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赖比星 整理 曹晓波
这些年,网上一直热传在新疆天池、井冈山黄洋界和庐山五老峰等地有人目击到佛光。
佛光是一种很像彩虹但比彩虹小的大气光学现象,因其放射如宝石那样五彩缤纷的光色,气象学上称为“宝光”,由于以往人们多在峨眉山看见,因而我国气象学界特将之定名为“峨嵋宝光”。
佛光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秘现象吗?它究竟是怎样形成的?需要在怎样的条件下才能遇见?
忽见金光,状有千佛
公元366年的某一天,一位叫乐僔的高僧,云游在敦煌莫高山上。时值傍晚,乐僔身后的西天,阳光依然明媚,他在向东边的三危山眺望。突然,乐僔发现山崖下有神奇的金色光环闪耀,环内似有千尊佛影在跃动。“……忽见金光,状有千佛。”(莫高窟第332窟所刻的碑文中记载)
难道是乐僔虔诚的佛心感动了大慧大慈的菩萨,佛祖显灵了?乐僔很快意识到这里一定是佛祖的宝地,他当即跪下,朗声发愿,要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壁开凿洞窟,为佛祖留迹,让后代子孙铭记。
于是,乐僔四处宣讲化缘,不久,叮当之声在山坡上响起,工匠和艺术家们在洞窟中前赴后继,千年的血汗,成就了举世闻名的莫高窟佛文化壁画。
我后来的考证认为,乐僔所见的“金光”,即是人们所说的自然现象“宝光”,“千佛”实为现场观看者自身在这光环中形成的多重影子,即所谓“幻影”。
隋文帝在五台山也见过佛光,他的激动更容易兑现——他当即下令建造一座佛光寺。在莫高窟第61号窟室,壁画“五台山化现图”记述了这一奇景。近代的梁思成,正是在莫高窟壁画的启发下,找到了几近“销声”的佛光寺。佛光,就是这样以它的神秘与让人敬畏的色彩,世世代代流传了下来。
少年立志,魂牵梦绕
上中学时,校园设有气象哨,我从初二就喜欢上了气象观测。1978年高考,我以全县公社级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被当时的广西农学院(现为广西大学)录取,就读农业气象专业。记得大二时,老师在讲大气光学现象时,把虹、晕、华讲得很透彻;而对于宝光,她说至今还没有一致公认的定论,如果同学们有兴趣,不妨深入探讨。
也许,老师的话并没有引起更多同学的注意,而我却久久不能忘怀。
1982年7月,我大学毕业,19岁,被分到了当时的中南林学院(现中南林业科技大学)任教。1987年,我从多本气象学专著中发现,对于宝光现象的讨论似乎“大同小异”,仅有几行文字的概略描述,未见图解照片。
我可以试试看吗?
从1993年起,我曾一度设想做宝光的模拟实验,来探索宝光的形成原理。说来奇怪,虽然我从没见过宝光,却在梦境中多次“遇见”——那宝光环,若隐若现,映在一条小溪沟的电影屏幕上。醒来后我想,若要看见宝光,除了光线在云滴(气象术语,云团中蕴涵的小水滴,云滴增大才成为雨滴)中衍射外,光线在云滴表面的反射也很重要,由此构成了宝光形成原理的基本框架。
为观测宝光,我曾多次前往黄山考察。你会问,宝光在峨眉山最容易看见,为什么不先去峨眉山却去黄山?我想,既然宝光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它的出现就不应仅仅局限于峨眉山。黄山云海举世闻名,错落有致的峰峦为观赏宝光提供了十分有利的地势。
还有一个理由是,当时我工作所在的中南林学院位于湖南株洲,去黄山比较近。而且黄山上没有宗教寺庙,完全可以用纯自然的观点去认识这一神秘的现象。
1995年元旦,我第二次去黄山,不巧,暴雪封山,我未能登临,便在山下买了一本有关黄山风光的摄影集,无意中看见有三幅宝光照片,非常激动。在返回黄山市区的长途汽车上,疲惫的我,昏昏欲睡,影集中的黄山宝光照片似乎映入我的脑海,像放电影的慢镜头一样将旖旎的宝光环成像过程呈现在我眼前。之后我画出了宝光成像的首张草图。
舍身崖侧,宝光初现
不过我第一次看见宝光,还是在峨眉山。
那是1999年12月18日傍晚,我首次登临峨眉山金顶,风雪中我敲开了峨眉山气象站观测室的门……后来的三天大雾弥漫,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山野,寒气袭人。22日清晨,云开雾散,伴随着佛教寺庙传出悠扬的诵佛乐,云雾在缓缓向山谷下沉,一望无际的云海面已降至金顶以下,一轮红日渐渐升起。
我感到这将是看宝光的绝好机会,禁不住兴奋起来,便开始在舍身崖附近寻找有利地势。约摸八点多钟,我来到舍身崖北侧的玉佛殿观光台,面对陡峭的悬崖,随影望去,顿时,一个金灿灿的光环正在山谷上空缥缈的云雾上映现!
这就是我企望多年、朝思暮想、传说中令人着迷的宝光么?
当阳光变得更加强烈时,我注意到有明暗两个级别的同心光环呈现,不,好像还有第三级!所见的情景与我在宝光“衍射—反射”成像原理中的推测颇为相仿!我一时激动不已。
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我一直在这一带观望,云雾时浓时淡,宝光环时隐时现,忽近忽远。由于云海面在距离我百十来米的山崖下徘徊,且身后头顶的天空晴朗少云,阳光灿烂,宝光呈现的时间较长,我有机会仔细观察宝光环的色彩分布、“幻影”的形状构造。
当片片淡薄的云雾弥漫在我周身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影轮廓竟一直延伸向宝光环中心。我对宝光挥手,环中的“幻影”也似在向我招手;我跳跃,影、环也在跳跃;我走动,光环也行动;我停下,光环亦静静地立着……我有意地试着高喊几声,然而,悬凝云空的宝光环及其中的“幻影”却寂静无声!
听说在舍身崖的万丈深渊下,有很多虔诚的佛教信徒的遗骸,景区工作人员常常放绳子下去清理。此刻我完全理解了信徒们的心情,说得夸张一点,假如不是以一个科学工作者的身份在观察宝光,这样长时间地面对如此壮观的景象,被弄得“眼花缭乱”、“神魂颠倒”的我,也很可能会“舍身”投宝去了!
千里寻觅,如愿以偿
三年之后的2003年2月,我再次来到这里考察,不再是一个人“独享”。当宝光呈现时,我示意其他游客过来欣赏。
他们将信将疑地来到观光台,“哎——有佛光!快看,快看!”顿时,好几位游客操着四川口音对着山崖下的宝光就是一阵喊叫,悠扬之声,此起彼伏,在山谷中回荡。
有一对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年轻夫妇在观赏宝光的栏杆边,边喊边录像,“今天遇见佛光,是我们家的特大吉日!”
稍后我提醒经过此观光台附近的几个六七十岁的阿姨,“往栏杆边去看看吧,有佛光”。一个阿姨看过之后对我说,“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佛光!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让我与佛光有缘!”。
看着游客们兴奋的样子,我既吃惊又欣慰。吃惊的是,宝光现象竟然这样吸引人;欣慰的是,我的研究能给人们带来欢乐。(赖教授给我观看一段录像,画面里的人们激动得跳跃呼喊。)
2004年夏,我在峨眉山金顶遇到一对虔诚的母女,她们从哈尔滨千里迢迢而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在求神拜佛的同时能遇见传说中的佛光。女儿刚参加完高考,希望能向佛光许愿。她们在舍身崖一带徘徊,却不知何时才能看到佛光。经过我的提示,她们约等了一个小时,云开日朗,她们如愿看到了佛光。
宝光究竟是怎样形成的?简单地说,就是光线在云雾滴中经过“衍射—反射”而形成。具体涉及两个云滴层,前一个云滴层对入射阳光产生分光作用,分出彩色光,后一个云滴层则对这些彩色光产生反射作用。这后一个云滴层的作用就像电影屏幕一样,将照射到它上面的彩色光向太阳一侧散开或汇聚。
更简单地说,只要人在太阳与云雾之间,站立于突出的高地上,就有可能见到多个明亮程度不同的宝光环。
在宝光原理研究获得重要突破后,我感到应该将宝光这种绚丽的景观作为旅游资源开发出来,所以,我还是要从不同的地域来论证我的理论。黄山知名度高,峰石挺立、云海壮观、阳光充足,拥有宝光呈现并易于为人们观赏的优越条件。就这样,我将黄山设想为开发宝光景观资源的首选地。
莲花桥畔,转瞬即逝
2000年8月中旬,我开始了对黄山宝光的实地考察。上山后的两天连下暴雨,还不时伴着轰鸣的雷电。12日清晨,雨过天晴,8点刚过,我在光明顶的气象站观测场瞭望,忽然发现有云雾从西海大峡谷涌向飞来石。看宝光的时机来了,我迅速朝飞来石方向跑去。
在林间石级穿行时已看到片片金光在闪烁,我的脚步因兴奋而加快。当我来到飞来石下,有二三十位游客正在石凳上休息,也有游客在取景留影。我小心翼翼地从照相的游客身后走过,扶着悬崖边的栏杆朝山谷下望,只见一团彩光在袅袅腾升的云雾上闪耀,我激动得只顾瞪大眼睛,却不动声色。因为悬崖附近的栏杆有一边悬空,如果游客蜂拥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回的宝光呈现只有两三分钟,当天天空云层增多,遮挡了阳光,光环很快暗淡、消失。
2002年初,我第五次上黄山,好客的黄山气象管理处同行热情地邀请我与他们一起过春节。在山上停留的一个半月时间里,我在光明顶、狮子峰、西海大峡谷、飞来石等景点看到宝光许多次,印象最深、最壮观的一次是在飞来石之下的一座小山峰上,前后持续了一多小时。我用相机拍摄了一整卷,还录像。这让我对黄山宝光呈现的时空规律有了初步了解。
宝光景象的呈现时间长短不一,长者可以连续不断好几个小时,短者几分钟甚至不到一秒钟。记得2000年夏天我在莲花峰考察,看到了几次宝光呈现,其中有一次是与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同时站在莲花桥附近的栏杆边一同观看的,“彩光!彩虹!”她忽然兴奋地喊着,并叫她姐姐快过来看,但等她姐姐跑到栏杆边时,光环很快暗淡消失。姐姐说妹妹骗人,那妹妹感到莫名的委屈,“刚才明明看见的,怎么一瞬间就不见了?”
我在一旁证明说妹妹的确看到了“彩光”,并建议看护这对姐妹的爷爷奶奶也过来看。“不!我们不看!太危险了!”那位奶奶说。原来两位老人都有恐高症,不敢走近有安全护栏的悬崖边。或许这就是信佛者常说的缘分,但这也说明开发宝光景观资源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非常时期,独享黄山
前面提到,现今的黄山已没有寺庙,为更好地开发黄山潜力巨大的宝光资源,从一开始我就建议人们称之为“宝光”,尽量不用早已经习惯的“佛光”。2002年春,当我拍摄到多张景色俱佳的宝光照片后,我写了《黄山还有更美的风景——宝光》,文中我首次提出将宝光作为黄山风光的第六绝景(此前,黄山风景区管委会已将冬雪列为黄山风光第五绝)的设想,在维持现有景观格局不变的前提下,对利于观赏宝光20余个景点加强安全设施建设,并设立观赏提示牌。《黄山旅游》杂志刊出后,反响巨大。
这期间,我报考了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主攻方向是我倡导并致力于创建的新兴边缘学科“景观气象学”,著名气象学家曾庆存院士和陈洪滨研究员对我的研究给予很大支持,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章怀云校长特批资金给我购置了高档的相机。
在黄山,我结识了不少著名的黄山风光摄影师,并有幸拜黄山摄影大师袁廉民先生为师,他成为我拍摄黄山宝光景象的艺术顾问。
在黄山,我也曾多次遇险。2001年春,我一早从光明顶出发,经过迎客松,从天都峰与玉屏峰之间的山坳沿沟谷而下,那里曾有过陡峭的简易道路,但早已废弃。我逐级下到险峻的沟壁,想近距离观察宝光环。由于对宝光呈现规律了解不多,所处位置被树枝遮挡,拍照取景很不理想。当我想走出沟谷时,才发现身处三面绝壁,根本无路可走。
我绕开绝壁,前面更险,我不得不从一块大石头边攀爬过去,由于雪的融化,大石块的跟基有些松动,我小心翼翼地侧身跨过,真是险象环生,如果我的体重再重一点,很有可能连人带石一起坠下沟去。有意思的是,那天傍晚,当我回到光明顶气象站打开电子邮箱时,不知是何方人士给我发了一封用英文写的信:Today is your lucky day!(今天你真走运!)
2003年4月10日,我第六次上了黄山,阴雨连绵,整整半个月见不到宝光。时值“非典”流行,我向校领导和导师汇报,想在山上再停留一段时间。事实上,想下山离开也难,因为全国道路交通几乎中断。没想到,从那时起,山上的宾馆相继关闭,我一时“走投无路”。
当时北京是“非典”重灾区,由于上山前我是从北京过来的,出于谨慎,我被有关单位非正式地隔离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因为在外观察时淋了雨,有两个下午高烧不止。我按报纸上的“非典”症状仔细对照,觉得很像。我没跟任何人说,因为我相信自己年轻,有较强的抵抗力,凭着我坚强的毅力,绝不会被“非典”击倒。幸好,高烧很快退去。
4月25日,当我在办理离店手续准备下山时,看见附近炼丹峰悬崖边有云雾升腾,光照正适合宝光的出现,我当即端起相机往外跑。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黄山几乎就我一个“滞留”的特殊游客在到处“游逛”,我抱着“游客不来,我绝不下山”的想法,在多位友人的关心帮助下一直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