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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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佳人

刀很薄,插进去的时候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血。过了一会儿才有血渗出来。人在梦里哼了一声。

许佳人脑子空白了一阵子。原来杀一个人这样轻而易举。她听到座中人都称他“府君”,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总是贵人。死了。公主与别人说要好生伺候她,却与她说“杀了他,杀了他我就带你走”。

她不知道她会被带到哪里去,竟然到这时候才开始茫然。总会好过这里。

她低头看这个男人,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比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英俊和气派,如果不是……兴许她会觉得,能有这样一个如意郎君,也是平生所愿。她不知道他哪里得罪公主了。

也许也是公主爱慕他而不得,索性杀了他?这个念头让她笑出声来,那个能与周四谈笑风生的女人?

她从前没见过多少贵族女子,深宅大院的,出个门也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奴婢和下人,不容近身。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她们,和她想象里的温柔娴静、弱不禁风完全不是一回事。周四呼她公主。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吗?皇帝的女儿……怎么会一个人单枪匹马来信都。

那都不是她能问的。她只吩咐她杀人。杀人之后呢?“有人会过来接手。”她说。不知道是什么人。来帮她毁尸灭迹吗?那之后呢?死了人,该如何与他的家人交代?会死很多人吧,她想。

那都不是她能想的。有时候人生就这么逼仄。她能看到的,父亲和兄弟打猎为生,左邻右舍也打猎为生。后来盗匪来了,就如切瓜砍菜一般,血沫子飞得到处都是。她藏得好,没有被发现。

后来他们走了,她连背影都没敢伸头去看一眼。哭了很久,后来饿了。原来人再难受再恐惧也还是会饿。

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回忆,那脚步极轻,但是瞒不过猎人的耳朵。也许是公主说的接手的人,许佳人怀着这样的希望,却还是不自觉把薄被翻上来,遮住了崔十一郎的伤口。幸好血流得不多。

人从门口探个头进来,是个女人。许佳人吃了一惊,这一瞥之间,已经判断出是府君带来的那个女人。除了她,这宅中都是歌姬、舞姬,奴婢下人,公主和半夏穿的男装。没有这样奢丽的。

就只有那个女人了。虽然她当时没有仔细看。也不容她仔细看,她的目标不是她。只记得很美,在灯光里,面容上莹润的光彩。姿态也是美的,坐的姿态,饮酒进食的姿态,让她想起半夏的控诉。

——公主让半夏训练她们的仪态,半夏每个表情都在说,我特么这辈子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粗俗的人!

那人再往里看了一眼,确定屋里就只有许佳人一个,便走进来道:“府君是醉了么?”

许佳人下床来与她行礼,腿脚有些发软,原来她还是怕的——却顺势蹲下去,与她行礼道:“……是,娘子。”

这句“娘子”让李琇心里微微的欢喜。她装出不经意的神气,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许佳人:……

这难不成就是公主说的“接手”?

李琇看了她一眼,彼此都是心虚。许佳人急中生智,忙说道:“可是府君——”

“这里有我呢。”李琇说。

许佳人不敢再犹豫了,她再与李琇行了一礼,克制住往回看的念头——不知道薄被盖得是否严实,多久会被看出来,被看出来之后——她按住自己这些丛生的杂念,低着头走了出去。

她看见了她的脸,许佳人忽然想道。如果要追查,恐怕她是跑不掉了。也许公主会有安排,也许没有。对于公主来说,她就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吧——不然呢。不然她为什么用她,不用她那个贴身婢子?

无非就是她,更准确地说是她们没有选择。丢快骨头在地上,饿疯了的狗一拥而上,打得头破血流。

她就是那条狗。

许佳人沿着指定的路线去见嘉敏。屋里除了嘉敏,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个人像是起了争执,她进屋的时候尚有硝烟未散,以至于嘉敏没什么心思应付她。只道:“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领她下去的是半夏。

许佳人一路都沉默着,半夏也有点刮目相看。不过山野里的女子没准真有这个胆气。杀人,还是杀了崔十一郎这样的人,啧啧——不过话说回来,她能知道崔家什么门第,崔十一郎什么人物么,她很怀疑。

一直到进屋,屋里有之前备下的水和食物。许佳人咬了一口饼,有点干。半夏没有要走的意思。许佳人再咬了一口,眼睛看住半夏:“公主会把我交出去么?”如果是最后一顿,应该不至于这么寒碜。

这时候才想到这个,半夏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却摇头道:“你放心,我们姑娘不是这样的人。”这几日半夏与她们接触得多,虽然总板着脸,但是似乎比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更为可信。

她不称“公主”,就喊“姑娘”,这大约是贴身婢子的特权吧,她想。

“快点吃,”半夏又道,“吃完了好送你走。”

“走?”许佳人睁大了眼睛,越发吃不下,干涩得硌喉,“不是说——”不是说带她走么?

“到事发,肯定是要闹一场的。李家和崔家恐怕都会闹,李娘子见过你,送你进山里躲躲。放心,我们姑娘暂时不会离开信都,如果要走,会带上你。我们姑娘说过的话是算数的。”

许佳人更吃不下了。

这空口无凭,把她带进山里,手起刀落,只那么一下。回头喂了野狗,剩一堆骨头,兴许骨头都不剩,谁能找到她?

半夏看出她的心思,却摇头道:“你傻了!我们姑娘真要害你,就在这宅子里,赏你一碗药,还省了底下人跑山路呢。我们这次来中州,可没带多少人,还得分上几个护送你进山,你当容易么?”

许佳人:……

许佳人喝了一口水,顺利把饼子吃完了。半夏说得对,要杀那位府君不容易,杀她的她的伙伴还不易如反掌。犯不上这样大费周章。

李瑾脸都白了:“公主不是说,杀了府君也没有什么好处么?”

“如今有了。”嘉敏淡淡地说。

崔十一郎带到信都来,连李琇的婢子在内,一共八十七人,大多数都被灌醉。外人不管,贴身服侍的六人已经被绑了起来。她的护从在与他们说话。崔十一郎已经没了,死路和生路,总得选一条。

李瑾完全无法想象,兰陵公主竟然当真如此胆大妄为。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这时候想来,至少有一半是假的,是用来蒙蔽他的。她根本没有信他。他到底是年少,以为几句话就可以打动人心。

——祖父说的是对的,他想。兰陵公主就是个危险的女人。

“公主如何就能肯定那位王郎君肯背这样的黑锅?”

嘉敏奇道:“什么黑锅?”

“府君……杀府君的罪名。”李瑾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

“谁说让他背了,”嘉敏摇头道,“我就是让他过来,尽快。府君相召,又有李郎君你去报信,他自然是信的。”最要紧的当然是,这位王郎君姓王,太原王家人。以元明修与王八郎的关系,在崔家和王家之间怎么选,可想而知。

“让他过来,”李瑾不自觉脱口说道,“也——”

嘉敏不作声,意思已经很明白。

李瑾道:“公主总要把事情与我说清楚,不然、不然——”

嘉敏道:“不是我不愿意与李郎君说清楚,是怕说清楚了,郎君会恼。”

李瑾:……

她不说清楚,他就不恼了么!她怎么有脸说这个话!

嘉敏眼帘微微垂下来,眉目里就有了一种无辜的气质:“……不止李郎君会恼,周四郎君也会恼。”

李瑾:……

好有道理。周四这会儿还醉着呢。要等他醒来,发现变了天——等等!他忽然起了疑心,周四当真对这件事的发生完全没有预见么?他明知道兰陵公主来中州是有所图,他还敢把这么多人交给她,为什么?

这时候想起兰陵公主来信都,上门时候说的“故人”,不知怎的就生出意味深长来。她兰陵公主与周四能有什么“故”?还是说,周家兄弟一早就定下了这个计划,不过把他们李家蒙在鼓里?

周二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虽然是他看着写下的,但是他们兄弟之间的隐语,他这个外人如何能知晓?

李瑾脑子里涌上来无数可怕的猜想,却听嘉敏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李郎君迟早会知道的。”

“到底什么事?”李瑾冲口道。

“……是李娘子杀了府君。”

李瑾:……

他定定地看了嘉敏足足有一刻钟那么久,脑子才能慢慢动起来:当然不会是李琇杀的人,她连鸡都不敢杀,敢杀人?无论周家兄弟有没有参与,崔十一郎都是死在周四的地盘上,李琇在崔十一郎屋里,没准还是在床上——无论她是因着什么原因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不得不为兰陵公主跑这个腿,把崔十一郎的死推到那位姓王的幕僚身上去。王幕僚是皇帝的人。

崔家、李家、周家……他们上了贼船,就不得不把中州其他人拽上来,哪能一个人死呢,要死也是大家一起死。

李瑾微吐出一口气,他忽然又怀疑起来,他祖父放他出门,难道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信。这时候再想起祖父当时与兰陵公主说的那句:“除非你能说服崔府君”,不知怎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