲爱的,对不起。”
“我知道他心不在蔫,喝茶时目光永远看向窗外。没关系,只要他在身边就好。”
“他为何如此爱她?就譬如,我为何如此爱他?”
“朵拉,我想念你。想对你说,对不起。真的。”
“他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一盒米非司酮片……”
“也许一场没有麻药的疼痛,会让我从此清醒。他理想远大,其中永远不会有我……”
……
一张张菲薄的纸片,就如同一个婉转的爱情故事。朵拉一眼看穿其中的始终与端倪。
她把纸条重新搁好,盖上盒子。
很镇定地回到家里,努力吃光一碗面,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她打听了一下,叫辆车到某小区。
小区颇大,朵拉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陈皓的家。
是独门独户的小别墅,蓝瓦白墙,在流云翻涌的天际下,格外美貌。
朵拉摁了好久的门铃。
铁闸门这才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精致的面孔。
她狐疑地看着朵拉,“你找谁?”
朵拉一眼认出来,她就是石安娜,仅仅只穿着宽松的休闲服,也遮掩不了她惊艳的容光——确是个美女啊。
朵拉不亢不卑地问,“请问,这里是陈皓的家吗?”
石安娜身后传来陈皓的声音,“安娜,谁啊。”
一抬眼便看到朵拉,顿时愣住了,目光里浮起隐约的欢喜来,“朵拉!你怎么来了?”
朵拉退后一步,冷冷地道:“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石安娜看一眼朵拉,问,“这谁啊?”
陈皓说:“你先进去。”他轻轻推她一把,她眼中虽然闪过一丝怀疑,但仍然顺从地退回门里去。
陈皓关上门,随着朵拉走了几步,神色仍然欢喜,“特意来找我?”
朵拉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恭喜你。”
陈皓伸出手,一把抓住她胳膊,“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朵拉轻轻挣开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这里有两个属于你的盒子,我特意拿过来给你。”
陈皓皱皱眉,疑惑地问,“我的盒子?”
朵拉不愿意多说,轻声道,“我走了。”
她转身走。
陈皓在她身后叫:“朵拉!”
她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再见,陈皓。”
陈皓眼睁睁地看着她远走,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让她的背影显得格外清伶和孤单。不知为什么,陈皓只觉得心内绞疼,像这一面,便是这一生的,最后一次。
打开袋子,里头的两个盒子,一个很陌生,一个却是刻骨铭心的熟悉——那是那一年的那一天,她生日,他即将离开,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他率先打开了那个从自己手中送出的锦盒,里边挤挤挨挨的,尽是裁得整整齐齐的小小便条纸。上面随机地用不同的彩色笔像是信手写下的话。
“早安。朵拉!”
“月光路真美,是吗朵拉?”
“别担心,朵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许多时候都会觉得绝望难过,但是朵拉,想起你,就觉得一切其实还不算太坏。”
“认识你真好。亲爱的朵拉。”
……
他迅速翻看着,喉咙里像堵了把沙子,咳不出来,发不了声。
可是,另一只盒子,又是什么?
打开来,也是一些便条纸。
“太意外了。陈皓竟然没死。他还好好地活着。谢谢老天。”
“他第一次正眼看我,求我帮忙,我怎会说不。”
“他为何如此爱她?就譬如,我为何如此爱他?”
“……”
他悲恸莫名,缓缓蹲下身子来,无声痛哭。
他们都不理解他,他们都不是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捱过这几年。他诚然只爱朵拉,她一直是他的理想,可他已经明白识时务者成俊杰的道理,不能实现这个理想,其它目标,总要达成。
他懂每每的心,一直试图离她远一点。但她不肯。她赖在他身边,慢慢地他习惯与她喝两杯,说一两句心里话。他告诉她,他如果要爱,只会爱朵拉,如果不选择爱,那就选择利益。
她都明白,但愿望真的卑微。能看到他,已经最好。
是她设计把他灌醉,趁势抱住了他。半夜醒来,他勃然大怒,当即拂袖而去。
她在他家门口守了整整一星期。其中有三天,一直下着雨,他于心不忍,终于把她拉进家门。
他说:“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她说:“没关系。”
他说:“别对我太好。”
她说:“没关系。”
他说:“自己一个人,行不行?”
她说:“没关系。”
他的不好,他的疏忽,他的无情,她永远只说没关系。
他不是故意的。他虽然不爱她,但从来不想伤害她,更没想到她会出事。
他其实想对朵拉说:“朵拉,其实我和你一样痛。”
但他不敢。他尚有自知之明,懂得自己丧失说痛的资格。
呵。一同丧失的也许还有,说爱的资格。
一辆车子从身边轻盈驶过,车里分明播放着音乐,温柔动听的歌声透过车窗飘出来: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
多么老而旧的一首歌啊。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从前。那怎么梦想也不会回来的从前。
朵拉上了公交车,找了最后排的座位坐下。来来去去的乘客,城市的夜越发绚丽多彩,朵拉只觉得孤单与迷茫。
她觉得自己像飘零的叶,与公交车一同在这夜的城市里晃荡,尽头遥远未知,让人徬徨。
最后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亮着灯。
一颗心轻轻悸动一下。
有人等待的滋味真的好幸福。
他没有丢弃她。她为此深深感激。
但是,该怎么办?
她谁都没有了,最后还要失去他,她绝望地想,我还能活下去吗?
她打开门,立刻嗅到温馨香气,调皮地深呼吸,故作轻松地嚷:“哎呀,有什么好东西吃。”
他腰间围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身来,“我用你的菜谱做的,等下要给我面子,都要吃光哦。”
朵拉嘟起嘴,“会胖。”
周栩生坏笑一下,“我喜欢,手感会更好。”
朵拉拿起拖鞋就扔过去。
周栩生哈哈大笑。
吃完饭朵拉去洗碗。厅里的电视开着,传来乱七八糟的声响。
周栩生走进来,自身后搂住她,下颌抵在她肩上,良久不说话,小小厨房里,只听到哗哗流水冲洗耳恭听碗碟的声音。
朵拉的睫毛上渐渐沾上泪水。
对不起,爸爸。我实在贪恋这个人怀抱的温暖。
原谅我爸爸。
周栩生说:“我有份礼物送给你。”
朵拉努力一笑,“是什么?”
周栩生神秘一笑,“我保证你一定非常非常喜欢。”
朵拉不忍扫他的兴,“真的吗?”
他帮她把手擦干净,牵着她的手至沙发坐下,然后从一个文件袋里取出一份报纸递给她。
朵拉大惑不解地看着他,“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