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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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多话

绍宗是百战之将,照理便泰山崩玉眼前也不会变色。但是这时候他坐在座上,捏着酒杯的手在抖。

出现得太巧。

兴许是伪造,横竖谁也没有拿到那张白绫。

血淋淋的字。

隔了这么远,谁能给看清楚。

他心里反复着这些念头,像七八只葫芦在水上,按下这头,那头又冒了出来。他这帐下昭诩的亲兵不少,昭诩回洛阳时候亲手交到他手上,他还记得他当时的笑容:“都是好儿郎,表哥莫要亏待了他们。”

他当时一口应道:“阿诩说的什么话,他们是你的人,待你回来,自然还归你帐下。”

那时候他们在西山上,看红日遥遥落下,意气风发——谁料他一去不复返。绍宗比昭诩大七八岁,很小就跟了南平王,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洛阳和平城,莫说嘉敏、嘉言,就是王妃都拜见得不多,但是和昭诩,几乎就和亲兄弟一样。

南平王父子死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稳得住,才镇得住。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这个时候,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用在镇住这些骄兵悍将,保住云朔不乱上面。

一直到这时候。

外头纷纷攘攘地喊“世子”、“世子殿下”,他才忽然惊觉,他甚至没有时间来哀悼一下,这个被他当做弟弟的年轻人。英年早逝,将军难免阵上亡。但是他还那么年轻。他死得……得有多不甘心啊。

所以他最后给他一个“仇”字。

突如其来,又突如其去,留给他一个血写的“仇”字。

如果是真的话。

他都不等他出征,不等他去见他最后一面。绍宗忽然惶恐起来,也许他其实是怨他的吧,怨他不给他们父子报仇。他父子这样信任他,把所有的人马都交给他,让他节制一方,他却不能为他们报仇。

所以在他要杀周城——这个矢志报仇的小子——的时候,他的魂灵从幽冥之地回来,回来告诉他,要以血还血,给他报仇。

绍宗几乎是苦笑着看自己的手。他这一生,原不过想安安稳稳阵前杀敌,挣个封妻荫子。他自知不是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天高地厚的野心,他唯一会的,唯一擅长的,不过是打仗,安安稳稳地打仗。

报仇太难了,是与朝廷为敌,做乱臣贼子,乃至于落草为寇——那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他有过那样一些为天下而战的祖先,他们的勇武与梦想,耗尽族中精血,到他,已经只想安安稳稳做个人臣。

何况也许是假的呢,即便是——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出现。军营自古煞地。隔得又远,军中能有几个识字郎,能认出昭诩的笔迹。虽然他们都说是,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就是世子、绝对是世子!”

如果是真的呢,绍宗翻来覆去地想,也许是假的……直到周城被领进帐来。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绍宗犹豫了片刻,亲自上前去给他松了绑。

退回到座上,沉默良久。他倒是没有想过要问周城看到了什么,他嘴里的话,自然是会朝他有利的方向说。何况在场他自己的亲兵也足够多。一个两个可能眼花,几百上千人,焉有眼花之理。

人,是确确实实出现过了——无论真假。看周城这个表情,也不像是早就知道。当然并不排除他演戏。

索性什么都不问,只道:“周兄弟打算如何安抚这些六镇降户?”

周城也迟疑了片刻。在他看来,绍宗多少会问上一两句的人,他直接就跳了过去。不知道是信了呢,还是不信。

思来想去,还是赌了一把,说道:“秦州如今地少人多,不是久留之地。”

绍宗看了他一眼。人人都知道秦州不是久留之地。

“我想问将军讨个调令,”周城道,“调我部转进中州就食。”——这里没吃的了,我打算带我的人去中州讨口吃的。这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问绍宗要了中州做驻地。谁来提供粮草?中州税收。

换句话说,他是彻底不指望朝廷了。

如果没有方才的意外,这句话能让绍宗焦躁:中州又不是他的地盘,没有朝廷的调令,他一个镇北将军,哪里能把麾下调到中州去!

但是他明白周城来问他要调令的原因:除了本身镇北将军的官职,要如今是代理南平王坐镇云朔。当然要仔细说,南平王其实也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从来南平王仗着太后,这种事先斩后奏没少做。

当然周城要这个调令,主要还是为了防备同袍:有调令在手,他就是名正言顺奉命行事,他去了,其余人就不能跟他去中州抢地盘。

绍宗道:“我给你调令,中州可以不应。”莫说他的调令,就是朝廷的调令,在中州那个豪族林立的地方,也不是特别好使。

周城道:“末将明白。”他又换了称呼。

绍宗没有理会,也不叫人,自己取了笔墨,写了调令,拿印的时候怔了怔,忽问道:“那个字、当真是阿诩的吗?”

他知道周城在昭诩麾下做过亲兵,虽然不是太久,未必就见过他的字。

周城料不到他先前不问,到这临门一脚倒又问起来。想了想,说道:“末将惭愧,其实看得不是太清楚。那血……书落下来,很快就不见了。”

“人也说不见就不见了。”绍宗叹息一声,抓着印按了上去。

周城提着的心,到这时候方才落实。却忍不住道:“那人……虽然有些距离,但是样子……确实是像的。”

绍宗“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兄弟一场,他不见他,也是一种惩罚。

“我知道将军的难处,”周城拿了调令,忽又说道,“我先前听说世子妃有孕……世子没了,能保住世子妃和小郎君也是好的。”没有人知道世子妃生的是男是女,是生是死,但是话总会往好边说。

“你去罢!”绍宗催促道。

周城回到帐中,雨已经住了。第一眼看到帐中女郎,不由摇头笑道:“却哪里来的胆子!”

李十一郎问:“将军调令到手了吗?”

周城扬了扬手中调令。

李十一郎道:“今晚就走?”

“今晚就走。”周城点点头,“免得夜长梦多。”

李十一郎应了声,出帐安排。半夏捧了干的衣袍过来,伺候他换上,案上一碗姜汤,兀自热气腾腾,周城喝了一口,笑道:“半夏是越来越能干了。”半夏哪里敢应,退出几步,当了瞎子和聋子。

周城喝着姜汤打量嘉敏,看得出是卸了妆。这时候来看,又怎么都不像了。大约是离得近的缘故。当时骑在马上,掩饰了身高上的不足。盔甲撑住身量,再加上兜鍪修饰了脸型——剩下眉目总是好收拾的。

猛地一笑道:“眉倒是不需另画了。”

嘉敏:……

这瞧了半天,就冒出这么句话来。

其实乍看,嘉敏和昭诩确实不太像,但是真把五官零拆了,一件一件来分析,却又各有酷肖之处。这大约就是一母同胞的好处了。

莫说周城,李十一郎当时也惊了个目瞪口呆,脱口:“难道公主……难道公主一早就打算如此了么?”

嘉敏当时从容应道:“虽然同是父亲血脉,但是三郎尚小。就算前线将士为他拼了一腔热血,也不知道其中艰难可贵,但是阿兄就不一样了。不说阿兄在军中人望,就单论他日酬谢,也比稚子公平。”

李十一郎道:“可是世子已经——”

“阿兄还活着。”嘉敏斩钉截铁地说。

李十一郎:……

如果昭诩还活着,无论如何,周城不可能不与他这个首席谋士通气。难道是兰陵公主癔症了?心里不由生出怜意来。灭门的惨痛,他尝过。

也并不戳穿她,只委婉道:“那也须先找到世子再说。”不过当真昭诩仍在人世的话,号召力自然强过三郎百倍。

一念及此,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兰陵公主提及汉光武帝了。南平王府三郎的优势在于名分,但是汉光武帝同样是远支。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三郎那点名分的优势算不得什么。看来兰陵公主是有心扶同胞兄长上位。

那当然是好的,如果昭诩仍在人世的话。

“阿兄在洛阳,不得脱身,”嘉敏道,“如果他能在中州,李郎君意下如何?”

这个话嘉敏先同李十一郎说了,这时候倒不急于和周城说,但是周城也猜到几分。

不过出发在即,难得这最后片刻闲暇,周城也没有提的意思,只笑吟吟与嘉敏猜谜道:“我猜,那马下布有地道?”——拥簇在四周的人手自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将不明真相的群众隔离在真相之外,三娘抛出白绫血字,地道打开,直接下去,在外人看来,不就和“突然消失一样”吗?

“一时半刻哪里挖得出地道,”嘉敏没好气地道,“就是个坑,大坑!”坑上盖了木板,简单的机关,一翻就下去了。那坑极深——掉下去才知道有多深,嘉敏很怀疑挖坑的人从前是猎户,还是专捕老虎的那种。

周城想了一下当时情形,忍了忍,问:“摔疼了?”

“那倒没有,底下还有马呢。”嘉敏道。

“那马做错什么了,三娘要这样对它?”周城到底没忍住哈哈大笑。

嘉敏:……

她就不该和这个混蛋多话!

“干得漂亮!”周城笑嘻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