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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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势力

韩舒失笑:这个话,也就郑氏敢说。

她说:“那是个没用的女人,拢不住人。如今是贪她新鲜,再多得几日,自然就厌了。你回去与她说,再不必担心的。”她知道她与芈氏的关系,她想。她依附她,她是她的爪牙,或者说,伥。

她听过“为虎作伥”这个词。

她有时候会很羡慕郑笑薇。她也想过,她这样的家世,怎么会进大将军府为妾。或者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

后来兄长来看她,不知怎的也提到兰陵公主。他说法又不一样。他说:“她跟大将军也有些年头了。”又说:“不管她进不进门,你不要惹她就对了。”这个话也可笑,她都不进门,两下里不相见,她怎么惹得到她。

兰陵公主一直没有进门,她渐渐地便忘了这件事。

大将军府里姬妾众多,没孩子的想着杀出一条血路,终身有靠。她已经有了孩儿,她的孩儿聪明伶俐,不用她多费心思,周城也很喜欢他。她兄长能干。如果说有缺憾,大概是他不太来看她了。

那并不是说他对她没有眷顾,每季衣裳、首饰,时令蔬果,夏日冰,冬日炭,她都和芈氏一样,是头一份。只是他有了新欢,来过夜的时候少。大抵世间夫妻都是如此,何况她还只是个妾。

她如今一心一意,就盼着浣儿长大。他有嫡子,大位轮不到他,但是封个好点的王爵,娶门好的亲事,还是有希望的。

日子过得飞快,周浣仰慕长兄,与周澈走得极近。

周澈胆子极大,有时候胡作非为到了她都为他捏一把汗——她怕她的浣儿被他连累。周城对女人还好,对儿子没什么耐心,有几次周澈被打得可怜,连他麾下幕僚都看不下去求情。周浣也挨过几顿狠的。这小子皮实,挨完打照样活蹦乱跳,倒是她这个做娘的心疼得几夜不能合眼。

她有时候也隐隐生出过别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有一年里差点成了真。

周澈和郑笑薇的关系被她发现是一个偶然。她觉得心在腔子里砰砰砰跳得厉害。周澈才多大,郑氏哪里来的胆子!这要是被芈氏发现了——她知道芈氏定然还不知道这个:芈氏早管不了她这个长子——但即便是如此,如果她发现了,她会有办法制止,比如说,让郑笑薇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如果发现的是周城——

这件事她做得非常完美,全无痕迹。没有人知道她在其中做了什么。周城震怒,差点把周澈打死——左右拼死拦住了他。

他说他要废了周澈。

那是她距离那个梦想最近的时候,他问她:“如果我让浣儿继承我的王位——”

她没有作声。

她知道这时候不需要她作声。她需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个儿的决断。并非受她左右。最后他的谋臣阻止了他,理由十分奇葩:如果要废了世子,就须得废了芈氏,要废了芈氏,那么置皇后于何地?

——周城与芈氏的长女早年进宫为后。

那之后,便再没有机会了。

浣儿渐渐长大,他的父亲封他为平原郡公,订了赵郡李氏,有了自己的府邸,来往人士渐渐多了。

有一年……在韩舒的记忆里,那一年与之前、之后的任何一年都没有区别。但是她偏生就记住了,大概是那一年之后,他忽然老得非常之快。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回府,就住在东柏堂里。

她这时候信了,大概他对兰陵公主,是真的非常之宠爱。虽然他并没有让她进门。她唯一来过大将军府的那次,也是做客。她记得她穿的狐裘,亮晶晶的毛一根一根竖着。穿的白衣,戴的银钗,腕上的钏儿是玉,水色极好。人都说她为父兄守孝。然而这时候已经过去了六七年。

她不如郑笑薇美。

她让她想起初冬时候的雪,单薄,她像不是这个世间的人。她的眼睛是冷的。

她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郑笑薇那件事,芈氏会不会没有那么忌惮兰陵公主?周澈的差点被废,让从来都对自己的地位很笃定的芈氏有了危机感。他们都说,兰陵公主才是最得大将军宠爱的。

一个郑笑薇都能差点废了周澈,那如果兰陵公主出手呢?

没等兰陵公主出手,芈氏先出了手。她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瞒住周城,但是最终他知道了。她兄长说她的这位夫君是个念旧的人。这句话没有错。他念她的旧,自然也会念别人的旧。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他又纳了新人。是那位兰陵公主的侄女。他们都说她长得像她。她倒不觉得。她没那么冷,也没那位的傲气。是个活泼的美人儿。像才出壳的鸡崽子,叽叽喳喳地讨人欢喜。

后来她也出了事。这次她就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了。总之不是她。谁会下手去对付这么个没有威胁的小人物呢。但或者就只是,他常年不在府中,甚至不在洛阳,光养着这么一大群莺莺燕燕,怎么会不出事。

就像上次他把周澈打得半死,却没有动郑氏一样——她后来甚至还给他生了儿子——这次他打死了周琛,却只将锦瑟逐出府了事。过去很久之后她听说她再嫁了,嫁的卢生。那自然比在大将军府做个不受宠的妾要强上百倍。

那时候她们都以为他会再进一步,兄长也这么说。他出征频繁。兄长说,他是想收了长安再说。

他没等到这个再说。他死了。

最后出征那次之前,已经是有些病象了。战事一直不是太顺利。他和芈氏的关系又缓和了些。大概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快要死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死这么早。他看起来是那样无坚不摧的一个人。

柔然——对于边镇上长大的孩子来说,那是个可怕的词,可怕,因为近在咫尺。虽然后来她离开了边镇,她已经在洛阳生活了很多年,但是这个词一直都存在于她的生活里。洛阳与长安之争,双方都是全力以赴,为了不至于边境起火,双双与柔然结好,柔然斡旋其间,大肆得利。

长安嫁了一个宗室女给柔然,柔然还了一个公主过去;长安那位天子原本有妻伏氏,为了迎娶柔然公主,伏后逊居别宫,因公主不安,又出家为尼;过两年,柔然借口废后对西用兵,天子逼废后自尽。

那时候柔然公主已经有孕在身,却突然死了。有人说是废后冤魂作祟。

周城这才派人去柔然游说柔然可汗,说元明炬与慕容泰害死了你的女儿,你还要与他们结盟吗?又将常山王的女儿嫁给他的长子。柔然嫁了可汗的孙女叱地莲给周城的第九子,自此,洛阳东边再无战事。

这个局面一直维持到叱地莲病死。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五岁远嫁,十岁死在异国他乡。

周城再派人去柔然提亲,这时候他的嫡子中只有第十二子没有订亲了。柔然可汗却回话说:“何不周王自娶之?”

周城:……

整个大将军府都是懵的。

他与芈氏结发,已经二十余年,他自己也年过不惑,柔然公主才堪堪及笄——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芈氏怎么办?

芈氏自己来求他:“愿避居别室。”

周城还在犹豫。

周澈亦劝他:“父亲当以国事为重。”

他并不太担心。这个柔然公主纵然能窃取他母亲的位置,一时半会儿也动不到他头上来。在中原人的后宅里,有的是法子让她不能孕,便有孕,也有的是法子让她生不下来。而他与芈氏这时候的态度,是很能讨他父亲欢心的,他知道。

柔然送了公主过来,同来还有可汗的弟弟。他就在洛阳住下了,声称见不到可汗外孙,他不会回柔然。

韩舒觉得那简直像是一场闹剧。她的夫君已经不是廿年前草原上意兴扬扬的少年儿郎,他老了,有病在身,却被逼再进了一次洞房。那之后不久,他便再度出征了。这一次,他再没有回来。

周澈承袭了他的爵位,烝了柔然公主。

烝报婚,是柔然的习俗,子纳父妾,中原人不齿。柔然公主原本是周城的正妻,那之后,她是周澈的妾,是他财产的一部分。便再不能与芈氏争锋。这是尊重柔然人的习俗,柔然人亦无话可说,王叔悻悻回国。

这对母子打了个翻身仗。

那几年是混乱的。周城死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包括沉寂已久的燕朝宗室。周澈巡视州府,临行,将母亲与弟弟托付与父亲生前器重的臣属。这小子浪荡无行,在某些方面,却是很像某个人。所以她并不是不能够明白他死的时候,浣儿惊而失色,什么都没想,拿起弓箭就冲了出去。

她那时候很怕他会一去不回。从前她母亲总担心她下半辈子没有着落,兄长怕有朝一日他死在战场上,她孤苦无依。这些都没有发生。她进了大将军府,有了很好的孩子,只是他没有活那么久。

她从前有过的念头,随着周澈翅膀一日比一日硬,她就没有再想过了。她不知道有人还在想。周澈死了,周洋接替了他的位置。有一些疑窦,一直在人的心里,没有人敢说,更没有人敢问。

不止是她,芈氏也不敢。有时候连四目相对都不敢。她不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的次子,杀了她的长子——而从来,她的这个次子都因为长相不佳,不得她喜欢。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女人,眉目里终于有了软弱的神色。

兄长登基,改朝换代,周浣受封上党王。那时候周洋还很器重他,以他为中书令。

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她的浣儿踌躇满志,接她回家。她是上党王太妃,是府里最尊贵的女人。再没有人能凌驾于她之上。浣儿与李氏感情很好,那是个柔顺的女人,虽然没有她的堂姐那样光艳照人的美貌,那也是好的。

周洋记恨他的父亲被柔然逼婚,很训了一批兵甲御驾亲征。周浣亦从军,追杀三千里,一直打到渤海之边,朔州之北,获兵卒十万余众,经此一役,柔然仰其鼻息,因称之为“英雄天子”。

周浣亦在这五年断续的征讨中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

势力是个可怕的东西,有时候她这样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外出行走过,像她年轻时候那样,所以她并不知道她的兄长与孩儿的势力到了哪个地步。她就只知道,她是洛阳屈指可数的贵妇,所有人都捧着她。

然后,天保七年,她的兄长死在战场上,浣儿被召回洛阳,下狱。

她有想过办法,她去求过芈氏,她不要这个上党王太妃的名头了。她愿意进宫服侍她。然而芈氏苦笑:“阿舒当真以为,我这个儿子,会听我的话吗?”如果他听她的话,又怎么会杀了他的兄长?

她不死心,花了很多钱财,求了很多人,李氏进宫求过她的堂姐。她的堂姐与她说:“上党王没什么不好,就是排行不是太好。”一个荒谬的预言,说亡周氏者黑衣。周洋问左右,何者为黑,左右回答他说,漆为黑。周浣行七。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借口。

很多事情,都不过是借口。那背后是势力的集结、涌动,不甘心。周洋曾经利用过的势力,在他上位之后,逐渐围在了韩狸与周浣身边。有些人想起来,他的父亲曾经说过,这孩子像我。

那是他的原罪——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欢心的孩子来说。

周浣死在次年。

周洋尤不解恨,逼迫李氏改嫁他的家奴——因为那个人下手杀死了他的主人。

韩舒有时候觉得如果她死得早一点,未尝不是一种福气。但是她没有这个福气。就像当初她的母亲担心过的那样,就像她的兄长担心过的那样,她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最后孤苦伶仃。

芈氏让她进宫,她便进宫。她没有问过她为什么没有死。她问过她自己。她想如果芈氏问过她,她一定不敢收留她。

她想看着周氏天下到灭亡的那一天。

她相信她是能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