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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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灭门(下)

从九华堂回画屏阁一路,嘉敏都没有说话,李九娘也是。九娘虽然性情温顺,到底也是高门大族培育出来的仕女,心里并不是存不下事--虽然心里已经很乱了,每一步都还能走得纹丝不乱。

一直到进了画屏阁,嘉敏开口说:“坐。”

挺直的背脊方才有一丝丝松懈。眉目里的忧色慢慢放出来,语速也是慢的。这时候也唯有慢,方才能够说清楚。

她说:“公主知道为什么天使要带我和我兄长回家么?”

嘉敏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九娘低头想了片刻这句“不知道”。她不知道,如何会那样叮嘱自己?从南平王妃话里推测,家里恐怕是出事了。如果李九娘是嘉言,不定就问嘉敏借匹马闯回去了--然而李九娘是李九娘。

西山遇伏已经教会了她不要逞强。大多数时候她都做不了什么,除了添乱。

又听嘉敏说道:“令兄……”

李九娘猛地抬头来,心跳都慢了一拍。

“……令兄该是去打探消息了。”嘉敏说。

消息冲击到李九娘脑子里空白了片刻,方才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一时是喜,一时是感激:“是三娘子……”

“是我这位婢子。”嘉敏朝竹苓的方向略点了点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擅作主张……”

嘉敏语气平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竹苓赶紧跪下来请罪,李九娘亦起身求情道:“公主……”

“起来。”嘉敏道,“我又没说你做错了。”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嘉敏也不知道竹苓这一着走得对还是不对。如今形势无法判断,竹苓听到的片言只语,王妃的口气,天使的态度,全部拼凑起来,最多只能说明李家形势危急,到底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嘉敏没有把握。

要是李十一郎能够力挽狂澜,李家转危为安,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然,九娘怎么安置,就是个头疼的问题。王妃摆明了甩手不管,崔家……其余不说,崔十一郎她是见过的,谢云然毁容时候,他的表现就很令人齿冷。

李九娘折身向竹苓行大礼。竹苓哪里敢受,忙忙退步避让。嘉敏道:“九娘是真心感激,竹苓你就受了罢。”

竹苓这才站定,受了李九娘一拜,又回了一拜。

嘉敏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接了个烫手山芋。然而让她落井下石,不不不,哪怕只是装作没看见,她也做不到。她并不是多么热心的人,只是人活生生站在这里,她插手了开始,要放手也来不及了。

说到底……说到底,李家兄妹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

又听李九娘问:“公主说不知道,那么……王妃知道么?”

嘉敏心平气和地道:“母亲既然没有解释,想是有她自己的考量。恕我直言,即便如今外头发生了什么,也是九娘子无能为力--如果令兄出面都做不到的话。如今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等而已。”

李九娘微微怔了片刻:“公主教训得是。”

南平王妃应该是知道的,但是既然南平王妃没有要说的意思,身为晚辈,三娘子也不可能逼她开口。

退一万步,即便家里确实出了大的变故,仓促之间,她所能做的,也极之有限。与李家有姻亲的高门显贵不少,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哥哥出面都好过自己出面。他能够许诺的,她不能。

他方便奔走的,她不方便;他能够做主的,她做不了。

身为女子,接受父兄、夫君,甚至于日后儿孙的庇护,不必亲身上阵,与这个世界搏杀,风雨都被挡在屋檐之外,风声雨声,不过是季节的点缀,听起来多么安逸--天塌下来,自有人顶着。

然而,真到天塌地陷的时候,才会知道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顶,是多么焦虑和惶恐的一件事。

谁不想永享太平呢,如果可以的话;但是如果不可以,谁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呢,哪怕是死,也死得明明白白--我努力过了,我回天无力。而不是等在这里,等着命运一步一步地逼近,束手无策。

嘉敏吩咐甘草上果子与酪饮。

竹苓有些担忧地道:“笄礼虽然已经完成,但是还有许多贵人等在厅里,姑娘不出面……”

嘉敏道:“有谢姐姐和阿言呢。”这话音方才落,外头就传来一声气笑:“阿姐你说的什么话,敢情我和嫂子欠你的,今儿是你的笄礼,你倒好,自个儿回了屋里躲懒,倒叫我和嫂子在外头给你应酬!”

要是平常,嘉敏倒不吝和她说笑一番,今儿连番的意外,她实在少了这份心思,懒懒只看了她一眼。

谢云然跟了进来,奇道:“李妹妹也在。”

她消息比嘉言灵通,当时芳芹来厅里寻人,就被她瞧见了,再想到之前王妃的突然离座,就知道是出了事。

李九娘起身道:“世子妃,六娘子。”

嘉言觉察到氛围不对,自个儿就闭了嘴。

嘉敏问:“外头都散了么?”

“差不多散了。”谢云然道,“时候不早了,该归家的都归家了。今儿忙了整日,也没吃几口正经饭,我过来时候,叫人传了饭食过来--李妹妹不嫌弃的话,与我们一道儿用一点,好么?”

李九娘这时候哪里有胃口,只是客随主便,不得不欠身应道:“谢世子妃。”

便不再言语。

嘉敏这画屏阁,嘉言和谢云然都是常来的,不必嘉敏开口,都自个儿找了位置坐了,甘草又唤了婢子过来给两位主子净手,净面,婢子走路窸窸窣窣的声音,哗哗的水声,空气里逼仄得厉害。

嘉敏问:“曲莲,上回郑娘子送的樱桃酒可还有剩的?”

曲莲应道:“还有三瓶。”

嘉敏道:“拿来佐饭罢了。”

嘉言嘀咕道:“人家都是酒佐饭,我阿姐偏反着来,以饭佐酒--怕酒没滋味么?”

嘉敏懒得理她。

反正她这个妹子一天不刺她几句心里都过不去。她怕的是,王妃那里一时半会儿没有确切消息传来--虽然迟早是会传消息过来的,这干等,岂不难熬?她这里难熬只一分,李九娘那里难熬可是十分。

她知道这个等的滋味。

前世她落在皇帝手里是个等,落在元钊手里也是个等,后来落到周城手里,她也是等过的。

等头顶的刀几时落下来。

然而--

那时候她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陪他十年之久。如今六镇用兵,想来还是能够脱颖而出,大将军虽然未必再有机会,但是混个征西将军、破虏将军轻而易举。一去年余,兵荒马乱,他未必还记得她。

世道乱,是他的机会。

是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是长见识、开眼界的机会,见识得多了,从前以为高不可攀的,美不可言的,爱不释手的,也就寻常了。

过眼的,皆是云烟。

嘉敏从来不觉得一个人记另外一个人能记多久,也不认为自己值得谁惦记多久。她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容貌、气质与才艺,在洛阳高门诸多贵族女子中,她算得上是极寻常、极平庸的一个。

所以收到萧南的礼物,她其实是吃惊的。

那大约是因为,人多少会有执念,对于自己得不到的。像前世她对萧南,周城对她;后来她还是忘了萧南,想必周城也忘了她。人一生有这么久……有时候想想,真是太久了。

到如今,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消去萧南的执念。

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些心事,曲莲已经指挥了婢子上了饭食,又斟了酒。嘉敏和李九娘是心事重重,嘉言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冒犯到她阿姐,自觉选了闭嘴。就只剩了谢云然辛苦打圆场。

到盏灯时分,曲莲和甘草撤了席,李九娘被谢云然劝了几杯酒,双颊生色,只是说不出话来。嘉敏道:“九娘子醉了,甘草你扶她下去歇着。”

甘草应了一声,要上来扶人,却被李九娘推开,含糊不清嘟囔道:“我没醉、我没醉……”

“三娘子……”

“三娘子,待王妃来了、待王妃……”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渐微不可闻,纤指仍死死抓住食案一角,不肯离开的意思,眼皮却垂了下来。

灯光里美人薄醉,容色如玉。

“阿姐,”嘉言见了,越发心疑--原本李九娘在画屏阁就够奇怪了,这口口声声还提到母亲--“出什么事了?”

谢云然也拿眼睛看住嘉敏,她听到的风声比嘉言多,比嘉敏少。

嘉敏沉默了片刻,简洁地说道:“宫里来了人,要带走九娘子和李……御史。”

“带走?”嘉言脱口道,“带到哪里去--进宫吗?”

“我不知道,”嘉敏说,“天使当时说是带他们回李家。”

“这、这怎么可能!”嘉言叫了起来。

便是要带李九娘回李家,也该是李家来人,哪里有宫里来人的道理。更何况李十一郎一个大男人,要什么人带?把人当傻子哄呢。嘉言都能想到的蹊跷,谢云然当然也能想到,问的却是:“宫里出事了么?”

嘉敏道:“二十五娘说,她哥哥昨儿晚上回了洛阳,连夜进了宫……”

谢云然手一抖,几乎握不住酒盏,却定了定神,待半口酒吞咽入腹之后,方才说道:“但是李尚书平乱……”

“怕是出了岔子。”嘉敏说。

她们俩心知肚明,嘉言是一头雾水,叫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姐你就不能说明白一点,打什么哑谜呢--”

“姑娘。”外头传来半夏的声音。

嘉敏道:“进来。”

半夏走进屋子里来,她穿的男装,扫一眼屋中几个,眼帘就垂了下去。

嘉敏道:“无妨。”

这种消息,知道不过是迟早。也没有必要瞒住嘉言和谢云然。至于九娘……她已经醉了,未必能听到什么。

听到也好。

半夏点点头,说道:“李尚书通敌叛国,斩立决。”

谢云然虽然也是意外的,好歹还有个心理准备,嘉言是完全傻了:通通通……通敌叛国?开什么玩笑,李家如今的形势,孙女为贵妃,得圣宠,孙子娶公主,前途无量,犯得上通敌叛国?通的谁,又叛的哪国?

嘉敏面无表情,只点点头:“其余人呢?”

虽然嘉敏这样镇定,半夏还是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李家已经被围了……奴婢、奴婢也是听看热闹的街坊说……”

“说什么?”

“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