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虚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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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浊世浮生:叶障目(4)

紫元宗暗暗吃惊,心想张凌风的『灵雏』不过几百只,如何转眼就增加到成千上万之数?耳听周遭咯咯声绵绵不绝,那是蝗虫在啃咬一切东西:不管木材,砖石,甚至铁器,统统不放过。紫元宗心里发毛,低头看依偎在他怀里的无忧,也是满脸惊惧,一时不敢出大气,睁着美丽的眼睛呆呆发愣,似乎不能相信眼前的景象。

此时蝗虫已飞到近前,天上的蝗群急切想要降落,扑腾之间羽翅相互缠结,纷纷从半空里坠落,劈里啪啦跟下冰雹似的,兜头盖脸的朝紫元宗等人扑去。有几只落在无忧身上,张开巨颚隔着衣服就咬她的肌肤,痛的无忧大声惊叫。紫元宗急忙挥手一掠,心随意动,劲由心生,一招『阳凤剑』忽地使出,将那几只蝗虫烧焦。接着余力不减,朝四方荡漾开去,又烧死周围数十只蝗虫。

紫元宗一击得手,不及细想,左掌随即伸出,似曲似直地划了半个圆圈,蓄积『阴凰剑』剑气缓缓拍出,登时又有几百只蝗虫冻结成冰。他就这般左右手相接发出剑气,依着『七通剑』的剑术将剑气化作两道屏障,一冷一热罩护前后左右。四周的蝗虫虽多,但不是烧死就是冻僵,没有一只能挨近身前。

不多时,蝗虫越来越多,阳光暗淡下来,直至昏黑蒙蒙不见五指。嗡嗡的虫叫声好像凄风怒号,又似鬼魂哭泣。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巨响,那是一些破房子被数量众多的蝗虫压垮,轰然坍塌的声响。紫元宗剑气激荡,体内真气越发旺盛,剑气荡漾的圈子越来越大,将埋在瓦砾里的那个汉子也笼罩住了。

但那人此刻已然惶然失神,眼望着蝗群无穷无尽,表情变的可怖极了。两颗眼珠没有半点生气,却发散出恐怖和灾难的反光。忽然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起身,从乱石里站起来向外跑去,嘴里发出似人非人的嚎叫。无忧见壮大惊,急唤道:『快回来,快回来!』在紫元宗怀里挣扎几下,便欲起身去阻拦那人。

紫元宗心肠极硬,一把将无忧紧紧抱在怀里,单手舞动阳凤剑抵挡蝗群。黑暗中就听那人长呼惨叫,然后再不作声。微弱的阳光下,隐约可见那人血肉飞溅,眨眼数千只蝗虫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虫群间稍有缝隙露出,发出惨白的冷光,那是啃尽肌肤后显现的白骨。

目睹这番惨景,无忧心神震荡,全身微微颤抖。紫元宗一边轻轻抚摸她的脊背,一边振臂挥动,将阳凤剑舞得呼呼生风。但此时他单手舞剑,没有后续之劲,剑气构成的屏障有了空隙。几只蝗虫乘虚而入,狠狠地咬在他手臂上,立时鲜血渗出,顺着手臂点点滴下。

紫元宗尝尽苦难,这虫豸噬体的痛楚反而令他精神一振。当下双眉轻挑,唇边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左手紧紧抱住无忧,右手挟着阳凤剑,伸到面前密集的虫群里猛劈狂砍。剑气勃发到极处,凌空掠过一片片炽烈的火焰,烧的蝗虫狂舞乱飞,劈啪作声。但四处的蝗虫感受到阳凤剑热量,都一齐飞蛾扑火般朝元宗涌来,黑糊糊的好似浊流翻腾,令人悚目丧胆。

虫尸与热血不断落到无忧身上。她心中惊惧渐去,抬头看着紫元宗冷酷的微笑,忽然间陡生出万般忧伤。轻轻抚摸他的面颊,但觉指端冰凉一片,似乎是一张石头雕成的面孔。无忧怦然心动,恍惚中回忆起被勾魂兽围攻的情形,紫元宗也是这种野兽一般的神情,也是这么冷漠地面对死亡,平静里竟隐含着某种期待。无忧凄伤不能自胜。她并不怕死,也没把险恶的危境放在心上。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害怕看到紫元宗那种表情,只觉那冷静后隐藏着某种东西,一种就沉睡已久,就要苏醒的可怕东西……无忧扬起脸,眼眸中含着泪光,凄然道:『我们就要死了么?』紫元宗没有答言,内心早已一片迷狂,只知用身体遮挡住无忧,手中阳凤剑胡乱劈刺。蝗虫群蜂拥狂舞,不时乘虚扑咬,片刻间元宗手臂已是鲜血淋漓。紫元宗毫不在意,霍地眼露凶光,曲指成爪一把抓住两只蝗虫,猛然塞进嘴里,一扬脖子竟囫囵吞了下去。内心嘶哑狂吼,那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活像是冬天里饱受饥寒的饿狼。

这时,无忧在他怀里微微撑起上半身,脸上愁容尽消,目光温柔沉静,周身似乎都笼罩在明艳的霞光里。这是无忧面临生死关头所特有的美态。她天生就有这本事:抛开忧愁烦恼,如同挥洒尘埃一般轻松自然,眨眼间就将愁苦置之脑后,剩下的只有恬美的微笑。此刻她伸出手臂,轻轻搂住紫元宗的脖子,就像一片白云拥抱着太阳。然后,她轻轻扬起脸,双唇颤抖着,宛如晨风里瑟瑟的花瓣,伴随着清香的呼吸,轻柔地吻住了元宗的嘴唇。

这一吻,两人同时浑身战栗,像是冬眠的小虫被春风惊醒,既感幸福又觉害怕,心慌意乱间,忘记了身遭的一切。紫元宗晕晕乎乎,方才满眼的戾气都消散殆尽;无忧心神皆醉,娇艳的脸蛋越来越红。两人在昏暗里对视,蝗虫,死亡,瓦砾湿冷,腥风刺鼻,他们都浑然不觉,心中千言万语,却又空空荡荡……突然元宗清醒过来,暗道『不好!我们没有防备,岂不是束手待毙?这半天没有动静,难道我们都已被蝗虫咬死了,这会已在阴间了么?』想到这里,他猛地抬头观望,只觉阳光刺眼,白茫茫的看不清楚。再低头一瞧,无忧羞红的脸藏在他怀里,不敢看他的眼睛。元宗心头温暖,也觉得脸上发烧,心头乱跳。

突然耳畔响起一阵笑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一死百了,世间****恩仇都是蚀骨毒药,你们还没有尝尽其中苦头,岂能就这么死了?哈哈。』紫元宗与无忧都吃了一惊,坐直身子朝声音处望去。只见三丈外站着一个破衣烂衫的道士,双眼翻白,邋遢肮脏,正对着两人微微冷笑。

无忧拉了拉紫元宗的袖子,心道『这个人,不就是我们在平遥遇到的那个瞎道士吗?』紫元宗心头一震,定睛细看,忽然寒毛倒竖,飕飕凉意从头顶直贯脚底。只见漫天的蝗虫都已云集在道士身后,乌沉沉的堆积成一座四五丈高,长宽都看不到边的『虫山』,一阵风吹过,虫堆蠢蠢蠕动,如波浪般的此起彼伏。

无忧担心道士被蝗虫伤害,正要提醒他当心。忽见那道士转过身去,口中发出阵阵『嗡嗡』的低鸣,乍一听好像是虫豸鸣叫。登时虫群轰然作响,众蝗虫振翅发声,时歇时起,与道士的声音彼此应和,音韵节律无不恰如其分。

紫元宗心下疑惑,暗道『他在做什么?』无忧微微一愣,随即省悟道:『这人好奇怪!不过……对了,他不是能和小鸟交谈吗?难道……难道他又在和蝗虫说话?』一语未了,那道士喃喃叹道:『张凌风的灵雏血蝗一到中原,数量便增加极快。吃人害命无数,却也使很多人超脱俗世挣扎之苦!哼,人活着就是受罪,岂能这么轻易的得到解脱?待我收走灵雏,还浊世一个清静吧!』说完仰天清啸,扬首迈步前行。衣衫褴褛的模样透出一股轩昂的气势,刹那间好像变了一个人。

千万只蝗虫敛翅收声,跟在他后面跳跃而行。『虫山』缓缓移动,随着那道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一个时辰后道人和蝗虫都消失无踪,四周静悄悄的有如晨昏般安静。

无忧定定心神,撕下一片衣襟给元宗包好伤口,扶着他想站起身。还未站稳,两人眼前天旋地转,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里。原来他们自前一天中午起就再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此刻乍脱险境,立即感到饥火难耐,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两人重新坐下静静的休息片刻。待恢复了些许精神,无忧便到周围民居里去搜索一番。但见废墟遍布,碎砾如山,不要说食物,就是连根枯草都没有。

无忧走回到紫元宗身边,脸上神情照样怡然轻松。见紫元宗愁眉不展,便笑道:『要说吃的,咱们可不缺,这不就是么?』说着蹲身在地上捡起一只死蝗虫,道:『阳凤剑气烧蝗虫,这可是你的拿手好菜呀!不知味道怎样?』扯下虫腿放到嘴里轻轻咀嚼,那蝗虫已被烧成焦炭一般。无忧勉强嚼了几下,口中又苦又涩,却淡淡一笑,道:『哎,味道还行,就是火候有点过了。』紫元宗心中凄然,伸手抚摸她肩头。撩起衣襟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污渍,眼看着这张美丽清纯的面容,他怅然深叹,心情说不出来有多沉重。无忧与他的目光相触,一下想到方才两人亲吻的情形,不禁大为羞涩,急忙转头假装寻找可吃的虫尸。但见死蝗虫碎不成形,焦气冲鼻,实在难以作为食物。

她咽了两口唾沫,忽地想起一事,喜道:『有办法了!早年师父传授我九华道术,曾说起有一种叫「吞津术」的修炼法门。不用吃东西,光靠吞咽唾液就能颐养精神,练到高深境地甚至能辟谷飞升呢!』当下念诵口诀,教紫元宗如何服气引津,如何『漱阳含霞』,直到『存清除秽』。

这『吞津术』确乃道家修炼辟谷的入门之法。意念存于丹田是为『龙池』,舌抵上齿是为『鹊桥』,引津入体,吞气敛神。就能不食五谷,增进修为。但此术虽妙,修习者体内必须先聚有真气,对没有真气的常人便毫无用处。紫元宗身怀『阴阳剑气』,眨眼功夫这『吞津术』就炼成了,当即精神奕奕,倦意一扫而光。而无忧早就失去了真气,陪着紫元宗炼了一会,不过是吞了几口唾沫而已。

无忧见紫元宗饥容消去,心里欢喜,真比面前忽然出现一桌盛宴还高兴。她一心都在元宗身上,早忘记自己的饥饿。当下扶起紫元宗继续赶路,离开了文家集这块死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