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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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试探

王思正心里的诧异越来越浓。贺兰氏给他的路,他起初觉得荒谬,甚至疑心过自己是不是再次判断失误。

建议元明修入关的是他。

元明修的死,要说他不恨,那肯定是假的。但接踵而来的困境,让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溺在痛苦里。说到底,那不是他背叛他。判断失误这件事,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不是神,他不勉强自己背负这么重的债。

世人都以为他恨陆扬,其实他恨慕容泰更多一点。

陆扬指责元明修无德,他是认的。他无从反驳。到长安的这半年里,元明修暴戾更甚于从前。他尽心尽力地为他奔走,他指责他陷他于困境,一次,再次。他无从辩解。他原以为慕容泰是个可靠的人。

便陆扬不可靠,有元明炬和慕容泰齐心协力辅佐,局面原是可以扭转过来。是他看错了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慕容泰之前在他身上下功夫,让他信他可靠,无非为了这一日——迎天子入关。他想要个名正言顺,而不是受制于人。就如同两百年前魏武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渐渐的连他的族人也开始持观望态度。

所谓大厦将倾。他原以为他们会是一对君臣佳话,他全心信任他,他义胆忠肝,一次一次力挽狂澜,有始有终。奈何人力有时竭。他有时候疑心留在洛阳才是对的——但是后悔无济于事。

以南平王世子对羽林卫的经营,他不出面、不出手也就罢了,他既出手,自然是雷霆一击,内外隔绝,他们站不住的。元明炬当时不可能回师来救,他们手里的人又时时有反噬之忧。

当时是只能走。

一路西奔到黄河,黄河水滔滔,君臣相顾,凄然湿襟。那时候他与他说:“有一天我们会回来,对不对?”

他说:“是,陛下。”

他后来呼他“陛下”。早年有时也叫他“十九郎”。那时候他们身无官职,有很多的时间读书,饮酒,游猎,访客,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是他最信任的人,这种信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他的父兄。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还能回来,他也以此为志,到终于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街道与屋宇都还是旧时模样,就连擦肩而过的人,都仿佛似曾相识——当然那不是真的,洛阳城里权贵换了一轮。

他与贺兰氏说:“我是绝路之人。”

他与她同是绝路之人:陆扬死了,他手里的势力虽然如今还听命于她,但是不可能长久。她不能再给予他们以利益,从前的恩情便会慢慢儿淡去——人都是这样的,旧情支撑不了以后的日子。

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这个女人转投洛阳——毕竟,她与兰陵公主的恩怨众所周知。但是意料之外,她只是沉默,待听完他的计划,方才说了一个字:“好。”痛快得让他目瞪口呆。

“怎么,王郎君与我痛陈利害,不是为了说服我?”贺兰氏当时笑道,“如今我已经被说服了,王郎君反而不敢相信?”

王思正迟疑道:“难道夫人不顾虑兰陵公主?”

贺兰氏笑了一笑:“当初的事,想必王郎君是有所耳闻。之后我与表妹各自婚嫁,都与从前再不相干。如今我又跳——她怎么也不会为难一个出家人。”

王思正猜想她含混带过的“从前”该是指宋王,啊不,如今该说吴主了。这位也真真算是个奇人。

“更何况,”贺兰氏又道,“我娘还在洛阳呢。”她漫不经心地往东看了一眼。

他知道他没有退路。

而贺兰氏不过是个女人,只要她肯放手权势,虽然过得不好,也还是能过的。她如今还年轻,也还美貌,咸阳王遗孀,安定郡公遗孀,便没人敢娶进家门,愿意掷千金一亲芳泽的定然为数不少。

何况这个女人当初能在兰陵公主威逼下找到咸阳王这条出路,之后又能把安定郡公握在手心里,不是没有手段。

他只是赌她不会甘心放手权势——在这方面,她和他是一样的。一旦尝过那等滋味,那等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滋味,不会有人甘心。

她打发了他来洛阳。她交代他的那些人、那些事听来都颇为不可思议。她从前是南平王的亲眷没有错,但是她那时候才多大,在洛阳能有几日,进宫又得几回,如何能在宫中埋下这样长远的人脉?

他甚至犹豫过,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兴许兰陵公主根本就不会带他进宫,不会让他有面圣的机会。

但是偏偏,都一步一步到眼前来。

嘉敏要插手,昭诩原是不肯。

从前是他们父子双双出了意外,他这两个妹子才不得已出来管事。到如今,他又很指着她们能相夫教子,有个公主的样子——当然嘉言他已经不指望了——但是嘉敏也没有让他指望得成的意思。

再说了,王思正从前是元明修跟前第一等得意人,可没少给他出过主意。纵不计前嫌,这三国争雄当口,怎么好信他?当时说道:“长安有人归正是好事,至于真假,自有朕与诸卿分辨,三娘就不要多管了。”

嘉敏可怜兮兮道:“我倒是想不管,就怕表姐又整我。”

她提到贺兰初袖,昭诩哑口无言。要说慕容泰、元明炬,他有大把的理由让她回公主府或出城消夏,或者去看看玉郎也好——玉郎可缠人。但是他这位好表妹,还当真只有他妹子最清楚。

因沉吟道:“三娘怎么看阿袖频频派人来京?”

嘉敏道:“表姐的心思不好猜,不过这两个人是不是表姐派来的,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怎么试?”

王思正被带进这间除了一桌、一坐再无长物,连窗户都没有一扇的屋子里,心里头倒是静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似他这种,连天下都丢过的人,再不成一次,顶了不起是把命丢了。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外头进来两个人,举止都是好的,说话也和气。只是针对他献出来的行军路线反复盘诘,诸如这里地势如何,关卡谁在守,副将是谁,粮道是否通畅,如被围,能守几日之类。

问得极细;又问长安形势。王思正自元明修死后被排挤得厉害,许多细枝末节并不十分清楚,但有问,只答,不知道的便摇头说不知道。

一人问,一人记,一问一答,转瞬两个时辰过去,便传了饭食进来,两人退了出去。

到下午,再进来两人,却不是上午的人,拿来问的话也不同,他们问的是:“徐将军是陆将军亲信,素以善战闻名,如今人在长安,却为什么王郎君认为他会守不住华州,而最终投降?”

王思正道:“徐将军是陆将军亲信,如今陆将军已经过世,余子碌碌,不足以驾驭其麾下人马。天子示好,徐将军必然得到天子信重,洛阳来伐,定然奔赴前线。玉璧城是重镇,却也是块飞地,天子不忍弃,慕容将军却素来不主张守,一旦战事胶着,慕容将军切断补给,徐将军战意不坚,定然会降。”

那人却奇道:“为什么王郎君认为徐将军会投向天子,而不是慕容将军?”

——这里是洛阳,关于长安的时局可以问得直接一点,不必像在长安时候拐弯抹角,维持表面的平衡。

王思正道:“因为他是陆将军亲信。”

陆扬的亲信,便日后会另寻山头,各找出路,如今陆扬尸骨未寒,这个名字却还有一二威慑力。贺兰氏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她知道她的影响力就只有这么久,她必须在事情发生之前安排妥当。

他们是各有归处——他们得按着她的意思往她希望的方向各奔前程。

那人又问:“余将军也是陆将军亲信,却为什么会投奔慕容将军?”

王思正道:“余将军性情刚烈耿直,在圣人手里必能如鱼得水。”——元明炬性子软,他能忍余晋无礼,慕容泰忍不得。

边上人又记了。再问其余义州、邵州、恒州、岐州、凤州守将,王思正都一一答了,那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惊的,这个布局的人摆明了是要把关中拱手相送,而且送得相当彻底。

待到天色将暮,又退了出去。

如是二三日,这两组人交替来问,问的问题越来越深入,而始终再没有见到过兰陵公主,就更别说天子了。送进来的食物起初还好,到次日便差些,到第三日,连水都不太干净了。王思正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虽然跟着元明修西奔是吃了些餐风露宿的苦头,却还是个讲究人,当时皱眉,强忍着喝了。

到第四日,一上午回答得口干舌燥,到进食的时候,却没有送水进来,下午再来人问,王思正便不由面上作色:“兰陵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那问话的人笑道:“这是宫里,却不是公主府——公主已经回府了,王郎君不知道吗?”

王思正心里一沉:难道南平王世子与大将军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兰陵公主都插不进手的地步了吗?

却问:“那你们天子待要如何处置我?”

那人嗤笑道:“我们天子?王郎君这话可是不妥,都说天无二日,国中焉能有二君?”

王思正舔了一下干涸的唇,他不知道如今这宫里还有个韩狸——他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