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虚唐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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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浊世浮生:麒麟丹(4)

柳青凤沉吟道:『昔年我遍阅道书,懂得了静养道胎元神的要旨。其中坐功打磨内丹是修炼关键,若是丹成贯通周天,内丹则与修炼者血脉相连,人在丹存,人死丹灭。今日紫大哥身处险地,无论能否逃脱,都须将麒麟丹蕴藏于丹田中。如此一来,这宝物与他的生死互为依托,若自身受害,麒麟丹也会随之湮灭。紫大哥即便失手被擒,朱师兄投鼠忌器,必定不愿伤及他的性命。』朱雀大喜,道:『好主意!至少能保命,不过打通周天挺麻烦的,姐姐有好办法么?』青凤微笑道:『方才你说紫大哥身怀剑气,他又没带着宝剑,料想早就已经打通周天了。眼下只需运行真气,流转任督诸穴,再将麒麟丹存于玄关之内,心息相依,绵绵若无,自然与血肉交汇融合。此后只要自己不倒行真气,逆运周天,任凭谁也无法从他身上取出麒麟丹。』紫元宗听二人议论,句句都是为自己的安危所虑,心下自是感激,指着麒麟丹连连摆手。青凤知他心意,道:『别再推让了。当日此物害我甚苦,如今却对紫大哥大有益处,想来其中必有缘法。唉,你曾在八宗道会上舍命救我,今天就权当是柳青凤报恩罢!』她病中软弱,心志尚坚,言辞里带出些许往昔的豪气。紫元宗猛听见这个『救』字,忽地想起无忧,心道『若是自身难保,还怎么营救妹妹?朱秉正贪图麒麟丹确是实情,眼下正有要挟他的法子,我还犹豫什么?』从青凤手里接过麒麟丹,依她所言含入口中。然后柳青凤传授运使真气的要诀。紫元宗自学会『七通剑』以来,已能自如的驱动真气。此刻又经青凤详加指点,转瞬间便将麒麟丹安放于丹田里了。

安排妥当,朱雀长出口气,拍手笑道:『这下可好玩啊,我爹他也没辙了,紫大哥一定能够平安逃脱,过两天他再回来看咱们。哎,闹腾大半夜好累,我们大家伙儿都散了吧。』紫元宗不动声色,回手指了指伏在外屋地上的尸体,目光沉静而笃定。柳青凤心有所感,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北宗弟子被杀,朱师兄定然追究,今夜之事恐怕难以善罢,我……唉,死亦何惧?我心灰意冷,只想一个人待在这里,紫大哥你独自逃生去吧。』说罢默然垂首,轻轻阖上双眼,惨淡的脸色了无生气。

朱雀出了会神,忽然说道:『凤姐姐,干脆你们一块逃!眼看你病得越来越重,难道真的就这么困在这儿?嗯,就算不怕我爹,难道你就不想出去看看程师兄?』青凤本来神色寂然,而朱雀最后这句话就像雷鸣电闪,直震得心头砰砰乱跳。她苍白的双颊淡淡泛红,睁开眼睛,目光飘忽不定,喃喃道:『我……观云……』朱雀接口道:『对啊!你和观云,心里都牵挂对方,一天到晚想得死去活来的,偏这般瞻前顾后。嘿,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凤姐姐,往日你敢作敢为,多么爽利,怎么关键时候倒婆婆妈妈起来?』一席话说得柳青凤心潮激荡,病体也像忽然轻松许多,撑着炕沿坐直身子。朱雀趁机搂住她的左臂,道:『凤姐姐,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走出此屋见程师兄吗?来,现在我们就去看他,你走不动我扶你!』柳青凤情绪激动,双唇轻轻颤抖,虚弱的身体竟然生出力气,按着朱雀的肩膀挪动腿脚,嘴里念叨:『是了,就算要死,也得……也得死在他的身边。』紫元宗赶忙挽住她的右臂,和朱雀左右两边扶持,架着青凤下了床,缓缓向厢房门口走去。经过柳朴山身前时,柳青凤忍不住回头注视,眼光里隐含着同情和哀伤。那柳朴山兀自埋头抠土刨坑,间或放声长嚎,含糊的哭叫着:『我的指甲……指甲啊……』三人离开厢房,慢慢来到回廊上。这紫竹园内部极为深阔,花园树林,池塘假山样样俱全,前后方圆足有十多顷之宽,周围筑以高达三丈的砖墙,外面看去竟如城垣一般。福寿堂大身主司马多年来压榨盘剥,暴敛钱财,又不敢在太原等大城里招摇靡费,便假借『名医』陈希文的招牌,修建了这紫竹院。铺金洒银,广纳美色,权当作满足奢欲的销魂窟。左近官府尽已被他买通,因此紫竹院所占土地虽比整个十斗坪还大,衙门中却并无一人过问,寻常百姓知道园子主人极有势力,谈论时也都讳莫如深。此时紫元宗他们行走园中,但见四周屋影重叠,亭台纷错,若非朱雀稍能辨识方向,恐怕三人早已迷失去路了。

长廊斗折迂回,每隔四五丈,屋檐下便挂着个灯笼。朱雀一面走,一面嘀咕道:『这园子古怪得紧,又大又深,前后左右都是楼台房屋。幸好前些天我仔细逛了几圈,只记得程师兄所住的地方。嗯,瞧见右面那丛花树了么?转过去就能看到他的屋子了。』柳青凤闻言精神大振,甩开紫元宗和朱雀的手臂,晃晃悠悠的朝前疾步而去。朱雀忙赶上前搀扶,笑道:『别着急,程师兄飞不了……』就在这时,紫元宗忽然伸手拉住两人。朱雀愕然,道:『怎么了?』紫元宗面色郑重,侧着脸像是在倾听什么。他耳力敏锐,加上此刻体内真气充沛,远处的微小动静也能察觉。柳青凤明白此节,忙问道:『听见什么?』话音未落,耳边隐隐传来脚步声,向着这边渐次靠近。

青凤微微变色,道:『那里有人,咱们快躲到树后。』三人相互搀挽着跨出长廊,弯腰屈腿蹲进矮树丛,这地方阴暗浓郁,尽可藏匿身影。

约摸小半盏茶的功夫,脚步声愈发清晰,忽地一个声音拖着腔调回响在长廊里:『天干物燥,小心烛火……』这时节正值雨季,何来『天干』之理?此话显是喊顺了口的套词。三人对视一眼,朱雀悄声道:『是打更的,待会若是被发现,引来了九华派的人,咱们就大喊「别阻拦我们,麒麟丹在这儿」,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才说着,灯光下出现来者身影,粗布衣裳,步履蹒跚,果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年更夫。只见他缓缓走近,仰头望了望月色,忽而叫道:『寅时亮更啦!』右手轻挥小槌,『帮』的一声敲在左手握着的横木上,接着连击三下。

青凤和朱雀见状都长吁口气,静静的只等更夫走远。而紫元宗却是浑身颤抖,胸中热血激涌。那『帮帮』的敲更声传入耳中,好像大铁锤一下下猛击胸口,更夫口中喊叫的『寅时』二字,更似是落在头顶的焦雷。他仔细听去,四周却又寂如坟茔,唯有自己『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朱雀察觉异样,问道:『紫大哥,你怎……』话没说完,突然哑然失色,眼里透出骇异的目光——只见紫元宗咬牙瞪目,额头青筋条条鼓胀,一半脸赤红似血;另一半碧蓝如靛,那怪相仿佛山魈割面沥血,说不出的狰狞可怕。这时柳青凤也过头来,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她熟知修炼道术的法门,发觉紫元宗的异状像极了修道者走火入魔的情形:阴阳相冲,雌雄相悖,周身气血时静时沸,脸色阴晴各半。这本是修炼紧要关头的凶险之相,怎会忽然间出现在紫元宗身上?

青凤勉强稳定心神,伸掌轻轻按住他背后的『神道』穴,凑近耳边道:『舌顶天堂,凝神吸气,意存脑后玉枕,渐次而下……』她语气沉缓顿挫,说的都是吐纳调息之法。紫元宗耳目昏蒙,浑身骨骼奇痒难搔,体内两道气流盘旋纠葛:一股从会阴起始,至中极,气海,玉堂,直冲唇下承泉,阴寒彻骨又绵长柔韧;另一股自长强生发,由命门经中枢,最后凝聚于颌内龈交穴,炽热刚猛且粗壮宏博。两股气息冷热迥异,都淤塞在头部萦绕。就像是江河里的洪水奔腾激涌,遇到堤岸陡然退潮折返,继而蓄势,再次冲击阻碍。周而复始,循环往来,两股怪气从上流到下,又从下冲到上,找不到出口发泄出来。直令紫元宗如堕十八层地狱,只觉纵然身受千般酷刑,也不似如此苦楚。

柳青凤手掌由轻到重,不断地给紫元宗按摩穴道。那『神道穴』居于督脉之中,是敛气定神的紧要所在,如果能稍加拿捏,应该能将混乱的内息慢慢平息。可是紫元宗丝毫未觉轻松,胸膛反而闷胀欲爆,脑袋好像也越来越膨大,伸手摸去,安然如常。情急之下张口狂呼,虽然没有半点声音,咽喉里却隐隐奔突脉动,似乎什么东西快要破体飞去。

随着时间推移,种种古怪而痛苦的感觉愈发强烈。紫元宗逐渐失去理智,屈指抓扯胸口衣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忽而扭头转向朱雀,血红的眼睛凸出眼眶,直愣愣地瞪着她。朱雀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双手死命抓住柳青凤的胳膊。青凤神倦力衰,轻声唤了句『雀儿,你别慌,别闹,可能是他身体里的麒麟丹……』话音越来越低,眼前昏黑,就此晕倒过去,手掌也脱离了紫元宗背心的『神道穴』。

刹那间,那两股气流摆脱来自『神道穴』的外力,同时直冲向上。紫元宗耳目鼓胀,下盘轻忽,双腿微一用力,身体猛地腾跃飞起。这一下势道迅猛之极,紫元宗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花丛,灯火,长廊,都在脚底下越变越小,而脑子里稍微清明了些,暗惊道『这么高?怕有十几丈!掉下去肯定摔死……』一念未几,身子又轻飘飘的慢慢坠落,转瞬双脚踏实地面,全身上下并未有任何损伤。

紫元宗惊魂稍定,寻思『咦,心口松泛了些,好像没刚才那么难受了……』突然间热血翻腾,那两股气流又从小腹急涌向头颈。他来不及细思,急忙蹲身再次纵跳,慌乱下脚跟向后一蹬,身子没有向上飞起,而是平平朝前掠去。霎时身如离弦之箭,冲出七八丈远,前面的树木,山石等物事迎面扑来。紫元宗既不能拐弯也收不住脚步,径直撞在一根粗大的廊柱上。忽地轰然大响,那柱子从中断裂,回廊随之塌陷小半截,砖木尘土纷起飙扬,雨点般四散坠落。

这时候,那更夫正走在前方不远处,猛听背后巨响如雷,回头一看,骇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喊道:『谁?那里……是谁……』紫元宗伫立在烟尘中,体内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然而舒缓的感觉倏忽即逝,胸口陡然又复沉重。经历几次变化,他隐约察觉到:每当自己发劲用力,或身体遭到冲击时,身体里那两股强烈的气流便会平静些。

心念甫动,紫元宗脚下又再发力,身形如风似电,直向游廊外的假山冲去。顷刻间人石相触,额头重重撞到一块磨盘大小的花岗岩上。但听『轰隆』声震耳,那石头粉乱麻碎,草叶石屑散落了一地。紫元宗额角皮肤仅有些微红,除此全身安然无事。他晃晃脑袋,弯腰低头,霍地又撞向旁边的一棵柳树,碗口粗的树干猝然折断,枝条横斜,飞坠落地,声势甚是惊人。那更夫魂不附体,撒开腿一边奔逃,一边狂呼道:『快来人啦!闹鬼啦!有鬼啊!』紫元宗这番大闹惊天动地,即便更夫不呼喊,声响也已远远传了出去。朱雀暗暗叫苦,想要走出树丛相助,又怕昏倒的柳青凤有什么闪失,不由得左右为难,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紫元宗的背影隐没在假山之后。

过不多时,游廊远处脚步声急促,十余名九华弟子簇拥那更夫向这边走来。行至近处,那更夫抖战着不敢往前,指着满地碎石断枝,颤声道:『到……到了,刚才恶鬼就在这儿……我亲眼看见的,脑袋像脸盆,头发拖到膝盖,舌头血红血红的,爪子伸出,两下就把柱子都撅断了。瞧,还有那块大石头,怕没百十斤重么?也给一把捏成豆腐渣!』他嘴里絮叨叙说,慢慢向后退去。众弟子翻过栏杆,拔草掀石搜索多时,并未发现『恶鬼』的踪影。有人嘀咕道:『古怪得紧,柱子和石头不像人力毁坏,看情形,倒好似邪术所致。眼下我道宗各派齐聚于此,哪个邪魔竟胆敢上门捣乱?』众弟子听了点头,都道:『还是禀明师傅要紧。』议论间,忽然有个苍老嘶哑的话音道:『各位师兄不必多虑,适才小妹已报知师傅。这「恶鬼」的来历,小妹也尽皆知晓。』说话之人麻衣草鞋,形貌猥琐,正是福寿堂老乞婆钱毒姑。早先她约陈希文在十斗坪外议事,看见一个黑影往镇内急奔,隐约感到不妥。返回客栈打探情况,发现无忧公主和紫元宗踪影全无。随即手下乞丐报告说已将无忧公主掳走,而那个哑巴却是下落不明。

钱毒姑狡诈多谋,思忖良久,想起紫元宗横行十斗坪那股亡命劲儿,料他必会去营救无忧。便撇开陈希文,来到紫竹院求见朱秉正,将前后事由一一禀告。朱秉正闻知找到无忧公主,连夸她办事得力。钱毒姑大喜,自告奋勇和九华弟子共同巡夜,要将漏网的『哑巴』一并擒获,以报九华掌门知遇之恩。朱秉正首肯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