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罗布,要做自己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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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带上我的眼睛,去故事的结局看看(1)

1

我们都忘了你,

甚至有时候,连自己也记不起。

活着变成了等待死去。

我们所惧怕的,

只是因为没有了自由啊。

呼吸的自由啊,飞翔的自由啊……

“大萝卜,你知道我是谁?”肥竹鸡嘎嘎地问。

“大人,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妖怪。”那个妖怪说。

“瓜比。肥竹鸡指着它骂,“快点告诉我,我是谁?”

“大人,我不认识你啊。可是好像又认识,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感到恐惧,这是一种多么熟悉的味道啊。我被埋葬了几千年,一切我都忘记了啊,我都不认得自己了。”

它们都丢掉了自己。耿格罗布看着它们。

那只妖怪的生命里只剩下了恐惧。

在它被埋进坟墓之前,世界到底发生过什么?

失去主人的猎犬们立刻变成了胆小鬼,甚至它们连逃跑都忘记了,它们夹着尾巴哀号,祈求着被饶恕。

它们亲眼看着一只竹鸡吞下一道紫色的闪电,一个妖怪几口便吞掉它们的主人,还有那只黑白色的大熊,虽然看起来有点儿笨,可从它身上的疤就能看出它也是一个狠角色。

“你们是啥子?狼吗?”耿格罗布皱着眉头问它们,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些东西看起来有狼一样的牙齿,却没有狼一样的骨头,狼不会这样夹住尾巴,它们的贪婪跟勇气一样的多,而这些东西贪婪却怯弱。

“我们是狗……”

“啊……狗……”那只妖怪突然又开始颤抖,“狗,狗,天上也有一只狗,好可怕好可怕……它爱吃妖怪跟月亮……”

“瓜比怕狗。”肥竹鸡跳到那只妖怪脑袋上,用屁股在它头上做了一个窝,它有一个可以在别人脑袋上做窝的本事。

“狗是什么野兽?”

“我们不是野兽。求求你,熊猫老爷,放了我们吧……”可怜的狗哀声求饶,它们的嘴角还粘着没有擦净的腐肉末,牙缝里还塞着猎物的骨渣。

“不是野兽?那是什么?你们怎么会跟人在一起?”

“我们是家畜。” 狗说,“我们……”

“你们走吧……”耿格罗布突然觉得这些狗有些讨厌,不太想跟它们啰唆了。

“走?让我们去哪儿?”狗们问。

“你不是让我放了你们吗,你们随便去哪,你们以后自由了,随便去哪。”耿格罗布说。

“随便去哪?那是去哪儿?自由是什么?”

“你们以前都去哪儿?”

“我们以前都被关在笼子里,被拴在铁链上……”

“笼子是什么?”

“笼子是家啊……”

“那你们不在家的时候都去哪儿?”

“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会在院子里看门,会吓跑偷食物的猫,有时候还会到城市去散步,你看我们的项圈儿。”狗们有些自豪地歪着脖子,它们的脖子上都箍着一根皮带子,“这可都是名牌儿,我们去城里的时候,主人会用绳子牵着我们……”

“城市?那是什么地方?”

“你连城市都不知道?”狗们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满是嘲笑,觉得这只大熊真是一个土包子。

“城市,是人住的地方啊。那里有楼,有路。”

“人?”耿格罗布回头看看那几条大腿,上面沾满了鲜血跟那妖怪的口水。已经开始招苍蝇了,再过几个小时,蝇虫们下的卵便会在上面安家,孵化出一些蛆虫。再过些时候,它们便会变成几根儿白骨,这是自然定律,即使是人也逃脱不开。

“是啊,人。是主人让我活着,给我食物,让我不必流浪街头,不用从垃圾桶里扒出食物,那些垃圾简直臭死了。”狗说,“主人还会让我把脑袋伸出车窗……让风吹进嘴巴,那简直快乐极了。”

“给你食物就是你的主人?”耿格罗布想不明白,给它食物的可不是这样,如果这样的话,那些山民们还不得把自己烦死?

“当然,不然是啥?”狗们越发地瞧不起这个土包子了,啥都不懂。

“你们为啥不自己找吃的?”

“垃圾桶多脏啊?”“是啊,好臭的。”狗们议论纷纷。

“你们喜欢吃这些?”耿格罗布指着那一地的尸体,它们触目惊心地被堆放在一起,连兀鹫们都放弃了它们。它们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儿,让耿格罗布浑身不舒服。

“这是主人给我们的食物啊……熊猫老爷,我们只是第一次打猎……这些肉……”狗们敏感的神经立刻又绷紧了。

“快滚吧。”耿格罗布厌恶地摆摆手,它再也不想看到这些恶心的生物。

“让我们去哪儿?”狗们又陷入了迷茫。

“你们随便去哪儿都行,这里这么大。”

“可是这里到处是妖怪……”一只年轻的狗瑟瑟发抖。

“吃掉,吃掉。”肥竹鸡使劲儿地叼住那妖怪的脖子,可那妖怪除了发抖就是不肯去。

“你们怕妖怪?”耿格罗布指着那只妖怪说,“你们看看,它也怕你们。”

“可怕啊……狗,天上的狗。”妖怪瑟瑟发抖。

“可是没有主人给我们下命令啊,我们应该去哪儿?”

“滚回你们的城市去。”耿格罗布厌恶极了这群狗。

“这是一个命令吗?”领头的狗兴奋地说,“你应该说,回去,虎子。”

“回去,虎子!”耿格罗布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它无法相信这世界上居然会有动物没有命令什么也不会做,比桑格瑞拉的山民还要让人觉得可怜。

“谢谢。”这只叫虎子的狗终于得到了命令,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跳了几下,转身往丛林里跑去,就像是耿格罗布刚刚扔到丛林里一个棒球。

“真是……”耿格罗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怜的瓜比。”肥竹鸡嘟囔着。

耿格罗布回头看着那个妖怪:“人肉好吃吗?”

“不好吃。人肉酸苦,不好吃。”那妖怪看着狗们跑远了,才摇摇头。

“人是吃什么的?”耿格罗布看着那几条大腿。

“它们吃我们。”妖怪说。

“你是妖怪啊,它们也吃?”

“它们什么都吃……”那妖怪有些害怕地看着天,天上也有一群人妖。

“像你这么胆小的妖怪我还是头一次见。”耿格罗布撇撇嘴巴。

“你以前见过很多妖怪?”那妖怪奇怪地问。

“唔……也不算太多。”耿格罗布大言不惭,它就见过俩,一个老竹妖已经死了,“你到底是个啥妖怪?”

“我是个啥妖怪?”那妖怪眼神迷茫,“我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是一个妖怪,我在等……”

“等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那妖怪开始哭,“你快把我埋回去,天神会让狗来吃了我……”然后它就哭着往地里钻。一直钻到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地上,就像是之前耿格罗布还没把它拔出来一样。

“它在等一个丢了棍子的大瓜比。”肥竹鸡嘎嘎笑。

“你知道它在等谁?”耿格罗布问肥竹鸡。

“我不知道啊。”肥竹鸡摇摇头。

“那丢了棍子的大瓜比是谁?”

“呜嘎嘎……”肥竹鸡歪着头看着耿格罗布,问,“丢了棍子的大瓜比是谁?”

“我问你呢?”

“大瓜比,大瓜比……”肥竹鸡摇摇晃晃地拍着小翅膀飞走了,飞进山林,不见踪影。

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你们都是谁?

2

习惯了谎言与承诺,

我紧闭着嘴巴,

静静地看着你走过。

是因为思念与心痛沉默,

我把自己变成哑巴,

别人问我,

我什么也不说。

那些石头与树木,

它们坚硬磅礴。

因为它们沉默,

把它们雕成房屋雕像桌子椅子床。

伤成这样也不说话,

别人问它们,

它们什么也不说。

预言里的神光,

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想咆哮,

嘴巴却张不开。

神啊,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你的一切就像泥巴一样,我可以随便捏。

长条或者椭圆?捏上尾巴或者翅膀?

3

夜色并未给夜带来清凉,就连夜晚也不曾被火焰放过,月亮倒是有,却像是浸在梅子酒里的一只蛋黄,红殷殷地烫人。

耿格罗布在黑夜里行走,因为任它怎么翻滚都睡不着,丛林里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的山魈妖怪从地里的坟墓爬出,哭号或者狂笑。

那只胆小的妖怪,它忘记了自己是谁,它只肯将自己埋进坟墓里活着。

城市,这个人与狗存在的丛林。耿格罗布见识到了它们的残忍,即便是狼群,也无法做出那样的恶行。狼群是为了吃饱肚子,是自然法则,而人却是剥皮填草,亵渎灵魂。

耿格罗布活得从来就漫无目的,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这里的山都叫斯格拉柔达,可是它的斯格拉柔达却只有一片竹林。而今竹林死了,只留下一粒种子。世界在这几天里一下子变得摇摇欲坠。

它小心翼翼地挖了一个坑,将种子捧在爪子里。

“你拿的是什么?”那个胆小的妖怪问它。

“是一粒种子。”耿格罗布说,“我现在要把它种下去,或者明天这里就会有一片竹林了。”

“种在这里?不要种在这里,我不喜欢,这里是我的坟墓。”妖怪抗议道。

“你猜我会理你吗?”耿格罗布拍拍手,随手捡了根树枝插在上面做了记号。

“我很奇怪你好像一直不怎么怕我。”那妖怪脑袋动了动,把嘴巴张开,黑黄的牙齿散发着腐臭——它刚刚吞下去几个人。

“你现在就像一个大蘑菇一样。可怕是因为你怕,就像是你怕狗,狗也怕你。而事实上你不可怕,狗也不可怕。”耿格罗布用石子儿打了它脑袋一下,然后问它,“你打算永远躲在你的坟墓里吗?”

一夜的火热迎接来了白天的火热,空气发出嘶嘶的干裂声,前些天下的雨水早就被枯萎的花草们喝了个干净,岩石都仿佛要爆裂了。然后黄昏继续到来,黑夜依然火热。

耿格罗布又饿又热,但仍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埋下种子的地方。那个妖怪在耻笑它的徒劳,这样的天气,没有什么东西会新生。

“别傻了,哪有种子会发芽?它都出来了,这座山都不够它一把火烧的。”那妖怪嗤嗤地笑。

“你说谁要出来了?”耿格罗布问。

“你不知道?”那妖怪哈哈大笑,“你居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那只鸡是……”

“鸡?”耿格罗布只认识一只鸡,那只忘了自己是谁的家伙。

“嗷……”一声长嚎从天上传来。

那只妖怪突然开始发抖:“狗狗狗……”

“什么狗?我问你鸡的事儿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妖怪哆嗦着把脑袋插进土里,抖得像是一片爬满蚂蚁的青虫。

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耿格罗布面前,那是一条巨大的黑狗。比起之前那些狗来,它大了好几倍。它抽动了几下鼻子,发现了耿格罗布,还有那几条正在腐烂爬满蛆虫的人大腿,蛆虫蚊蝇从来不会被任何灾难所影响。

“是谁干的?”那黑狗指着那几条人腿大叫,声音尖锐阴森,说的却是耿格罗布听不懂的话。

耿格罗布并不理会它,只是继续守着它的种子。

“我在问你话,低贱的生灵。”那黑狗换了一种语言。

“你在问我?”耿格罗布歪着头看它,“问的什么?对不起我听不懂狗的话。”

“你说我是狗?”这句话立刻激怒了它。

“不是狗?那你是什么?”

“神,我是神,你这个低贱的东西。”那黑狗冷冷地盯着它。

“神?你就是神?神都是你这个样子?神不都是人妖吗?怎么还有狗妖?”

“找死,你敢如此亵渎神明。”

“亵渎是什么?”

“亵渎,亵渎。汪……”那条黑狗气得汪汪叫。

“你看,你叫得跟狗们没有区别。”耿格罗布摊摊手。

“找死!”那黑狗张开大嘴忽地朝耿格罗布跳过来,耿格罗布没躲,捏紧爪子瞅着它快扑过来的时候,砰的一拳打过去。一拳打在黑狗身上,却像是打中了一块岩石,黑狗连晃都没晃一下,而后黑狗用爪子点了耿格罗布一下,耿格罗布便飞了出去。

耿格罗布在地上翻了两个滚,一声不吭地又爬了起来,继续朝着黑狗走过来,扬起爪子又是一拳。噗的一下,这次还没等到打中,它便又被黑狗打了出去。

“真倒霉。最近怎么老是挨揍啊。”耿格罗布吐了一口血,再一次站起来,冲着黑狗走过去,依然扬起爪子……

最后一次,耿格罗布再也站不起来了,在黑狗面前它那些原本为祸山林的力气都变成了一个笑话。“连一只狗我都打不过了……”它眼睁睁地看着黑狗。

“低贱的孱弱的贱民。”黑狗嗤笑着走过来。下一刻,这只熊猫便会变成它肚子里的某块脂肪,正在这时,一道黑影突地从地里钻了出来,砰的一下撞到了黑狗的肚子上。

黑狗停了下来,它扭头看了看那个撞了它一下的东西。

“是你?”黑狗皱了皱眉看清了它面前的妖怪。

“是我。”那妖怪叹了一口气。

“大胆,你什么时候敢反抗我了?”黑狗怒极而笑。

“你可怕是因为我怕,实际上你不可怕,狗也不可怕。”那妖怪笑着问耿格罗布,“哎,真绕嘴,罗布,那话是不是这样说的?”

耿格罗布趴在地上,摸了一块石子儿,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扔到了黑狗的脚下。

“桀桀桀桀……”黑狗笑得快断了气,“那好,你既犯天条,亵渎神明,那我便替天行道吧。”

“你是一条狗罢了,算啥子神明?当年若不是……”

“闭嘴!”黑狗打断了它的话。

“原来你也有的怕?”那妖怪哈哈大笑。黑狗突然张开嘴巴,嘴巴变得越来越大,把正在大笑的妖怪一口吞了下去。咔嚓一咬,那妖怪的脑袋便被它咬断,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那脑袋虽然离开身体掉到地上,却依然张嘴哈哈大笑,在地上滚了几下突然跳起来咬住了那黑狗的脖子。

黑狗吃了疼,便跳着甩来甩去,那妖怪却不知是什么修炼而来,只是咬住不松口,疼得那黑狗嗷嗷叫。在它终于把那头颅甩掉之后,脖子上却是连皮带肉被咬下一大块来。

“你咬我,我便咬你。”那头颅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皮肉,“只是你的肉比我的还要臭。”

黑狗不再说话,上前一脚踏住它,使劲儿将它踩进山岩里,骨头的爆裂声嘎巴嘎巴地让人心颤。

这个声音让黑暗的丛林开始骚动,无数的哀号和怒吼从地里、山下传出,无数的山精野怪从坟墓中醒来,斯格拉柔达立刻变成一座囚犯暴动的牢狱。

“你听听,哈哈哈……”那个头颅碎了一大半,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半个嘴巴,却还在大笑,“我们都醒了。它也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