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许安的那天真的狼狈得很,是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双手抓着食堂那把巨大无比的汤勺在汤桶里捞啊捞啊,那些紫菜呀蛋花啊纠缠着泛起来,又沉下去,我的后面是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有讨厌的男生敲着饭盆在催,美女,虽然是免费汤,也不能这么捞啊。我就更急了,可怎么也捞不到我那该死的隐型眼镜。又不敢说,就只能悻悻的把汤勺让给后面的那个男生。
后来许安就叫起来,食堂的胖师傅良心发现啦,鸡蛋里虽然挑不出骨头,却能挑出肉皮呢。我一回头就看见我那可怜的隐型眼镜就夹在他的筷子上。我忙欣喜地跑过去说,同学,这是我的隐型眼镜,刚刚不小心掉到汤里去的。许安楞了一下,就跑到外面去吐了。我就跟出去,他吐得脸都绿了,我内疚地帮他拍拍背,然后就听见食堂的胖师傅懒懒地说,鸡蛋里是挑不出骨头的,却能挑出美女呢。
第二天在食堂,又遇见他。他盛好汤就坐到我的旁边来,很深情地盯着我的眼睛看,看得我脸都红了。队伍里有讨厌的男生又在嚷,快点捞快点捞,说不定能捞到美女呢。我就奇怪,为什么这些男生不说是我捞了个帅哥呢?因为许安真的很好看呢。可他看了半天却说,我是想看看你的隐型眼镜是不是在呢。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的眼睛,亮亮的,双眼皮,有点像韩国电影《空房间》里那个骑着摩托车发传单的男孩子,那个电影真的好奇怪,男主角一句对白也没有,可却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他内心所有的对白。那个女主角也很奇怪,只有一句对白,就是电影结束的时候,她对他说,我喜欢你!真的不明白导演,为什么不全部都用眼睛说话呢,难道眼睛就不会说我喜欢你吗?可是我觉得许安在我的眼睛里找隐型眼镜的时候,就好象是在说,我喜欢你。
那以后,我看吴彦祖,就觉得有点像许安,我看湖南卫视的那个主持人汪涵也觉得像许安,我看元斌也像许安,我看蓝正龙也像许安,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看谁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宿舍的女生就笑我,你怎么看吴孟达不像他啊,反正也得不到,你就挑好看的像吧。其实她们不知道,我看吴孟达也会觉得像他呢,只是我怕说出来他会难过。
后来宿舍的所有女生就都知道我喜欢许安了,后来隔壁宿舍也知道了,再后来男生宿舍也知道了。可是我不怕对所有的人说我暗恋他,却单单不敢对他说。我就想,那么多人都知道我喜欢他,会不会其中有一个人跑去告诉他。
一整个秋天学校都在吃蛋花汤,所以我就再不敢戴隐型眼镜了,就买了一付黑边框的眼镜,每天架在鼻子上跑来跑去。后来,就有一天,我刚跑出食堂,就听见他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好象一个随时随刻都在等待着他喊我名字声控的机器人一样,咔地站住了,转身,回头。
他跑过来,刚好那天我穿的是白衬衫,他也是,站在一起,就像是约好的一样。那些男生远远地朝我们这边坏笑。他又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你喜欢我了……我楞在了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拼命地抬头看天,害怕眼泪会掉下来,我这才明白,杞人忧天是有道理的呢,如果天空没有了,我们难过的时候该对着哪里发呆呢。他也抬头看看天,然后嗡声嗡气的说,喜欢我对我说就行了嘛……许安一说完,我的眼泪哗啦啦便全掉下来,食堂的胖师傅就纳闷地说,该难过的时候不哭,这该高兴的时候到哭了……该死的胖子,偷听我们说话。
不知道是哪个讨厌的男生,用手机偷偷拍了我们那天站在食堂门口抬头看天的照片,应该是美术系的男生吧,因为照片PS得特别漂亮,我和许安就那样白衣飘飘地站在秋天的阳光里,我们的身后是操场,再远处是宿舍楼,阳台上飘满了白色的衬衫。照片发在校园网上,有人在下面连接了高晓松的《白衣飘飘的年代》,许多人跑来留言,都是一些伤感的话,现在才是秋天,来年的七月还遥远得看不见,而所有的人都仿佛感觉到了即将要来的别离。可就是在这快要别离的时候,我们却匆匆相遇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特别冷,学校好几次改造暖气管道,可大家还是冷,生活委员就发火了,呆在南京这样的南方城市都觉得冷,那北方零下几十度别人就不过啦?有从北方来的同学说,其实不是这样的,北方的温度虽然低,但是是干冷,风吹不进衣服,而南京的风是有湿度的,是透彻心肺的冷。我们的导师说,南京是个伤感的城市,空气里都有哭过的痕迹。其实我觉得,南京是因为有了许安,才让我觉得无比伤感。
后来,学校就有好多男生女生搬出去住了,租离学校很远的平房,其实更冷,因为房子都很破,也没有暖气。也许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冷了吧。许安也找了一间房子,是一户人家的一个小阁楼,木头的楼梯已经吱吱咯咯地响了。我记得搬去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雪,白茫茫一片,我和许安推着自行车驮着行李,走了好远好远,好象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们两个一样。
食堂那个该死的胖师傅,好象笨蛋到只会做蛋花汤一样,从秋天一直喝到冬天。那天许安帮我盛好汤,然后把他脖子上一直戴的一个十字架摘下来,要我把眼镜也摘下来,我以为他是想要帮我戴上,谁知道,他却把那个十字架拆掉了,然后把那根细细的链子帮我拴在眼镜上。他说,这样下次盛汤的时候,就不怕眼镜会掉进汤里,就不怕你会被别人捞走了。好象那个胖师傅也不是很笨蛋呢,因为他知道天太冷了,就在汤里撒了许多胡椒面,我才喝了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过年之后,家里人就开始帮我办出国的手续了,爸爸想让我去日本继续读书。班上好多情侣都在商量着七月之后该怎么办。我一直没有对许安说起七月之后我就要走了,他也不问。
导师说,他是不相信校园里是有爱情的,但他相信有缘分,因为只有这个词才能解释所有的遇见和离别。
操场上老是有男生在弹吉他,许安就也买了一把,他不会弹,就只能抱抱。冬天一过去,我们可以打开阁楼那扇朝北的窗了,整个春天,我们好象所有的时间都窝在那个阁楼里。不知道,会不会还是美术系那个该死的男生,他又偷拍了我们的照片发在了校园网上,一间小小的阁楼,一扇朝北的窗,头顶是满天星斗,许安抱着吉他,我从背后抱着他。又有人连接了高晓松的歌,《流浪歌手的情 人》。听得我特别难过,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情 人,因为我就要逃离,不能陪他流浪了。
许安也好象感觉到了什么,看我的时候,像是有话要说。后来有一天,我回阁楼的时候,他已经无声无息的搬走了,小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窗子也是擦过的,那把吉他就靠在玻璃上,他的十字架没有带走,摆在枕头的一边。我就握着那个十字架坐在咯吱咯吱的木楼梯上,泪如雨下。我要忏悔,是我先背叛了爱情。
我没有再去找他,他也没有找过我。每次去食堂,长长的队伍里也看不见他了。我就特别羡慕食堂里的那个胖师傅,只有他是没有七月的,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在烧蛋花汤了,因为汤未变,人已远。
我没有等到七月就要去日本了,送行的队伍十分庞大,因为我一去就是两年。机场大厅里,妈妈抱着我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所有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然后就听见一个比我妈妈更加惊天动地的哭声,我们也都回头看,我就看见许安了,哭的那个人是他妈妈,他去法国。他看我的眼睛和我看他的眼睛一样惊讶,装着同样的对白,我们都以为自己背叛了对方,原来是我们都被对方背叛。
也许真的像是导师说的那样,只有缘分才能解释所有的遇见和离别。校园里是没有爱情的,即使有,也都被我们背叛了。