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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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叙话

嘉敏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挺久,然而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低头检视,有人帮她洗浴过,换上干净的衣裳。再环视四周,陌生得很。也不知道在哪里。她这半年住处换得频繁,也不以为异。

隐隐听见人声。

下了地,寻着声音过去,听到一个年轻女子正说道:“……到庙就断了线索。小人记得那庙唤作净住寺。留下乌灵、乌醒几个盯着,吩咐他们有机会进去;其余人各自沿途搜索;小人先回来报与将军听。”

又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怪你,是我们赶到太迟了。”

是嘉言的声音,嘉敏想。

“谁?”嘉言忽然提高了声音,“谁在外头!”

声音里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度,嘉敏有些恍惚地想,这就不像是嘉言了。从前大约也是如此,被迫一夕长大。昨夜里见得匆忙,她白日里本来就疲惫,更兼之提心吊胆,竟没有撑得住多问她几句。

这时候推门而进,说道:“是我。”

嘉言怔了一下,说道:“时辰还早,阿姐怎么就醒了,再歇会儿罢?”

“我听见你们在说——”

“阿姐无须挂心,再找找,哪怕把宛城翻过来呢,总能找到。”嘉言道,“我来得仓促,军中也没有大夫……”

“我没什么事,”嘉敏打断她,“周将军还是要尽快找到。段将军压不住。他不露面,催粮也会成问题。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时间久了,中州这些豪强都不是吃素的。”他们这回来宛城,就带了五日口粮。到五日粮尽,少不得要动用宛城库存。条件没有谈妥,要紧位置没安插进自己人之前,口粮要么从信都运过来,要么化缘。能要到三日口粮,已经是中州给她这个“公主”头衔的面子。

“不要暴露身份,免得贼人狗急了跳墙,伤及周将军性命。贼人带周将军走的时候,应该还没识破他的伪装。不过他手里没有兵器,总须得有人接应才好脱身。”睡过一觉醒来,脑子清醒了不少。这时候再想起贼人去而复返时候说的话,倒不像是对周城起了疑。

——说到底还是周城狡猾,从头至尾都没有供出过什么实在话。

停了片刻,又说道:“等天亮了,拿我的名刺去周家请周二郎君过来。”

嘉敏这里说到周二,倒是让嘉言想起来,脱口道:“是阿兄成亲那日,护送阿姐出门的那位周二郎君么?”

嘉敏颔首道:“正是。”

嘉言张嘴,看了乌容一眼,乌容知机,退了出去,嘉言这才与嘉敏说道:“周家还可信么?”

嘉敏道:“我不知道周家是不是可信,不过周二郎君应该是可信的。”

嘉言“嗯”了一声,阿姐说可信,那多半是可信了。思忖片刻却道:“阿兄——”

“阿兄不在这里。”嘉敏道。

“段小将军说阿兄还在路上……”嘉言道,“他还说阿兄受了伤,伤得重么?”她直奔宛城来找嘉敏,就是听说大军在行进中,恐怕不好找。

嘉敏苦笑道:“这个话我说给你听,你就烂在肚子里,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嘉言脸色一变。

嘉敏摇头道:“不是。我想他大概是在洛阳。”

嘉言:……

姐妹俩到这时候方才对视一眼,想起别后种种,都料知对方定然吃尽了苦头,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良久,还是嘉敏开口道:“母亲和三郎——”

“在朔州。”嘉言道。

“大约是七月的时候,周将军说得了你的消息,派人去洛阳接你——”

“我没敢信。”嘉言道。

嘉敏心里一酸,嘉言是多轻信的人呐,周城派去洛阳的人,可是拿了她的信物,她都不敢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阿爷、阿爷过世的时候,你在营里吗?”

“我不在。”嘉言道,“我那时候还在城里。城破的时候我进城去找你,被胡……被祖二郎带回了外宅,那阵子都是表姐陪着我,没让我知道外头的消息,后来、后来……”嘉言哭了起来,“表姐没了。”

嘉敏“啊”了一声,有些呆呆地。她这时候想起来,怪不得嘉言不喊姐夫。

她伸手抱住妹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轻轻拍她的背。昨晚重逢时候,多冷静和干练的将军,到这时候才哭出来,不知道忍了多久。

“……他要把我送给十九兄,表姐偷偷儿把我带到瑶光寺里,放了我走……”嘉言断断续续地说给嘉敏听,“我去了庄子上,阿娘和三郎在那里,身边就百来号人。阿爷……那时候阿娘和三郎在营里,乱的时候他们护着阿娘和三郎逃了出来,就剩了百来号人。他们说、他们说什么的都有……”

原来是王妃再一次见机极快,带着儿子逃出生天。

“……元钊,”嘉敏喃喃道,“元钊杀了阿爷……萧南要带我走,我——”她当然不能走。

“我就说不会是姐夫……”

嘉敏摇了摇头,也没有与她解释她和萧南已经完了。那些个小事,不算什么。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阿娘要带三郎回安定,”安定是胡家郡望,嘉言道,“我没同意,我要留在洛阳打听消息,阿爷的事,总不能就这样、就这样算了!……后来我听说表姐她、他们说表姐是难产……我不信……后来趁着清明,城里人出来踏青,我绑了许家小郎开棺……”

——护送王妃逃出来的是嘉敏、嘉言的部曲,有嘉言在,自然不会听王妃的。所以嘉言说要留在西山,王妃和昭询就不得不留在了西山。

嘉敏有些恍惚地想起来,胡嘉子成亲之后,她还见过的。她像是比之前苦苦想要做皇后的那些时候开阔了许多。虽然她们从前不和,也是为她高兴的。小娘子之间,不过些须口角,也没有深仇大恨。

后来她及笄,她过来与她道贺,已经换了妇人髻,也还是光彩照人。她原本就是个美人。

再往前,在凤仪宫,她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她劝阻她不要进宫,谁想还是逃不过……

“祖家杀了表姐?”嘉敏问。

嘉言摇头:“大出血……”祖家没有救她,或者是来不及,或者是不肯,总之人没了。胡太后在生,赫赫扬扬的镇国公府,到这时候成了烫手的山芋。没准在有的人眼里,没有直接下手,已经是仁至义尽。

“后来呢?”

“后来澹台将军……”嘉言犹豫了一下,“阿姐知道他么?”

“知道的,他从前在阿兄麾下,我们见过。”

“我小时候见过他,他和阿兄很好。”嘉言道,“他进京来找绍表哥,绍表哥没有见他。”

嘉言略去了她山穷水尽、劫掠为生的那段时光,就更没有提起她一不小心,把澹台如愿给劫了的事。

场面一度很尴尬。

“那如今——”

“我听说了六镇降军的动向,又听说阿兄……阿姐在军中,还听说降军头领姓周,便疑心之前碰到的不是骗子。我与澹台将军说,我来看看情况,如果属实……”嘉言轻舒了口气,这年余的时光,说来不过寥寥几句。

嘉敏说得更为简省:“萧南要南下,我怎么能南下,阿兄还在洛阳,阿爷又死得不明不白……就跟阿城到了云州。云州凋敝,不足以养兵,便往中州来。阿城带了两万精兵先行,如今驻军信都,宛城城外的段将军你也见过了。之后还有十余万老弱,安置在中州繁衍生息,便是、便是……”

“帝王之资”几个字她没说出口,横竖她们姐妹要的也不是那个位置。只是没有这个资本,一切都无从谈起。

姐妹俩沉默了片刻,嘉敏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就快要亮了。

“有嫂子的消息么?”她问。

“有,”嘉言面上到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喜悦的意思,“嫂子给阿兄生了个儿子,小名儿叫玉郎,想是生得好快。阿娘说该取个贱名好养活,嫂子好像也有这个顾虑,大把银钱撒出去,让满城的人随意叫……”

“傻阿言,”嘉敏也笑了一笑,“嫂子是往外传消息呢——等等,你说嫂子往外撒银钱,嫂子她如今、她如今人在哪里?”

“在谢家。”嘉言说。

嘉敏脸上的笑容登时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