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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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疏漏

石青一角袍子,袍子上银线绣出一朵一朵的忍冬纹。走进帐中颀长的身影,墨色瞳仁只是一扫,大半个军帐里肃然无声——原本就没什么声息,被扫了这一眼,越发出不了声,连呼吸都调得浅了。

像是怕呼吸重了,冲撞了这样的玉人儿——特别是,在元明修的衬托下,越发容光如玉,丰神俊朗。

嘉敏想抚额:这人最近真有点阴魂不散啊。

和这人比起来,没准元明修还是个好对付的。心里这样想,简直想要叹息,然而一声都没有叹出来,就听得萧南说道:“这不是十九郎君么?”

他倒是不称“汝阳县公”,直呼十九郎,以示亲近,元明修很有点受宠若惊,一时竟连疼痛都忘了,拱手应道:“宋王殿下。”

萧南微微一笑,说道:“十九郎君是来请战的么?”

元明修原待要说自个儿是来护驾的,只不知怎的,被萧南笑盈盈看住,竟只能点头,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嘉敏:……

妈的这个世界上,人长得美就是占便宜。

萧南笑道:“早听说十九郎君英武,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今儿这事,在圣人意料之中,圣人已经将战局托付与南平王,十九郎君千金之躯,大有可为,不必急于此时以身犯险。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轻描淡写,既捧了元明修,又捧了皇帝与南平王,个个意见高明,勇武无双,最后话锋一转,却是劝元明修不要闹事。萧南不仅风姿怡人,能言善辩嘉敏一向是知道的,却还是头一次见识。

罢了,便是没有这项技能,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愿意听的也是大多数,嘉敏几乎是挫败地想,这叫老天爷赏脸。

说到这里,萧南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远远眼波一转,仿佛春水荡漾,嘉敏藏在兜鍪里的脸,只觉双颊发热,却听萧南又笑道:“圣人怕王爷长夜无聊,特遣了我来陪王爷下棋,王爷可愿意赏脸?”

嘉敏:……

莫说对弈了,就萧南那双眼睛,一旦走近来,她非露陷不可。然而这当口,仓促间,哪里有什么借口拒绝。

眼看着萧南说完这句话,再不看元明修,一步一步就走过来,灯光里,他每一步都像是能溅起无数的涟漪,光的涟漪,直溅到脸上来,嘉敏简直恨不能掀开兜鍪擦一擦脸——当然并没有。

安平的眼神动了一动,如果嘉敏示意,他会上前拦住他。

嘉敏没有动,她很清楚,元明修虽然被萧南三言两语安抚住,但是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他仍等着看她的真假——随时可能被萧南揭穿的真假。如果一定要一个人上前来探看,那还是萧南吧。

他不会揭穿她,她知道。她手心里攥出汗来,然而这个信念就如逆风中的火,她知道,她信任他。

她竟然能信任他,她诧异地想。

空气仿佛是凝固的,在他与她之间,溅开的灯光,溅开的灯花,他的靴子就停在她的眼底,他像是笑了一笑,嘉敏的目光没有抬起来,太重。自那天夜里,画舫上见过之后,他的目光太重,他的好意……太重。

奈何这一刻,再沉重,她也不能不受着。

嘉敏略点了点头,棋盘已经摆在他与她之间,并没有假手他人,萧南没有带随从过来,许是仓促起意,嘉敏默默地想。

“与王爷对弈,实在不敢大意,容我先手!”萧南笑吟吟地说。

啪嗒!

落下的一子。他知道她会棋,他当然知道。她曾在宫中陪皇帝下棋,所以这就是个绝妙的借口。

嘉敏抬起手,安平的心跟着抬了起来——三娘子的手可不是王爷的手,这手一伸,汝阳县公也就罢了,宋王那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宋王和三娘子的关系……作为南平王曾经的贴身侍卫,多少略知一二。

那简直是一言难尽。

纤长洁白的两根手指,从沉重的盔甲里伸出来,白指黑子,淡粉色透明的指甲,萧南的睫毛密密地压着眼眸,汪着一汪夜色的眼眸,也压着心里的欢喜。你看,他总能找到机会,他总能找到机会让她无法拒绝。

“啪嗒!”黑子落定。

元明修觉得无趣起来:安平剑拔弩张地守在这里,前头宋王萧南已经和南平王下起棋来。以宋王的口碑,他倒不至于怀疑他与贼子勾搭——他母亲还在城里呢,他又不傻。难道那人说的是假话?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南平王却叫所有人原地待命呢,那不是给贼子大开了方便之门么?

隐隐腾起的火光,厮杀的声音,血腥的味道,都杂在风里,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吹得营帐瑟瑟地响。

营帐里的灯映着营帐里每一张面孔,岿然不动。

萧南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间传来:“……从前我看书,说到古人大将风度,只当是写书人夸张其事,今儿见了王爷,方知世间确有其人。”

什么叫大将风度,这姓萧的拍起马屁来,也是了得。元明修心里鄙夷,却竖起耳朵细细听去。

“南平王”像是回了句话,声音太轻,隔得实在又远,竟是听不分明,只听见萧南笑道:“圣人秋狩,是何等大事,南平王布防,又何等谨慎,便有贼子混进来,也不过几十一百,仗着夜色掩护,方才显得声势浩大……

元明修心道: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一旦咱们自己乱起来,才一发不可收拾,”萧南侃侃说道:“所以王爷只传令下去,各处点灯,原地待命,这样一来,敌我就分明了,那些跳梁小丑,又还能有什么作为——”话至于此,偏头一笑:“可惜了十九郎,竟无用武之地。”

原来……竟是这样,元明修也并非全无见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人说南平王是假的,说南平王是贼子同伙……然而南平王行事虽有可疑,章法却是对的,那么那人、那人到底是何用心!

萧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王爷何必谦逊,王爷处置得当,圣人也是夸的,就是见了王爷游刃有余,才命我前来,与王爷解闷儿。”

元明修心里有点堵,他如今却被晾在这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回头南平王要与他计较起来……他心里开始有些发慌。

嘉敏心里却定了下去:萧南果然是来帮她的。她一直没有开口,他就自个儿一唱一和,偏还能说得严丝合缝。

“啪嗒!”缓缓又多落下一子,这个人情,她是欠定了。

“不过,恕晚辈多嘴,”萧南又道:“王爷的布置,也并非没有疏漏。”

嘉敏目光微抬。

萧南笑道:“王爷各处都布局严谨,怎么三娘子、六娘子与贺兰娘子下榻之处,反而疏忽了呢?”

嘉敏猛地一惊,她自然知道他这话里“三娘子、六娘子”是假,“贺兰娘子”是真——这话什么意思……他如何知道父亲不在营中,这发号施令的是她不是父亲,莫不是、莫不是他之前就去探过她的营帐?

疏忽?

不不不,不可能有疏忽,她和嘉言虽然人不在营帐,侍卫并未裁减,人手是够的,哪怕真有贼子冲营,那么萧南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起了她之前类似的心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给贺兰初袖以致命一击么?

他可不会顾忌嘉言。

趁乱……死于贼人之手,贺兰初袖?嘉敏看着指尖黑子反射出凛凛的光,不知道该骇笑,还是该骇笑。

贺兰初袖、贺兰初袖可是一心想要……做他的妻子。前世贺兰初袖作为皇帝的遗孀,萧南是明知道她与她的关系,仍不顾天下人非议,不顾她伤心,与她上床。而这一世、这一世,他却想要她的命?

如果贺兰初袖知道了真相——如果她还有机会知道的话,会是怎样的感想,她还、她还想做他的妻子么?为了皇后的头衔,为了有朝一日,站在最后的胜利者身边,与他并肩俯视这个天下,她会愿意冒着枕边人想要她死这样的风险么?

嘉敏无声无息地笑了,然后她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么,宋王殿下有没有帮我补上这个疏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