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在回途中差点被她给气死,每次看到她都没好脸色。本以为回到长安后从此高枕无忧,他一定会向爹爹退婚,所以后来她也没有去问爹;谁知道他不知为何一拖再拖,最后竟然冒出来一道圣旨赐婚!
虽然她不清楚那道圣旨到底是谁去向皇上求来的,但那人绝不是他!冷如风昨天会娶她肯定也是受制于这道圣旨,如今不洞房,将来便可以找机会悔婚。
他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休妻。
小楼咬着牙,忍着委屈的泪。昨晚上她想了许多,虽是不甘愿就这样嫁过来,但嫁都已经嫁了,她决定要和他好好相处;所以一晚上她都在说服自己,从今以后要好好当小胡子的妻子,冷家的媳妇。好不容易她改变了心意,但他怎能这样……“夫人,奴婢帮你先将嫁衣换下可好?”看主子脸色阴睛不定,整个人动也不动的,小婢女忍不住开口。
她回过神来,僵硬的点头,像个木头人似的,让小婢女帮她将一身讽刺的红嫁衣换掉。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身影,和那件美丽的红色嫁衣,她站在原地让人帮她穿上新衣,脑海中回响的,是昨日奶娘在在轿中说的话──这十八年来,就今天看你最端庄了。看吧,我早说过你是个小美人。
是吗?她真的是吗……
不知不觉中,她眼角无声无息的滑落了一滴泪。
她不会让他将她休掉的!他越想休了她,她越要忍气吞声留下来!她必须顾全大局,戚家丢不起嫁出去的女儿被退货的脸。
小楼紧咬着下唇,望着铜镜中脸上滑落的泪,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如他的意!
“你在搞什么鬼?”
秦冬月原本打算等小胡子的婚事办完,今早就和孟真包袱款款回玉泉镇的悦来客栈去,没想到才要到大门上马车,却见冷如风从书房出来。
昨天晚上不是这小子的洞房花烛夜吗?他怎么大清早的竟从“书房”出来?!
“什么搞什么鬼?”冷如风才开门就见着爱管闲事的小嫂子,要缩回脚闪进门去已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装傻。
“我是说你怎么会往这里。昨晚不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吗?”她狐疑的看着他。
唉,早知道嫂子还没走,他就晚点再出来晃。这下若让她知道他打的主意,铁又要留下来管这档事了。不行,可不能让嫂子起了疑心,先打发她回玉泉镇再说。
“呃……这个……”冷如风脑筋一转,迅速将尚搁在门内右手食指上,几日前逛市集才买来的玉戒摘下,然后伸出手摊开展现玉戒道:“我昨日将这传家玉戒忘在书房里,所以过来拿。”
“是吗?”秦冬月瞧着那翠绿的戒指,还是怀疑。有谁会在成亲的隔日丢下软玉温香,跑出来找戒指?尤其是这位喜好女色的小胡子。
看出她的狐疑,他忙道:“这是要给历代冷家长媳的玉戒,代表了地位的象征,所以我才会……大师兄!”呼,好险,他都快掰不下去了。
冷如风看到走过来的孟真,直在心中庆幸,忙挂起笑脸。
“冬月,怎么还在这儿?要出发了。”孟真在前头等不着妻子,便又回头找她。
“就来了。”秦冬月回头挥了下手,然后正色警告冷如风,“我告诉你,人家小楼是心地善良单纯的好女孩,你好好的对待人家。”她又瞄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才说:“你和她的年纪差了十多岁已经算是老牛吃嫩草,不要真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冬月。”孟真又唤她。
“来了。”这次她听话的小跑步至老公身旁,留下冷如风一脸错愕的站在当场。
什么叫老牛吃嫩草?他不过三十出头,正当青壮年期呢!瞧瞧她把他比喻成老牛,又说是牛粪,简直就是……算了算了,总之这下终于送走了一位瘟神,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孟真瞧二师弟松了口气,好笑的向他挥了一下手,才带着妻子出门。上了马车后,见妻子紧蹙着眉,他忍不住问:“怎么了?怕再晕车吗?”
“不是啦。孟真啊,小胡子和小楼真的没问题吗?”
看她一脸忧容,孟真揽她入怀道:“傻瓜,他俩都成了亲了,再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你能解决的。你还是先担心自个儿晕车的问题吧。”
“唉,说的也是。”秦冬月缩在他胸前,咕噜了句:“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把骑术练好。”
孟真闻言忍不住扬起嘴角,可怜那匹会被她折腾的马儿。
“驾!”车夫一喝,马车便往前行。
孟真估量着,此行应可在入冬前赶回玉泉镇吧。
秦冬月倒好,她窝在他身旁,只道:“到了地头再叫我起来。”说完就合眼梦周公去,免得等会儿吐得七董八素的。
马车晃荡中,孟真拥着秦冬月离开待了近一年的长安,心底不免有丝庆幸。
幸好这次真的走成了,再留下去,恐怕她就要开始管起如风和小楼的家务事,到时他又没得好睡了。
而且,这小妻子可能还不知道,她如此在乎他那两位俊美的师弟,他这大老粗也是会吃醋的。算来算去,还是回玉泉镇和她长相厮守的好。
车外飘起绵绵细雨,马车继续向西而行。
长安城也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渐渐变小……雨丝密密的打在伞上,冷如风撑着油伞,边把玩着手上的玉戒,边往自个儿的新房走去。一想到此去得面对小楼,他的脸色怎样也好不起来。
方才见到嫂子后,他忽然想起,昨晚他可以这样躲,是因为娘亲昨儿个太兴奋了,所以没注意到他未归新房;可今晚就没那么好混了。
何况等会儿他还得带着小楼去向娘亲上茶,要是她说了出来,可就玩完了。
但是要怎么安抚她?这女子可不比烟花场所的姑娘们,不是赞美个几句、送个小礼物就可以打发的;如果这两招行得通的话,他上次带她回长安时就不会这么累了。
还没想到个办法,如风小筑却已正在眼前。恰好此时门被打开,小楼身着淡紫衣裙,长发已知妇人挽髻;随身婢女方要开伞,两人就瞧见了立于前方不远处的冷如风。
“二爷。”婢女向他福了一福。
小楼白着脸,忍着臭骂他一顿的冲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冷如风伸手挥了挥,要婢女先下去,自己则上前将小楼迎进伞下。本以为会得到她的抗拒,却见她意外的顺从,这下子反教他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便无言的往前面大厅而去。
途中,他不时偷瞄身旁佳人──老实说,他到现在还无法将这位安静的美人儿和先前那位活泼的疯丫头视为同一人。虽说女人多变,可他见过的红颜无数,就没一个像她这样变得如此彻底的!到底是之前那才是她的本性,抑或现在这般才是?
之前老看她生气勃勃、活力四射,那像苹果般红扑扑的脸蛋,就是让人想咬上一口;可现在她的脸色这般苍白……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心疼起来。
忽然间瞧见自己尚在把玩手中的玉戒,正好两人行至园中凉亭,他便停了下来。
小楼不解他为何停下,只得抬首看他。
“这给你。”他将油伞搁在石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将玉戒戴进她的手指,没想到却太大了。他将她两手十指全试套一次,连戴在大拇指上都会掉下来。
这下他才知道为何嫂子刚才会那般不肯相信。这戒指对女孩儿家来说,真的太大了。
“呃……”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能尴尬的看着她的纤纤玉指。
小楼也望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盯着那挂在手指上宽宽大大的碧玉戒;他见戴不住,想要将玉戒收回,她却突然握紧了拳头,冰冰凉凉的玉戒边缘握在掌心中,瞬间沾染了些许暖意。
“没关系。”她赶忙抽回手,解下挂在脖子上一条由红绳悬着的护身符,将那玉戒套进红绳中再挂回去,然后才抬首瞧他,轻声道:“我挂这儿,一样的。”
“那……也好。”他直瞧着那根红绳带着碧绿的玉戒滑入她衣襟中,视线不可避免的落在她衣襟交叉处露出些许的白嫩肌肤;尤其由他所站的位置往下看,半抹****更是一览无遗。
真想变成那只玉戒。
冷如风咽了下口水,轻咳两声,别开目光,掩饰一时的失神及他下流的想法。
他拿起油伞,再度挽着她住前厅行去,鼻中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幽香,心底仍然忍不住想着,这疯丫头的身材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啊……小雨细细的落下,走在一旁的小楼心绪有些难辨。她不知道她为何会收下这对她来说大得有点可笑的玉戒,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送她东西吗?
唉……其实,长安城里最了解他的姑娘,可能就是她了。
说起来很好笑,她会讨厌他,真正的理由是──为了讨厌而讨厌。
从小因为爹爹的骄宠,她几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侯爷府里根本就是个小霸王!再加上她小时候就长得一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可爱模样,所以就算出了侯爷府,外头的人也不太舍得责备她,总是让她撒娇一下就算了。
第一次遇到挫折,是在五年前,当时她刚十三岁,是个被宠坏的小鬼。她不像个大家闺秀,不喜女红,也不变读书,更不想学习琴棋书昼──说老实话,哪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会想学东西而不是到处去玩?
她当然也不例外。当时的她只受到处捣蛋游玩而已,最常做的,就是偷溜出侯爷府四处作乱。
这样被骄宠的日子长久过下来,就算本性不坏,不知不觉中她也被宠得越来越跋扈,终于有一天闯下了大祸。
她不听劝告的趁筑城的工人午饭休息时,偷跑上正在兴建的城墙。当时筑了一半的墙并未稳固,加上前几天的大雨,石墙中才被填上的泥沙更是被冲刷得所剩无几;等工人们吃完饭发现有小孩子跑上去时,那一小段城墙已是摇摇欲坠。
她当时吓得不敢动弹,一名工人只好不顾危险的攀爬上快垮掉的城墙去救她;当那名工人才抓住她时,那段石墙却突地崩塌了!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巨量尘沙扬起,遮住了半边蓝天。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她本以为小命就此休矣,却在下一瞬被人像拾小鸡般的拎了下来。
她是毫发无伤、面无血色的瘫坐在地上,那位冒着生命危险上去救她的工人却被石头碎片划断了脚筋,血流满地,从此再不能快跑。
尘沙还未全落于地,她右脸便被甩了一巴掌。骄蛮的个性让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嘴里还不知好歹的嚷着“大胆刁民,本姑娘是侯爷府千金”云云,结果话还没说完,左脸又被甩了一巴掌。
她这时才懂得闭上嘴,看清了打她兼救了她一条小命,同时也救了那名工人的家伙--冷如风。
首先入眼的,就是那两撇呕心巴拉的八字胡,他一边帮那人止血,嘴上还不住的骂她,将她骂到狗血淋头,无法回嘴。
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他那番话说的很对,她的确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是个只会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而且骄纵蛮横、不知死活的顽劣;虽然他那番话骂醒了她,让她重新检讨自己,并开始用心学习,但是,她还是讨厌他到了极点。
她相信,他一定早忘了多年前的那件事,但这些年来,她却一直没忘。而且从那时起,只要是关于他的消息,她都会特别注意,所以日子久了,除了一些丰功伟业之外,她发现这家伙风流花心不说,还奸诈狡猾得要命,根本就是小人一个。
也许她早先心底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慕之意,几年下来也早消耗殆尽,讨厌只变得更加讨厌,只差没厌恶而已。
结果,没想到事隔多年后,她竟然嫁给了他。而昨晚他那样对待她,今早却又送她玉戒……小楼困惑的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收下那只玉戒;经过了昨晚,她该是更恨他才对呀。
如丝细雨打在伞上、打在花上、打在叶上,所有的尘嚣似乎被隔绝于伞外;在伞中的两人,却各有各的思量……进了厅堂,平安无事的向上奉了茶,小楼并没有提昨晚的事──昨晚新郎棺没进新房反而跑去睡书房,这种丢脸的事,她才不会自动翻出来让人笑话。
冷如风虽不知她为何转了性,但还是暂时松了口气。
冷家几代皆是单传,没有其他亲戚,所以在向娘亲奉了茶之后,他简单为她引见师弟宋青云和弟媳白晓月,跟着将她护送回新房,自己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