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虚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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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西域仙宗:西行路迢迢(4)

翌日清晨,紫元宗神采焕发,抱着浮生草大步流星走出树林。此刻天光明朗,清爽的晨风徐徐吹拂。紫元宗抖擞精神,欲待试演「金风遁」真正完全的效用。他兀立于大道中央,依法施为,侧身避过风头,左手挟紧浮生草,右手伸出揽住风尾,身体立时轻轻飘离地面,随风向前直飞而去。此种飞腾术无须移动脚步,离地四五尺,乘风驾雾,日赴千里而不费半点气力,乃是五台道宗上乘的神行道法。宋代以后道士方家们惯用的「趁脚风」,即是由这「金风遁」演变而来。

当天紫元宗驾驭清风,忽忽飘行五百余里,午间已抵原州城外。此地旧称平凉郡,为西出玉门关的必经所在,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关口。放眼顾盼,只见城池四方荒草漠漠,孤烟淡直,一派苍凉萧疏的景色。然而此时此刻,进城的大路上却是人头攒动,车马川流,成百上千的兵士顶盔贯甲,列成纵队往原州城进发。

紫元宗躲避人群,没有入城。沿着城墙缓缓绕过原州,途经一处唤作「二十里铺」的小村镇,看见路旁有个熟食挑子,便摸出十几枚铜钱买点心充饥。

那小贩是位黄发隆鼻的老者,接过铜钱,从扁担下的筐子里拿了七八张荞麦烙饼,交与紫元宗,殷勤笑道:「客人赶远路吧?前面过了石门关,几百里地荒无人烟。须得多预备些干粮,老汉这里还有十几张烙饼,四五斤熟马肉,客人都买了吧?」说着,眯眼眺望原州方向,叹息道「看样子,很快会打仗了。听说这回朝廷派遣十万天兵,要和土谷浑开仗,领兵大将军是突厥人,叫什么阴山夜叉来着……唉,无论怎样,大军都会征用老百姓的牲畜。老汉只有这么一匹瘦马,反正迟早被征,还不如自个儿宰杀了换些用度呢。客人你买几斤吧,瞧瞧这肉多新鲜。」嘟嘟囔囔的口齿含糊,只是央求紫元宗掏钱买肉。

紫元宗本待摆手拒绝,忽地瞅见浮生草盯着熟肉块,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神情十分古怪。他心念微动,随即买下剩余的烙饼和马肉,用上衣包好缚于肩头,抱了浮生草继续朝西方行去。

约摸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眼前波光潺潺,一条名为「清水河」的河流横断路途。紫元宗靠岸坐下,解开包裹,取出烙饼马肉摆在石头上,准备休息打尖。他收拾好食物,刚想伸手捧点河水解渴,眼角余光瞥见浮生草,看他目光忽闪,面带跃跃欲试的神色。紫元宗情知有异,于是佯装漫不经心,依旧脸冲着河面埋头喝水。

浮生草见他背过身了,立刻故伎重演,把马肉撕成细丝,塞进每张烙饼边缘的缝隙里。他的动作快似狸猫,眨眼间便将面饼变成了「肉饼」,又缩回原地若无其事的蹲着。岂料河水清澈如镜,将他一举一动清清楚楚的倒映出来。紫元宗见状暗自诧异,转身拿起烙饼放入口里,慢慢咀嚼,心中嘀咕「他偷偷摸摸的往饼里塞肉,到底有什么企图?」正寻思,忽而舌尖润滑,咬着了肉丝,紫元宗猛地抬起头看着浮生草,却见他抿嘴眯眼,充满期待的表情里,隐约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一瞬间,紫元宗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暗惊道「难怪这两天真气岔乱,原来是食荤所致!这坏小子暗算我,偷偷把荤腥藏入饭食……真怪了,金风遁练成前吃荤会断绝经脉,此事记载于真诀之中,他如何知晓的?」他心中寻思,又忆起以往的情形「那天黄河附近路遇浮生草时,他把手指伸进我汤饼碗里搅动,我吃完汤饼后头晕目眩,几乎昏厥。当时还以为染了疾病,现在看来,一定是小坏蛋指甲缝藏了毒药,暗中下毒害我。嘿,巴掌大个小东西,竟有这么多害人的机关!」转念又想「有何奇怪?这小子成天和钱毒姑那帮恶人厮混,自然生就蛇蝎心肠,毒药,毒针这些玩意还能少得了?恩将仇报原是其本性,妹妹曾经舍命相救,不也遭到这小子的毒手了么?」越想越忧伤,越想越愤懑,对无忧的牵挂,对世人的怨恨,对前途的迷茫,种种苦闷和痛楚狂潮般激涌心头。刹那间紫元宗勃然变色,双手和嘴唇微微哆嗦,一时再也忍不住那股怒火,劈手抓住浮生草胸口,猛地将他举过头顶。浮生草预感到大难临头,放开喉咙尖声惊叫,哭喊着死命挣扎……湛蓝的清水河缓缓流淌,轻柔的微风徐徐拂来,物静影止,仿佛一切都已经凝固了。倘若此刻有人经过,看见一个男子高举着一个幼童,泥塑木雕似的站立在岸边,定会不胜惊骇。而浮生草也被这森肃的气氛所震慑,渐渐止住了哭叫。此时情势,紫元宗只须手臂轻轻一挥,就能将浮生草扔进河里。然而他纹丝未动,只是出神的凝视远方,额角青筋突突乱跳,耳边隐约响起无忧悠婉的话音——「那不是他的错,答应我,千万别难为阿草……救救那个孩子,咱们好好照护他……哥哥,一定要救他,照顾好他……」杀掉这小孩,如同捏死蚂蚁,只是举手之劳。可是无忧温柔而挚切的话语,却像寒夜里守护孩子的篝火,既能祛退黑暗,又能温暖人心。紫元宗举头仰望苍天,任凭泪珠滚入眼底,内心充满了虔敬,愁苦,哀伤的情感。伫立良久,他长长叹口气,把浮生草放下来,递过烙饼和肉食,比划着示意他赶快吃饱。浮生草惊魂未定,浑身瑟瑟战栗,含着眼泪只顾使劲啃咬干粮。

吃完午饭,紫元宗背着浮生草跃过清水河,展开「金风遁」,顺大路驾风疾驰。无消半日工夫,即到达西北重镇兰州,此地为唐朝与土谷浑的交界之处,胡汉百姓混居,常有边衅纷争,因此未及天黑便关城门了。紫元宗迤逦行至城外,找了一家专门接待马帮的小客栈投宿。适逢几个吐蕃马贩子住店,客房已满,只剩柴房可以搭铺。

紫元宗不介意住处简陋,先付清房钱,再收拾好床铺,却又担心浮生草夜里耍心眼捣鬼。沉吟片刻,寻了一条麻绳捆住浮生草双臂,把他拴在院子中的木桩旁边。

浮生草毫不反抗,挨着木桩蹲在地上,瘦削的肩膀时不时哆嗦两下。可怜的孩子受惯虐待,受恩遇时无所适从,这么捆着反而倒安静了。他那脏兮兮的小脸蛋冲着地面,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副沉思的样子,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似的。年仅五岁的小小孩童有这种表情,真令人揪心。客栈伙计以为浮生草是个小奴隶,本来没在意,但偶然望见他那伶仃凄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接连叹息了几回。

这一夜,紫元宗辗转反侧,心乱如麻,耳听院子里「簌簌」微响不绝,料想浮生草被麻绳捆得难受,正在泥地里摩擦翻滚。有好几次,紫元宗想抱他进屋安睡,可又顾及「小恶人」心怀叵测,难保不会又干出歹毒坏事。犹豫了大半夜,终于等到鸡叫头遍,紫元宗一跃而起,疾步跨出房门冲进院子。却见院内空空如也,浮生草没了踪影,木桩下横着半截血迹斑斑的麻绳,显是那孩子忍痛磨断绳子,已经摸黑逃离客栈。

紫元宗大喜,捡起绳头端详半晌,寻思「小恶人逃跑了!这是他自己要逃走的,跟我毫无干系。」心中思索,弯腰检视四周围,唯恐找到蛛丝马迹。西北夜间风沙大,早把脚印之类的痕迹吹得荡然无存。紫元宗仔细的搜索许久,没发现一点线索,随即挺直腰板,暗忖道「我已尽力了。这小孩子逃跑已久,此时难以追寻,妹妹可不能怪我没照护好他。」想到此处,大有如释重负之感,正要仰天长舒口气,忽然客栈伙计风风火火的跑进院内,满嘴打着秦地腔调,喊道:「兄台还立在这儿则甚?方才我拾柴火,恍惚瞅见你的那个娃儿独自个跑路,往东面去咧。你带这小娃入城,是想跟回纥人换马匹的吧?快去追咧,再迟些怕追不上咧!」拉开院门,指着浮生草逃走的方向大呼小叫。

紫元宗暗自恼火,恶狠狠地瞪了伙计几眼,双脚点地飞跃出门,展开身法朝着东方疾驰。碰巧这天早晨起大雾,四周白茫茫一片,伸手难见五指。紫元宗微感欣然,一面竭力搜寻,心里却期盼这雾更浓更厚些。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凄厉的惨呼,隐约像浮生草的叫声。紫元宗面色陡变,暗叫道「糟糕!那小子遇到危险了,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妹妹交代?」身随意动,朝那方飞腾而去。

那惨叫正是浮生草发出的。他连夜逃出客栈,又冷又慌,在野地里转悠了大半宿,发觉路边一座土堆热乎乎挺暖和,就蜷身倚靠土堆睡着了。其实所谓的「土堆」就是烧火用的土灶。陇西地理贫瘠干旱,百姓们常挖掘深井,名为「坎井」,深达数十丈才能出水。临近井边的人家沿路垒起锅灶,烧些开水热汤卖给路人解渴,以此换钱换物度日。

这座土灶的主人是个突厥老头,清早起来烧水,发现灶旁趴着一个小叫花,睡得正香甜。突厥人自来贵壮贱弱,这老头更是生性残忍愚鲁,平常成天卖水百无聊赖,此刻见浮生草幼碎孤单,忽生欺凌弱小的恶毒念头。当即从大锅里舀了一瓢开水,向浮生草身上泼洒。刹那间,仿佛活青蛙被扔进了汤锅,浮生草猛然蹦起老高,闭着眼睛,嘴里「吱哇」尖叫,发疯似的乱跳乱滚。

那突厥老头哈哈大笑,就像在观赏杂耍猴戏。眼看浮生草声嘶力竭,活力渐消,他又舀满整瓢沸水,劈头盖脸的朝那孩子泼去。只见滚汤冒着白气,在晨雾中星闪飞溅,有如锻炉迸出的炽热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