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君子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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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婚礼虽然准备得匆忙了些,但该有的一样不少,杨豁也不主张奢华,不失面子又能风光,那就行了——

每当拾儿听他这么说的时候,都很想说:想马跑又不给马吃草,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但他不敢,主子毕竟是主子,虽然主子脸最近上总是喜气洋洋,笑得也不像以前那样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不过拾儿清楚得很,就算如此,也别在杨豁面前提到“用了多少多少银子,”一提他马上就能变脸,比川剧绝活儿还厉害。但也有例外,比如对佘应景,吃穿用度,花多少钱也不心疼,一千多两一支的人参,眼睛都不眨地就买了下来。当然,杨豁背过人去会不会疼得眼睛都抽搐了,拾儿也不知道。

不过他拾儿是什么人呐?跟在杨豁身边十几年是跟假的吗?这个时候不努力巴结佘应景这个未来主母还等什么时候?

他瞅得准着呢!爷以前总是笑乔少爷娶了表小姐后成了老婆奴,但杨豁要是成了亲,恐怕也会变成五十步笑百步。

就算马上要出嫁了,佘应景还是天天来扫墓,杨豁多半跟在一旁,如果有事,就让拾儿跟着。拾儿当然乐意,平时在府内,后院他不能常去,侍候佘应景的时候并不多。佘应景去扫墓,他就有机会帮未来主母做点事……惟一的不足是,这未来主母总是冷冷淡淡的,让他想讨好也找不着方向入手。

尽管不知道佘应景每日拜祭的人是谁,但拾儿还是看出主子爷跟主母对墓中之人很是敬重,每次去扫墓,佘应景都会亲自下厨准备两个菜,不过那两个菜总是让拾儿腻味了点: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

以前小小食店每日送这两个菜给佘应景,拾儿还当是佘应景爱吃,现在才知道应当是墓中之人爱吃。有几次拾儿见佘应景拿扫帚扫雪,就想帮她,却都被佘应景拒绝了,所以到后来拾儿除了拎着竹篮,就什么忙也帮不上。

哦对了,不光有菜,奉在那无碑墓前的还有一壶酒。拾儿帮佘应景将刮绒的工具搬回杨府时,还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那蚕绒都给换成了酒。就凭这点,拾儿猜那墓中之人,肯定是个男的!

一大早的,杨豁又忙得脱不开身,佘应景自然不会介意,拾儿也已经习惯了,照例拎了篮子乘马车来到佘家祖屋所在,有些意外的是,他们二人到的时候,墓旁早已站了一个人。一开始佘应景以为是常伯,但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陌生人。

“……白先生?”拾儿则是惊讶地叫出声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转过身来,他长了一张平凡的脸,五官里最耐人寻味的就是他那双透着智慧的眼睛,看样子也只有三十来岁,这么冷的天,竟只穿了一件单衣。

拾儿之所以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因为上次到白府去找这位白先生的时候,被他耍了一记。他在白府等了半天,那白先生也跟他说了半天的笑话,直到拾儿不耐烦的时候,才告诉拾儿他就是白家主人,差点没气得拾儿吐血!

不过这次见了这位白先生,却似乎跟上一次有些不一样——他的表情,甚至算是严肃的。

白先生见拾儿问他,却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对佘应景和拾儿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退到一边。

佘应景的脸上却无半点表情,仿佛没看见旁边杵了个人似的,打扫完院子,奉上袁将军喜爱的酒菜。

默默站了一会儿后,佘应景就想转身离去,拾儿自然是跟定了她,不过走之前还是好奇地看了白先生一样。

那白先生突然开了口:“佘姑娘。”

佘应景停步,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白先生走到她的面前。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她淡淡地说:“我不好奇。”顿了一顿,她又说:“不过刚才拾儿叫你白先生。”

白先生也是淡淡一笑,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静默的二墓,道:“佘家世代守护着墓里的那位,就没想过让他的千古奇冤有朝一日得以昭雪?”

“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如果先生叫住我没别的事,恕小女子先告辞了。”

白先生呵呵轻笑起来,“你对我无须防备,我是杨豁的朋友。”看佘应景皱起眉头,他又道:“不过墓中人的事,却不是杨豁告诉我的,你不要误会是他多了嘴。佘姑娘,如果你有耐心,不妨听我嗦两句。”

面对一个陌生人,佘应景本来不会有什么好耐心,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望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睛,竟觉得那里面没有什么是不能容纳,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一颗猜疑防备的心也暂时安抚下去,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白先生却没有立刻说话,他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头,有些怅然地望着远处。

“每次站在袁将军的墓前,我都会想,不知当年袁将军在行刑台上,是否也曾后悔?他曾想五年复辽,将后金军队远远赶离关外,保住大明江山,让故国百姓不用再受战乱之苦,却不曾想过改朝换代亦是平常,到头来,他保的江山,仍是失了,他保的百姓,却骂他反贼内奸,争相买他被割下来的血肉……换作是你,你会不会后悔?”

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低下头来,望着佘应景。

“我不知道。”佘应景低声回答,脸上是茫然。这个问题,其实在她心里也问过千百遍,可惜……“袁将军已经不在了,这世上也没有人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错,没人能够回答。”白先生怅然一笑,淡淡地说。

“不过——”佘应景脸上迷茫之色渐去,“我却知道,将军当年也曾辞官,也曾对整个朝廷失望,一心想遁入空门或是归隐山林,然而皇上的圣旨一下,授他全权督师辽东,他就义无反顾了。”她低声叹息,“不是没有机会啊……可他最后仍是选择了自己所坚持的。也许有的事,明明早已知结局,却不能不去做。”

白先生若有所悟地微微点头,也不知是赞同她的话,还是下意识的行为。不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直视佘应景,“那么也就是说,就算你知道你会因袁将军而有牢狱之灾,是不是仍然会选择遵守佘家的祖训,守护将军墓?”

佘应景微微皱眉,“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白先生看着她,叹了一叹,“也许你还得再进一次牢狱,而且这次是跟杨豁一起。”

“他真是这么说的?”

听了佘应景转述的话,杨豁也深深皱起了眉。

佘应景颔首,疑惑地问:“我问他如何得知将军墓的事,他不愿吐露,我问他何以如此肯定和糰会借机找你麻烦,陷你入狱,他又笑而不答……这位白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杨豁坐到椅上,还是皱着眉头,“其实白先生到底是谁,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他有普通人所没有的能耐。这么多年来,我从他那里学到许多东西,然而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经历了什么事情,我却全然不知,他不想说,我也不便多问。本来我欲拜他为师,被他拒绝,我跟他便保持亦师亦友的关系交往了下来。后来我经商,初时年少资历浅薄,很吃了些亏,但每到紧要关头,都能得到白先生的指点,化险为夷,事实上,他是我最敬重最佩服之人。这几年,我没有再见过白先生,他只告诉我一个地址,让我有紧要之事可让人送信给他。我的生意渐渐顺了之后,没遇到什么大事,就一直没去劳烦白先生,只有前一次因为你的事找到白先生,将你的情况告诉了他。既然白先生说和糰有意要害我,我们就不能不防。事实上,白先生的预计,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这位白先生,真这么厉害?”佘应景却有些不信。

“你会这么问,是因为你并不了解白先生。”

“不过,宁可信其有,也好早做准备。”佘应景却又如此说,有些担忧,“我不知道白先生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他说上次和糰欲夺我家房地,虽然被你所阻,但心里却有了怀疑,于是派了人暗查,将军墓的事,和糰已猜到几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危险了。”

杨豁眯着眼睛想了想,问:“那白先生说没说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虽然这事来得突然,杨豁却不怎么担心。在这个节骨儿眼上,白先生既然插了手,自然是他有了主意,诚心帮忙来了。

佘应景浅浅一笑,“你还真的挺了解那位白先生啊!他说的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意思?”杨豁皱眉。白先生也越来越爱故弄玄虚,本来这事直接跟他说就好,却偏偏跑去跟应景说。难道他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与他相见了?

“白先生说,乾隆皇帝正在重修明史,要我们借此机会为袁将军正名,和糰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咱们就先一步把这事通到皇帝耳朵里,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了。”

杨豁皱着眉,却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太冒险了?”佘应景小声问,杨豁跟她不一样,他自有他的后顾之忧,他的犹豫,也属理所当然。

杨豁忽然回过神来,“冒险……呵呵,我倒不是怕冒险!我想的是,你怎么一边怀疑白先生的能耐,又一口一个‘白先生说’……”他拉过佘应景,瘪了瘪嘴,“应景,你不会看上别人了吧?白先生看着年轻,其实却至少五十来岁咧……”白先生确实奇怪,怎么一直不会老似的?

佘应景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又羞又恼,忍不住狠狠一拳敲在杨豁背上,“我跟你说正事……你怎么这个时候还跟我开这种玩笑……”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每每气氛凝重的时候,他总会突然冒出句浑话,让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的这点力量,自然也打不疼杨豁。他搂着她的纤腰,望着前方,眼里闪过精光。

“应景,别担心,我还要跟你过一辈子呢,要是这道槛都过不去,还谈什么以后将来?白先生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放心,咱们肯定死不了!”

有了白先生的提示,杨豁将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在心里作了个估计,当然也有变数,毕竟世事无绝对。好在清朝开国以来,几位皇帝都励精图治,没有一个是昏君。

杨豁对当今天子的个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首先,乾隆皇也算一个明理的人,如果不触到那些敏感的政治底线,他也会表达相当程度的仁慈。

而袁崇焕将军之事,会不会涉及到乾隆的那个敏感点,却是杨豁要赌一把的事,关键问题是,该由谁去说,怎么说。

犹豫了很久,杨豁还是找到了乔远山。其实他不想把远山卷入进来,然而他知道,要是和糰把他杨豁送进监牢,他最好的朋友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到时再来行事,就处于被动了。官场上的人,会真心真意帮他杨豁的人,只有乔远山,毕竟这件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乔远山与十五阿哥琰的私交甚好。看得出,诸多儿子中,皇上还是挺喜欢这位阿哥的,在皇上面前,也能说上话。

跟乔远山秘谈之后,杨豁回到家中,一切生活如常,婚礼也照常准备。佘应景虽然不知道杨豁都做了哪些安排,但现在她却无比信任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子,杨豁不说,她也不提。只有拾儿,上次他站在佘应景跟白先生旁边听了个糊里糊涂,心里整天忧心忡忡,却因杨豁的告诫而不敢多问,新年刚过,家里又要接着办喜事,府里上上下下都喜笑颜开,拾儿却不得不每天打起笑脸,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事。

私底下,杨豁对着佘应景却有些感伤,“也不知我们的婚礼能不能如期举行。”

只要这件事一天没解决,他们就不能安心。

佘应景淡淡一笑,偎依在杨豁的身侧,轻轻道:“能不能如期举行,我都是你的妻子。”

这,是她佘应景的许诺。

杨豁温柔地望着她,回握她的手,微笑。

她的心意,他自然能够懂得。

琰本是认识杨豁,听乔远山说了事情始末之后,没有反对让皇上知晓这件事,但似乎也不是很支持。乔远山知道,琰素来不喜和糰,但因为皇上的原因,也不会公然与和糰作对。

杨豁不知道乔远山是如何说服十五阿哥的,在婚礼头天晚上,他收到乔远山秘密传来的一张纸条,用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密语写着:事情已经进行,等候消息。

杨豁苦笑。要是晚一天多好?明天可是他第一次当新郎官的日子,可如今,却是进牢房的可能更大。

当然,他也知道,他想等,那和糰和中堂大人,却未必有那么好的耐心等到他婚礼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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