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罗布,要做自己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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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谁使童子杀老牛(2)

4

狼群遇到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反抗。

原本孱弱的食物摇身一变立刻成了可恶的杀手,猴子与一些啮齿类的动物无处不在地抛着石头,虽然那些石块的力量弱小到不足以致命,却经常飞进它们的眼睛,困扰很大。那些更强壮的猫熊与獾狸,手里的木矛与牙齿更是让狼群狠狠地吃了疼。最可怕的应当还是那头小山一般的羚牛,相比起之前几次,这一次它简直成了疯魔,来回地冲撞踩踏,竟是让狼群军心顿失——如果捕猎都是这样,那狼群该怎么办?

这是桑格瑞拉的山民对一只死去的老猴子的祭奠——在它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应当说,山民们从来未在乎过这只老猴子,却也没有把它当作外人,在那些外来者之中,老猴子显得更像是它们的同类,善良、愚鲁、孱弱、信仰王与神,尽管王与神从未眷顾过它们,它们却依然虔诚。

而老猴子用死做了一个它从来未有过的壮举。于是,山民们仿佛一下子被打开了七窍,狼是可以被自己这样的人杀了的。它们大多数时候缺的只是一个希望罢了。

而狼现在并不想太拼命,在受挫之后,便很快退走了。它们这次连一条兔子腿也没带走,尽管几只倒霉的兔子依然死在这场堪称战争的抵抗行动里。

“哼。”安瑞站在昆金背上表达了它的满意。

“神佑我,神佑我。”突然一阵欢呼传过来,原来是那老狗獾举着权杖在那欢呼,它的脸上挂满激动的泪水,“神佑桑格瑞拉,神佑它的子民,这一切都是神……”噗的一声,一块石头从兽群里飞出来把它打了个趔趄。

“谁干的!”它狼狈地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喊。

噗噗噗,有更多的石块从兽群里飞过来。

“你们这样不好。”昆金一本正经地教训小图桑们,“小孩子不要这样!”

小图桑们吐着舌头跑了。昆金砰的一脚踢起一块石头,那石头比老狗獾还要大,那石头飞过兽群,嘭的一声砸在老狗獾身上。

老狗獾跟它手里的木杖立刻被砸中,死成了一摊红泥。这次再也没人能把那权杖与它分开了。

那个附着在权杖上面的咒语,也终于在一声咔嚓声里终结在那摊血肉里。

“哎呀,对不起。”昆金缩着脖子便跑了。山民们面面相觑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死了?结束了?

“阿吉。”昆金看着坐在山洞口的阿吉。

“嗯。”阿吉站起来说,“咱们该走啦。”

“老猴子呢?”昆金四处寻找。

“它累啦,让它在这休息吧,等咱们回来再接它。”阿吉跳下石头朝山外走去。

“咱们去哪?”

“去找罗布。”

“罗布去哪里了?”

“斯格拉柔达。”

“那小鸡也在哈?”昆金有些留恋地看了看山洞里面,迟疑着想进去,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再见,老猴子,等我们回来接你。”

“再见,阿吉。再见,昆大傻。”安瑞站在一个树梢,看着它们离去。

这样的分别,简单而又干脆。没有多余的不舍与眼泪。

它们走得就像是从没有来过这里,或许再过些日子,桑格瑞拉的山民就真的记不起曾经有几个外来者来过,尽管,那山洞里还留着一只即将在岁月里变成枯骨的老猴子。

5

肥竹鸡一直都没有回来,比起身边这头赖皮熊来,耿格罗布更喜欢满嘴脏话的肥竹鸡。不让它跟着,它硬是跟着了,并且抢光了耿格罗布所见到的任何食物。一路上,耿格罗布跟它打了无数架,实在是累了,索性再也不理它。

“哎,四眼儿。”那马熊抢到耿格罗布前头拦住它,“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耿格罗布看也不看绕过它继续往前走。

“哎哎?别走啊。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啊。”那马熊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不知道什么的瓜,举着说,“吃不吃不?”

“滚蛋。”耿格罗布一脚把它踢开。

“不识好赖呢?你咋?不吃拉倒。”那马熊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那瓜赌气似的啃了。

近乡情怯——这就是耿格罗布现在。

斯格拉柔达就在眼前,它曾经从这里离开,然后在梦里无数次回来。而现在它踌躇在黄昏里,斯格拉柔达触手可及,它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一直到太阳落下去,黑夜悄悄地来。

“家。”它在黑夜里辗转反侧,说着梦话。

“家?”那马熊听到它的梦呓,立刻变得有些失落,它爬起来朝树林里走过去。

血色的月亮无所顾忌地倾洒着光芒,把四座白头的雪峰染上了颜色。轰隆隆,某处的积雪终于承受不住融化而崩塌倒下,声音在夜里传出去很远。

耿格罗布好久没有做梦了。

竹林,竹海,竹山,无边无际的风,无边无际的云。

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围在它的身边,它仿佛又回到了襁褓里。

它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发出声音,第一次蹒跚学步……

倏尔,它变得强壮,开始奔跑,开始追逐着风跑过竹林……

跑着跑着,耿格罗布一下子睁开眼睛。

天亮了,它往四周看了看,却没看到那只马熊,它终于走了?刚一站起来,却发现它的脚边摆满了各种食物。在这个饥荒里,多得堪称奢侈。

它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的确没看到那头马熊。

原本它不想吃,可肚子里咕噜的响声出卖了它,这几天可真是饿坏了,它实在是抢不过那头马熊。

终于经不起诱惑,它捡起一个看起来还未太成熟的瓜,迟疑着咬了一口,青果子的水分与青甜在它舌尖的味蕾上爆开,这种味道像极了鲜嫩的竹笋。

“宾果!”那头马熊从树上跳了下来。

耿格罗布手里的瓜只咬了一口,被它吓了一跳,捧着果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它原本的厚脸皮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张纸,从骨头里透出来那样火烧火燎。

“吃吧吃吧,没事儿没事儿,咱俩谁跟谁。”那马熊谄笑着搂住它的肩膀,耿格罗布一把打开它的爪子。

“这下你又该我一个瓜了。能算我一个了吧?”那马熊浑不在意。

“不行。”耿格罗布咔嚓几口把瓜吃完了,又捡了一个。

“不行?那你别吃了。”马熊又来抢,耿格罗布一闪,马熊扑了个空。

耿格罗布一连抢着吃了六个大瓜,才觉得饱了。

“噎死你娃。”那马熊呸了一口。

耿格罗布打了个饱嗝,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很认真地跟那马熊说,“真的,你不要再跟来了。跟着我,并不会有好事儿,那天晚上的事儿你也见了……”

“去球!谁跟着你了?老子耍得起。”那马熊梗着脖子往前走,“格老子的我也上山,顺路。你咋不说你跟着我嘞?”然后它又小声地嘀咕,“不就是回个家么?有啥子了不起的?谁没有个家呢?”

“顺路?回家?”耿格罗布愣了一下,“那我走另一边。”

于是它换了一个方向走。它实在是不想把这头无辜的家伙拖进这个泥潭,尽管,可能,或许结局都一样——灾难要来了不是?连竹林都死了,谁还能再活多久呢?

“我也走另一边。”那马熊一捋胳膊耍起了光棍。

“不怕死?”耿格罗布斜眼看着它。

“死?怕球!”那马熊拍得胸脯震天响,“格老子的,啥子世面老子没见过?”

“哦?”耿格罗布耸耸肩,回到原来的方向,“那你就跟着。”

走了才一小会儿,那马熊便又忍不住问:“喂,兄弟。”

“嗯?”

“那个啥……不会真的死吧?”

“嗯。”

“你老嗯是啥子意思吗?嗯得老子心里毛毛的。”马熊一脸后悔。

“嗯。”

“格老子的……”

“嗯。”

耿格罗布在仔细辨认着方向,风景让记忆慢慢开始苏醒。

它曾经熟悉这里的每一块山石,每一株草木,在年幼的时候,好奇心让它花过很长的时间来探索这座大山。此时树木花草都开始枯萎,或许不知道何时经过的雪崩滑坡改变了些许地貌,但是那种流浪汉返乡的感觉依旧让耿格罗布心里打战。

“这山上有啥子?”那马熊嘴巴一刻也不能闲着,耿格罗布并不理它,它也只好自说自话地娱乐着。一路上马熊不时地从树丛林中找出各种吃食,这是它的特异功能。因为即便是饥荒,这里也还算是一片富饶的饥荒。

“但这咋啥也没有?”那马熊不满意地晃着脑袋,吐掉嘴巴里的核桃渣,“噗!连个鸟都没有。”

这还只是山脚,高大的连香树与水杉光秃秃地站满了山坡,它们叶子落得就像是赤条条的一群壮汉,越是往上,树便越变得低矮,山就是这个样子,越靠近天空便越是贫瘠,土地变成山岩,空气让人窒息,一直到顶峰,就只剩下从不曾化开过的冰雪了。

这里恐怕真就是这世间最靠近天的地方了——据说,天上也是这样,除了冰冷,什么都没有。

荒芜。

这世界从未这样过。山万籁俱静得仿似睡死了。

一朵白色的小花从空中飞过来,冰冷得像一片儿雪一般飞进耿格罗布的眼角,耿格罗布眯着眼睛,想把那片小东西挤出来,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却掉出来一颗水珠。它装作不经意地快速抹了一下眼睛。

“啧。”那马熊还是看到了,斜着眼使劲儿地咋了一下舌头。

“轰隆……”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化解了耿格罗布的尴尬,它们脚下的山猛地抖了一下,就像是沉睡的山一下子翻了个身。

“喀,弄啥子?”那马熊一缩脖子,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格老子的,吓死个人。”

或许是地震,山晃了几下便安静下来,只是脚下让人不能察觉地在动。咔嚓,一棵又一棵的大树倒下了,被坚硬的岩石撞得支离破碎。它们原本就死了,只是站着死,不知道是触怒了谁。

耿格罗布看到远处的地上突然起了一条黑线,再往前走便是它死也要回来的地方。那条黑线如一条蜿蜒的巨蛇,越来越近,且在它眼中慢慢粗大。它往前迈了一步,咔嚓一声,惊雷一般,地上的巨蛇张开了口。

山裂开了一道缝,冥冥中有一把巨斧把山的躯体上砍出来一道峡谷。耿格罗布像是没看到一般开始奔跑,因为这条裂缝正在把它与那里分开。

“瓜娃儿,你脑壳坏掉了?”那马熊有些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耿格罗布,跟着跑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从天空变成红色那天开始,灾难便再也没有停止过,在这场天灾里,它看到无数的死亡,它还活着,并不是因为强壮而是因为它的小心——在天灾面前强壮就是一个笑话。

而耿格罗布却跑得越来越快,在靠近那条裂缝的时候,突然都消失不见了。

“瓜比。”马熊跺脚咬牙地转了几个圈儿,看着耿格罗布消失的地方。

轰隆隆……又是一阵闷响,仿佛山下面醒了一头巨兽,高大的树木们开始纷纷倒下,山又裂开了一道口子,这让山顶的积雪再也撑不住,便化成滔天的白浪,开始咆哮着从山顶奔下,它席卷着它所经过的一切。

雪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