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呢?!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眨巴眨巴,睁开来看,四下里一片黑暗。
谁叫我?
我从侧面翻了个身,想翻过去接着睡……
我的……床位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怎么会有一个人?
她和我面对面地相望……
不同的是——我睡在床上,她睡在天花板上?
咦?!
她怎么能悬在上面不掉下来?
我的脑袋……可能是还没睡醒的缘故……
不对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那双幽怨的眼睛!执著的恨意……
啊——
我一翻身从床上掉了下来——她是那个我在图书馆四楼的女厕里见过的鬼魅啊!
宿舍的上下铺床是有扶手的,我的在上铺,要不是撞到扶手上,我已经掉下来了——我被惊醒了……
满头的汗,胆战心惊——刚才是做了场梦啊!
可是梦里好真实,真实得我都不敢呼吸,是一种紧张到窒息的压迫感……
我抓着不锈钢扶手的手还在颤抖,因为太用力而关节发白……我急促地喘息着,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好安静!四下黑洞洞的……
我伸出手来摸了一下自己冰凉的面颊……我看不到,我想一定比鬼还苍白……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宿舍门口的那面钉在墙上的挂镜,它在反射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有种阴森诡异的氛围……
我不敢再看了……
夜晚照镜子是恐怖的,那个冰冷的光鉴的东西能把人的恐惧和心虚都照出来,让人心脏萎缩脾肺痉挛……
我把眼光收回来,只敢看着自己的脚面……
几点了?
不知道!
我向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还在匀速地滴答。
我扶着爬格下了地,眼睛已经可以适应这种黑暗了,找到我的拖鞋,去桌子边拿起闹钟:凌晨两点零五分……离天亮还早着呢!
我吁了一口气:看来我要接着睡了。
我准备放下闹钟继续爬回床上睡去……
忽然,我拿着闹钟的手停下了……我在打战——闹钟上光可鉴人的不锈钢盖子上倒影出一个东西……
一个白色的影子!
我的心脏好似瞬间停止了跳动,手脚僵硬得不听我的使唤:“你是……”我大口地喘气,仍是感觉不到空气在我的嗓子眼里流动,我快要窒息了!
难受!
我知道“她”就在我的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匍匐……
可是我不敢看“她”……
我害怕啊!
啊——
奶奶!我该怎么办?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我抱着肩膀缩在房间的墙角,拼命地闭上眼睛……
如果我看不见……如果看不见她,是不是就不会恐惧?
如果我和平常的人一样,是不是就没有这种难受的窒息感?
啊!我上不来气啊!憋闷得快要炸开了,就好像有口气在我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我不看!
我不看她!
只要熬到天亮……只要我坚持到天亮……早上楼道里会有打扫卫生的阿姨,会有隔壁的室友……我会等到苹果回来……
啊!
我不怕!
我咬着嘴唇……拼命地咬着!我要把那口要涨开五脏六腑的气压下去!我不怕!我像在暗示催眠一样不停地对自己的脑袋无声地灌输……
可是不看就不怕了吗?
我的恐惧依然没有减少……
有一股冷飕飕的气流在我的耳畔盘旋,带来一个声音……一个苦涩的、怨恨的声音:你带他来见我吧!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把他带来见我!我拜托你了!别人看不见我,我只能求你了!你带他来见我,以后我就不会来缠你了……你知道的,我恨啊!我不甘心,欺负我的人不得好死!带他来……带他来见我……
那个声音渐渐飘远了……
我紧皱着眉头缩在墙角……我不敢睁开眼……
我抱着头缩在那里,手腕上的脉搏跳动剧烈得好像快要绷断的琴弦……
额头上的汗滑过眉梢掉到了眼睛里,涩得我想哭……
奶奶!
我想告诉你……我一直不怕孤单的!我会变得坚强……可是……我还是怕啊!
我怕!
恐惧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人的神经……
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
忍不了的时候我会不会疯掉?!
我不知道!
奶奶你要保佑我啊!求你了!求求你!
手上破开的皮肉在火辣辣地疼,疼痛感让人更清醒。
我摸着层层叠叠的纱布,扭着我的眉毛……还要等多久天才会亮呢?
现在的一秒钟都好像有一世纪那么漫长……我在痛苦的等待中还是昏沉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我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我像梦呓一样低低地发出一个声音:“我死了吗?”
“你胡说什么?”一个急切的高分贝的声音在冲我咆哮……
我笑了。虽然眼睛没有完全张开,可是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我觉得温暖:“苹果!你回来了?”学校医务室的四壁白墙竟然让我觉得眼晕。
我的话音刚落,她竟然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我还没见她哭过呢!那个昂然自得大大咧咧的女孩儿,我还从没见她掉过“金豆子”……
“你个傻丫头!天那么冷你怎么不在床上睡觉,跑地上坐着干吗?你吓死我了!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全身冰得像个机器人了,连点热气都没有!万一你要是这么死掉了,那我不是后悔死了?我以后不回家了,我一直陪着你……”她哭得好伤心……
我却在望着她傻傻地笑……
奶奶!你的若惜不孤单呢!你看,还有这么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孤单呢!
“你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真不让人放心……”她撅起小嘴还在埋怨我,眼睛看着我手背上的输液管,“你发烧了你知道吗?我还真怕你把脑袋烧糊涂了……这个输液的速度快吗?手背会不会疼啊?”她又拿起我的另一只手看,“还有这个,你是怎么弄的嘛?怎么我一不在你就好像要翘辫子似的,这伤是怎么弄的?”
我悄悄地把她拉到了身边:“苹果!昨天晚上我又见鬼了……”
“啊?”她好像突然踩到了电门似的,嗓门突然提到了帕瓦罗蒂的高度。
“你别咋呼啊!”我在她耳边小声叙述,把昨天晚上经历的事告诉了她……
她也在急促地喘息,小脸涨得通红,接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我奶奶似的口吻对我说话:“若惜你真可怜,我现在觉得我真是幸运,做个普通的女孩儿多幸福,看不见那些也就不会那么恐惧……”
我无法说什么,我在想我听到那个“她”留下的话:把他带来!
“她”要见于庆。
我知道的,她的幽怨憎恨的眼睛我忘不了……
我想她应该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活着的时候也许是个娟秀的女子……可惜了,这么年轻就……
“你想什么呢?”苹果推我一把,把我拽回了现实……
“没想什么啊?苹果!”我拉近了问她,“我……我不知道该不该……”
“该什么?你想急死我啊?话说一半会咬舌头的,”她那股直爽劲又上来了,“快说啊!”
“我……那个鬼魅求我把她要找的人带去见她啊!我……”我还是觉得不妥。
“你知道是谁啊?”她眼睛瞪得好大。
我定定地看着她:“就是……于庆。”我的声音小得连蚊子的叫声都比不上,可是接着苹果的高分贝显然是把我弱小声音给轰出去了。
“他啊?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手是怎么弄伤的?”她又想起这茬了。
我告诉了她,周六在树林碰见于庆,他作恶的事。她嘴巴张得老大:“那你怎么脱身的?”手都磨成这样了,肯定是摔得不轻啊!怎么跑得过车轮子?
我的脸竟然涨红了。
我没有告诉她我看见了狄珞,并不是我有意要瞒着苹果,而是我觉得说他好像难为情似的,我开不了口。我只能告诉她,当时正巧有新闻系的人去树林子里练嗓子,他顾虑到有人,没怎么样,我才趁机跑了。
“哦……”她长出了一口气,好像比我还紧张,又端着我的手看,“没伤到骨头吧?”
我笑着推她:“哪儿那么严重,你以为是在澡堂子里摔到水泥地上了啊?怎么说也是趴到土地上,摔不零散的。”
“那可不好说,我以前有一同学就是高考前摔了一跤,整个右手和胳膊都吊着绷带,跟法老木乃伊似的,我们都寻思着这家伙参加不了高考了,结果不到三个月,他硬是逼着自己用左手答卷,竟然比右手写字写得还快……”她一贫起来就没个完。
我还是担心啊!到底该不该让于庆去见那个“她”呢?
“你又想什么去了?”她把整张脸都摆放在我的鼻子前面,气我又不听她说。“没想什么……就是……该不该带于庆去见那个女孩子……”
“那有什么好想的?你脑袋被门挤了?这不是明摆着吗?当然要带他去啊!恶人有恶报!他不就仗着他老子的势力吗?这种人早该教训了。”
“可是……我怕事情过了……他要是万一被鬼魅报复得丢了性命怎么办?”我还是担忧啊!
“你这脑袋可真是的!”她一巴掌就推到我额头上了,“他是恶人!你老替他考虑干吗?我说了,带他去!”
“可是,苹果!你有没有考虑过……既然她能从图书馆出来找到我,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于庆呢?”我咬了咬牙,定定地看着前方……
“对哦!”苹果也不解……
我想于庆看见我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滑稽:竟是我主动来找他?!
我缩在理工教学楼的拐角后面,缩了又缩,苹果使了全力把我推了出来:“去啊!按我说好的,快去啊!你这是伸张正义!”
我觉得自己都有些发蒙,这叫什么“伸张正义”?帮助鬼魅“伸张正义”?
果不其然,于庆看见我的时候,整张脸都变得“狰狞”的狂喜,就是那种让人看见想拿拖鞋底子抽他的那种表情,按苹果的话来说,就是一脸“贱相”。
苹果说我要诱敌就要面带桃花——要笑。可是我觉得对他实在是笑不出来,要是硬生生地在脸上挤出半个笑容,肯定酸得我自己牙倒……
还是紧绷着脸,冷若冰霜。
我没等他开口,直接说了:“今天晚上我在图书馆复习,你陪我吗?”
话音刚落,他的脸已经笑得“灿若狗尾巴草”了,可是一回味到“图书馆”,马上脸又青了:“换一地儿行吗?我……我不习惯上……图书馆……”
我不想再耗了,转头就走,撂下一句话:“205号阅览室,你爱去不去。”
“去!去!去!”他答应得挺快,我已经甩开步子跑了,怀里像揣着兔子一样紧张得扑腾扑腾。真难以想像过去的地下党员是怎么工作的,要诱敌深入,在敌人面前要装得滴水不漏四平八稳……天啊!我光是诱敌就已经紧张得不行了……
苹果从后门溜出来的,我紧张地问她:“怎么样?他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吧?”
苹果冲我竖起了大拇指:“你有做特务的天赋哦!”
我一把推开她,她倒退着跑,我笑着往学五食堂追……
傍晚的时候,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阴暗的紫色,电闪雷鸣一刻不停,雷声轰鸣把地板都震得好似在战栗,我的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走出公用教学楼的时候,外面的大雨倾盆,密实地遮挡了人们的视线。有很多学生躲在屋檐下避雨,我和苹果也缩在里面。
我们仰着头直直地盯着天上掉下的清汤挂面,苹果脱口而出:“他奶奶的,天咋破成这样了?这雨下得跟壶口瀑布似的……”
我心烦意乱地捅了捅她:“晚上我还去吗?我觉得心里发毛。”
“去啊!”她想都不想,“我一直跟着你,你放心吧!要是那家伙敢对你毛手毛脚,我有一百招对付他的。”
“我不是在想那个!我是……不知道那个鬼魅要做什么……”心里没底的事最让人发毛,还是帮助鬼魅?!这种事更没底……
“你到底站哪边的?你不同情那个女孩子吗?”苹果的急脾气又上来了。
“同情!”我确实同情啊!不然我不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他要遭报应你让他遭去!到时候你退一边就是了!”她仰着小脸斩钉截铁,好像她是导演我们都是道具师傅手里的小虾米一样……
唉!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